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头一天拿回鸡蛋,第二天自己出去找活儿以前就把蛋煮好,看着贺兰破吃完再出门。 哪怕是把贺兰破送回去贺兰府那天,祝神也早起给他煮了一个鸡蛋。 贺兰破手里拿着鸡蛋跟祝神从家走到贺兰府正门大街,又拿着鸡蛋亲眼看着祝神离开,最后拿着鸡蛋等祝神接他回去。 他等了一天,两天,三天。鸡蛋发出了难以言喻的气味。贺兰破在祝神离开的第三个夜晚剥开早已坏掉的鸡蛋吃了下去。 他还是在等着祝双衣接他回家,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吃鸡蛋。 祝神见贺兰破不理他,又问辛不归:“你家公子还有什么不吃的?” “嗯……”辛不归还真老实回想起来,“我家公子还不吃桃子。” 祝神长长“哦”了一声,故作恍然望向贺兰破:“还不吃桃子?” 贺兰破突然转回来面对祝神:“我不吃鸡蛋和桃子,祝老板很意外?” 祝神没来得及回复,贺兰破又说:“我有跟祝老板说过我喜欢吃?” 祝神笑道:“我只是困惑,贺兰小公子不吃鸡蛋也能长得这么高。” “没人庇护,自然只能自己努力些。”贺兰破也忽然冷笑,“不长高点,再被人丢下跑了,又追不上。” “……” 祝神看向窗外:“今天天气不错。” 他回头对容珲道:“出去走走?” 他是真想出去走走。 容珲扶了祝神,两个人朝门口迈步。 贺兰破注视着他。 只要祝神在的地方,贺兰破的眼睛不会看向别处。 祝神跨出门槛时,终于还是侧过身,迎上贺兰破的视线:“贺兰小公子,一起走走吗?” 清晨的日光洒在祝神的袍子上,碧蓝色的绸缎熠熠生辉。 佛堂钟声响起,新的一天,又有人在倒颂毕钵罗经了。 贺兰破起身,走了两步,忽对桌前还在发神的辛不归唤道:“小辛。” 辛不归:? 祝神亦微微挑眉。 贺兰破神色不改,只淡淡开口:“你也一起。免得祝老板挂念。” ---- 🐟:胸怀宽阔无所畏惧但至死也要跟哥哥斗嘴的小学鸡一枚
第13章 13 辛不归内心挣扎片刻,还是跟上了。 贺兰破又说:“鸡蛋带上。别浪费祝老板的好意。” “……” 一路上,辛不归闷头吃鸡蛋。 贺兰破不发话,祝神低声对容珲吩咐:“这样吃要噎着,你带他去找些水喝。” 容珲得了令,刚要带辛不归走,辛不归忙摆手:“不会噎着!我常年在营里这样吃的。” 贺兰破第二次看向他。 辛不归一怔,又摸摸自己喉咙眼:“好像有点噎着……容公子陪我去找找水吧!” 言毕拉着容珲马不停蹄地走了。 祝神此时并未注意到几个人之间的猫腻,只自顾走在前头出神。 他在琢磨前段时间自己的魂蝶在古家祠莫名被杀的原因。 从昨夜到今日,他引来的如此多的朱砂剑尾,每一只都安然无恙,说明早前诛杀他魂蝶的人真正的目标并非是杀了他,而是引诱他罢了——兴许只是想通过杀死魂蝶的方式引他来此。 他来了,对方下一步呢?竟迟迟没有出招。 祝神一时捉摸不透。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样厉害的念力背后是一个比他还要强大的人,强大到能扼杀他的念力。 一般的法师之间比拼,不过是彼此利用各自的念力对对方进行伤害,可这个人却能强到直接折损祝神的能力——这就好比吃饭,普通人比吃饭顶多是比谁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更多,却无法直接剥夺对方吃饭的能力。可魂蝶是祝神的念力,朱砂剑尾被杀,就像他吃着饭没被抢食,而是被人直接夺了碗,砍了手,剖了肚子,别说吃多少怎么赢,是连吃饭的本钱都被消灭了。 更让祝神不爽快的是,他的朱砂剑尾对方似乎想杀就杀,想放就放。 他在明对方在暗,那个人好像只是享受玩弄他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贺兰破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跟在他身侧,问:“祝老板这是要去佛堂?” 祝神恍惚抬眼,原来自己已经在朝着佛堂的路上走出一段距离了。 他笑道:“饭后无聊,走去看看吧。” 佛堂里的兰达和尚已念过一轮经书。 他们推门进去,没有受到阻拦。 祝神先就近绕着两口大钟慢慢看了一圈,接着趁没人注意站在一个死角,借贺兰破当在自己身前的位置,缓缓抬手摸进钟内。 他摸到一双绣花鞋。 祝神沉下眼,又顺着鞋子往上摸,摸到一捆稻草。 随即触到女子衣衫的布料。 他不动声色收回手,数了数堂内总共几口铜钟,又看向堂前佛头,走了过去。 佛头顶部近一人高,祝神把手放在上面,轻轻敲了敲,铜壁传出空灵的响声。 祝神瞥向贺兰破手中的乌金刀:“这样的佛头,若是用雪掖,要敲几次能敲破?” “三次。”贺兰破的视线凝在佛头上,“至多五次。” 他问:“你想它破吗?” “不是现在。”祝神放下手,“贺兰小公子,今晚帮我一个忙。” - 夜里容珲还是和辛不归在一间房。 最后一次毕钵罗经的诵读与铜钟齐鸣的声音昭示着白昼的落幕,屋里光线逐渐褪去,祝神拿出一条绸带遮住双眼,贺兰破替他绑好,扶着他踏出大门。 古家祠这位法师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念力制造幻觉,使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从而给人制造出巨大的恐惧,再以此让念力钻入人的意识,控制人的躯体与精神。 只要不闻不问,不看不听,便能做到基本的防御。 可如果当真摒除五感,光凭自己一个人,又无法抵达佛堂。 这便是祝神一开始引贺兰破来此的目的——以防万一。 两个人的脚步在空谷一般的走廊中回荡,贺兰破握着祝神的小臂,见他停下脚,往一旁侧了侧耳。 “出现幻觉了?”贺兰破看着他,“听见了什么?” 祝神扬起唇角:“好像有小孩儿在牵我的手。” 贺兰破目光移向祝神另一侧,空空如也。 “还有呢?”贺兰破问。 祝神说:“在唱歌。不止一个。” 他们围着祝神嬉闹,连声唱着: 十口生,良女故,脱凡胎,落地府。 祝神蹲下身,朝自己另一侧问道:“你今年几岁啦?” 他听见孩子说:“六岁。” “你呢?”他又面向另一边。 “三岁。” “那你呢?” “十二岁。” 贺兰破只看到祝神对面漆黑死板的砖墙,在场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祝神起身,听见孩子的声音环绕着他,像是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圈。 “十口生,良女故;脱凡胎,落地府。” “十口生,良女故;脱凡胎,落地府。” “十口生,良女故……” 祝神依旧蒙着眼,只站在原地安静听了许多遍,隐约分辨出身前有多少个孩子。 十三个,恰巧和佛堂铜钟的数量是一样的。 贺兰破问:“还在唱吗?” 祝神点头。 “唱的什么?” 祝神便偏头思索:“前半句,唱他们在古家一出生,娘就死了。后半句,说他们刚落地,也跟着死了。” 贺兰破沉默一瞬:“这是一尸两命,是难产。” “兴许吧。” “你走不了吗?” “他们围着我。”祝神说,“我迈不开。” 话音刚落,贺兰破毫无征兆地放开了他的手。 祝神心里一空,还没发问,耳朵便被捂住了。 贺兰破发冠下的流苏在动作间垂到了祝神肩上。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祝神几乎在感受到温度那一刻,就不再听到童谣。 祝神听见身后的人问:“现在呢?” 贺兰破的声音永远这样平静而稳定。祝神此时心想,看来小朋友情绪总是没什么起伏也不是坏事嘛。 像小鱼这样,偶尔还可以起到让大人安心的作用。 他笑道:“贺兰小公子,把他们赶跑了。” 贺兰破以为祝神怪他:“你又不喜欢小孩子。” 祝神以为贺兰破又在借题发挥:“我几时不喜欢?” 贺兰破不吭声了。想说“那我放手好了”,可又觉得对祝神来说有些危险。 祝神则在后悔:这样说话,岂不更坐实了自己当年是故意把人丢下的行径。 两个人各怀心思相顾不言,直到祝神试着往前踏了一步,贺兰破才微微错到他身旁,又一起朝佛堂前进。 走到一半,祝神突然抓住贺兰破的手腕。 “又有人牵你?” “不是。”祝神顿了顿,“待会儿到了佛堂,打破佛头,大概会触碰机关。” 他话说了一半,本意是想提醒贺兰破先留个心眼,小心到时不备被暗器伤到。结果听见贺兰破说:“你不会受伤的。” 他已经可以保护他了。 贺兰破话也只说一半。祝神先是一愣,随即又笑:“有贺兰小公子在,我自然不用担心。” 夜间开门的佛堂有一股扑鼻的灰尘味,祝神这次肆无忌惮挨个伸手进铜钟里摸过,无一例外都吊了一个稻草人。 他对贺兰破说:“你年纪小,阳气高,眼睛好,帮我看看,这些稻草人穿的什么衣裳?” 俄顷,听贺兰破说:“红色,像是嫁衣。” 祝神记在心里,又叫贺兰破引他去佛头后。 一边走,祝神随口说道:“民间有一种习俗,叫‘血河忏’,贺兰小公子可曾听过?” “血河忏?”贺兰破听着耳熟。 他在祝神似笑非笑的神情上蓦地想起,小时候和祝神一起住的那个小村子里,曾经有一户人家办过这档子事。 贺兰破对此印象并不深,只依稀记得是有家人的媳妇临盆,孩子生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没有活下来,连着母亲一块儿死在了床上。 那家人简易办了丧葬,祝神也给了份子钱,本想带贺兰破去吃一顿席,却被拦在门外——说是为了贺兰破好,孩子八岁,生肖和死者相冲,扶棺上山的时候不能见这些场面。 后来没几天,就听人张罗着要给死者办血河忏。 那会儿祝神也没听过什么是血河忏,打听了一圈回来,顾念着贺兰破年纪小身体差,又怕吓着他,便不肯跟贺兰破细讲。 贺兰破见他不说,没两日便也把这话抛诸脑后了。 如今祝神一提,他才立刻回忆起来。 “专给难产的人办的?” “不错。”祝神说,“民间所说血河,便是无界处的冥河,亦是传说中无相观音一身血肉化作的往生之水——甘露。冥河洗涤来去亡灵的一身恶欲与执念,走过冥河,便能忘却前尘。可难产而死的女子挂念着自己未能出生的孩子,心怀太多不甘与痛苦,如果途径冥河时不甚落入其中,就会被河水吞灭,难以转世。于是他们为了能让这些女子安全渡过冥河,就想出了‘血河忏’这一习俗。用稻草扎成人,给她穿上嫁衣和鞋子,再把她放进钟里,绕钟颂读往生的经文,一边敲钟,一边为其度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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