说着二人已走到了佛头后。 贺兰破听完,只道:“那些人倒颂毕钵罗经,只怕起不到度脱作用。” “正背经书是为度脱,反之,大概就是将亡灵困住吧。”祝神的手再次放在了佛头上,冰冷的铜体上已是一层厚厚的积灰,“再把一尊真身是棺材的佛镇在大堂,便又是一层封印。佛身本健全,被人割了身体,留下头颅,只怕也有滔天怨气,所以才闭上了慈悲双目,被恶念遮眼。只是如此,不知那些亡灵几时才能解脱。” “好恶毒的法子。” 祝神往后退了一步:“贺兰小公子,不管怪力乱神是真是假,来都来了,就打了佛头,破真身禁锢,也算给佛祖和亡灵们一个出口。” 贺兰破取下背在背上的五尺苗刀,握住刀鞘与刀柄,退步提刀,如使枪一般对着铜币狠狠一掼! 响声震天,回荡不止。 与此同时,四壁门柱上相继弹开几处木板,飞箭从中射出,直指祝神所站之处而来,眨眼便如雨点密集。 贺兰破拔刀出鞘,伸出胳膊在祝神左右两侧用刀鞘和刀身旋出刀花,再将身一侧,手腕一转,三两下把刺向祝神面门的冷箭挡了回去。 第一轮暗器飞停的间隙,贺兰破提脚飞身,眼疾手快掌心把刀柄朝后倒拿,背对佛头,将刀鞘穿过腋下,往身后一打,随即对着佛头同一位置又是一击。 厚重的敲击声再度响起,容珲和辛不归在听到第二次动静后按照吩咐开门出去,也同祝神一样为了防止出现幻觉蒙住双眼,一边沿走廊奔跑,一边拍打各个禅房的大门,撼动每间屋子本就因第一次撞击声而不坚定的人心: “走水啦!” “祠堂出事啦!” “闹鬼啦!” “祖宗显灵啦!” 容珲一巴掌拍到辛不归脑袋上,差点急出方言:“谁让你说那么离谱了!” 终于骚动始于不知何时打开的第一间屋门,人们在屏息凝神中察觉到有人先于他们打破了入夜不可行动的规则,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地相继逃出。 容珲和辛不归浑水摸鱼,在第三声铜壁敲响时一把摘下蒙眼的方巾,吹燃火折子在祠堂放了第一把火。 佛头已破,混乱四起。 有人翻墙,有人闭眼乱撞,有人趁机盗窃打劫,有人齐心撞破上了锁的大门。 祝神亦摘下眼前绸布,在一片火光中看见闻声赶来的祠堂守卫。 以及守卫拥簇下,被惊动的那位法师。 ---- 无相观音:什么血河!危言耸听!😡
第14章 14 那是一个眼眶深邃,颧骨高高凸起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三十岁的模样——但看法师向来不能从容貌判断年龄,兴许是六七十岁也未可知。 她披着一件薄薄的乌青色斗篷,一张皮贴骨的脸,帽子戴在头上,叫人一眼只能瞧见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和手中那根赭红色的法杖。 法杖又长又重,每跟随她前进一步,就与地面发出沉厚的撞击声。 这便是古氏祠堂的驻院法师。 贺兰破无声退到门后,举手朝窗外发出鸣烟信号。 这是与祝神商定好的,不管今晚发生什么,只要见过了这个法师,便立即通知祠堂外候着的贺兰亲兵来接他们——今日十四,祝神说什么也要回去了。 佛堂外人仰马翻,堂内守卫分列法师两侧,即使贺兰破的鸣烟如此明目张胆,他们也不为所动。 祝神和女法师彼此静静对视。 好一会儿,她上下打量过祝神后,唇角微扬,极慢地开口:“祝……神?” 祝神点点头:“是我。” 对方笑意更深:“他等你很久了。” 祝神并不意外,只说:“那你叫他出来。” “再等等。”她说,“他会来找你的。” 说话间,容珲、辛不归并贺兰氏的一批亲卫已乘着快马奔踏到佛堂外。 满堂守卫,一动不动。似是早有预料。 贺兰破侧身,一脚踹开身后那扇门,拉过祝神的手:“走。” 就在这时,祝神莫名盯住了她的眼睛。 像被吸进去一样,祝神的双目在一瞬间像失明,视野被那双瞳孔霸占,旋涡似的黑暗里,他听见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祝神。” “找到你了。” 祝神的脑中掠过一片白光,下一刻又突然被人扔出那场漩涡,视野恢复如常。 他猛吸一口气,好似在瞬息间险些窒息。 这才是那股足以杀死他的念力。 这才是那个玩弄他的人。 不是这个女法师,而是足以隔着千万里掌控他的另一位。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分明祝神从未听过,可身体如本能一般感受到了恐惧。 他连步子都没来得及随贺兰破迈出,就倏忽跌倒在地,浑身刺痛,像回到每个起风的深夜,骤然晕厥。 “祝神!”一切变化来得猝不及防,贺兰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先伸手接住晕倒的祝神。 他揽着祝神抱上马背,一路朝祠堂外奔驰。 祝神蜷缩在贺兰破怀里,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一应听不到。 他在马上睁眼,瞥见后方的佛堂门口,斑斑灯火中,女法师就站在原地,含笑看着他。 - 十几人马疾驰回到喜荣华大门前已是正午,十三幺、宵娘并十数个伙计听见动静出来,陆穿原本在内堂,正挤开众人要在队伍里揪出祝神和容珲好好骂一顿,哪晓得人是下来到他跟前了,只是听不听得他骂人就说不准了。 贺兰破抱着祝神被拥着往楼上去,容珲跟在后头,走了两步扯过陆穿原:“掌柜的快看看二爷怎么了!” 陆穿原瞪他:“说了别出去别出去,这会儿出事了知道喊掌柜的怎么了!” 骂是骂,可步子还是紧紧跟着上楼。 及至进了房门,陆穿原把过脉,很快便冷下声吩咐:“所有人出去,容珲留下,十三幺去准备该准备的东西,放了就走。” 贺兰破不知道什么是“该准备的东西”,他只看着左右人悉数离开,自己却一步不迈。 陆穿原这才注意到他,正要呵斥,一见他手里那把乌金刀,又回去看一眼床上的祝神,念着是人的心肝儿,才给面子耐着性子朝门外伸手:“贺兰小公子,麻烦出去,不要妨碍医务。” 贺兰破不动。 容珲见陆穿原脸色愈发难看,紧着过去小声道:“外人在场,掌柜的不便行医。二爷身体要紧,贺兰小公子体谅。” 贺兰破望着人事不省的祝神,俄顷,还是退了出去。 这一治就是一天一夜,期间客栈的人轮流守在三楼,十三幺拿着一小瓶不清不楚的药和几件干净衣裳上去,到了第二日清晨,陆穿原从楼上下来,又命十三幺端了热水上楼,才算忙完。 正是大中午的,贺兰破提脚就要上去,又被拦下。 “今夜过完之前,谁都不许去看他。” 陆穿原说完,自个儿回房睡觉去了。 其余人像是早习惯如此,到了时辰就换人看守,虽已守得疲乏,整个四楼还是密不透风,一只苍蝇也上不去。 贺兰破这次没有硬来,转身就出了客栈。 祝神身边的人里轻功最好的人是刘云,正因他轻功登峰造极,才能在一年多以前从贺兰破身上取血还勉强脱身。 今日若是他看守,兴许贺兰破从房顶进入四楼还能被察觉。 可惜他不在。 喜荣华四楼寂静空荡,贺兰破踏入长廊,甚至听不到一丝风声。 直到他一步一步走近尽头,屋子里才隐约传出断断续续、难以压制抑制的呻吟。 他先是脚步一顿:眼下青天白日,正常人都听得出那呻吟带着什么意味,祝神伤势还不见好,贺兰破不信他此时会做这样的事情。 可确实是祝神的声音没错。 贺兰破蹙眉,常年漠然的眼底此时划过一丝近乎厌恶的狠决:他不知道房中是否有第二个人。如果真的有,他也无法预料自己会做什么。 他从未想象过祝神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样子,也根本不去设想自己能否接受——贺兰破的意识里,没有给祝神这样的前提和允许。 他在还没想好后果时先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兴许是因为逃避去思考后果,兴许是太过清楚后果:不管发生任何事,房中另一个人迟早会被他杀死。 看见祝神以前贺兰破如此混乱又理智,看清祝神那一刻,他定在原地,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房内弥漫着极其浓烈的安神香的气味。 这般铺天盖地的气味下,贺兰破还是捕捉到了那点不同寻常的药香。 祝神没有在床上,而是靠床坐在地下,衣衫凌乱,连鞋也不穿。 他的衣摆洇了许多水,贴在露出脚踝的小腿上,脚踝似乎受了伤,腕骨凸立的皮肤上有些细密的红口子。 祝神支起一条腿,微微后仰着,怀中抱着一个小香炉,香炉上空烟雾缭绕,熏得他双目半阖,鼻尖泛红。 他像是出了许多汗,细长洁白的脖子上淌着水珠,贴住了些许头发。贺兰破几乎在一瞬间察觉他的异常。 呻吟声是无意识的,从祝神双唇下逸出。 就像他直白赤裸的目光。 祝神双目泛着水光,却神色涣散,眼角和面颊上有着病态的浮红。贺兰破进门来,他闻声移动了视线,虽看着门内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像精神被过度麻痹了一般,随便谁都有机可趁,随便谁他都有予取予求。 难怪下头的人日夜盯守,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四楼。 贺兰破伸出一只手关了门,走进的片刻里他用目光搜寻祝神身上每一个异样的地方。 他心中腾升起一种不好的直觉,这种直觉在他瞥见床头桌上那一抹不起眼的粉末上得到验证。 贺兰破疾步过去,用指尖捻了一些放到鼻下,果真是小霁粉的味道。 这东西本是官医管控的药,批给谁、批多少都有规矩,虽能镇痛舒神,但多数也只作辅剂,控制不好量,便容易有瘾头,日子长了,更危及性命。民间虽也准买,可一向也是要官方批准的。 贺兰家部分香料需要极少的小霁粉作为原料,贺兰破才得以分辨出它的味道。 祝神这样子,分明早不知食用了多久。 贺兰破眼角蓦地一缩,指尖顿时用了力,似要将本就是齑粉的东西再捏碎毁去。 喜荣华上上下下近百号人,会守着祝神的安危,竟不会阻止他吃这样的毒物! 他咬了咬牙,骤然睨向祝神手中香炉——小霁粉可直接食用、化水服用或经点燃也能达到镇痛效果,因制作简单,获取容易,甚至在官医开的医馆可以允许作为药材出现,才屡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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