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下属的声音再度传来,凤华尹寻声穿过两座军帐,来到了最外缘的一座,几个下属纷纷退后,让他进得内里,被安置在床榻上的金以恒视线聚焦,看清了来人,哑声道,“凤教主。” “公子……”凤华尹收拢了长剑,向来端庄持重的人一时哽咽,金以恒全身伤口缠满了纱巾,脸色比纱还要白,凤华尹急切握紧了他的手腕脉门,金以恒感受到了手腕处的温热,源源不断的灵力正渡给自己,他劫后余生,如隔世一般看着凤华尹还有他风尘仆仆沾惹了树叶残花的披肩,“死不了……” 凤华尹毫无怠慢得仔细甄别,才确信金以恒全身经脉顺畅,内伤已被疗平,假以时日,一定能复原,这才脸色平和道,“公子无碍了。这战事……” “哦,”金以恒闭上眼睛,他得益于野利蒙尘的施救和凤华尹的助力,灵力慢慢复原,已经能自我调息,“霓盛阳死了,首级就装在那里。燕齐的人马,我不知道剩了多少。”他记得野利蒙尘的话,回答了凤华尹,可忍不住猜想是漱玉教来人了,他们才撤走的吗?是专门候着我等到了中原接应的人马?不,他又否定了,自己只是那个人的素昧平生而已。 凤华尹瞥见了帐前的木匣,又看了一眼众人,在场人领会了他的意思,退了出去,留他两人独处。 凤华尹替金以恒盖好一层薄被,遮盖了一身伤痕,“公子大胜,我这就发急信给逍遥京。”
“教主,雷霆卫首领来了。”帐外漱玉教的人禀告道。 不需要凤华尹修书,昭王纵横中原的耳目和亲卫也即刻到了,来的正是吕风林。 金以恒和凤华尹对视一眼,凤教主默契地点头,不过还多用了一招,点中了金城主的睡穴。 吕风林步履生风,来见两位门派之主,凤华尹已经立在帐前专侯来人。 “凤教主。” “吕首领。” “我奉玄尊与昭王命令,前来高渝亲见战事。”吕风林行了一个见面礼。 “高渝战事已了,金城主将霓盛阳杀死,首级在此。”凤华尹冷冷得说道。 高渝锦绣反叛,撼动了中原政权稳固的基石。倾尽扶风漱玉和燕齐明霞两派所有力量将霓盛阳剿灭,是可堪入史做传的大事。 “哦?”吕风林来之前,只知道昭王命凤华尹在扶风抵御高渝大军,而燕齐的大军在瑾晖琼楼下止战待命,然而金以恒不顾昭王命令,强令大军夜袭霓盛阳治所,大战激烈,胜负不明。方圆百里内都能见高渝锦绣火光冲天,烈焰不绝,中原疯传都传两军全部覆没。今日一来,就被告知战事已经有了结果,他只见凤华尹,不见金以恒,“那金城主呢?” “休息。”凤华尹站在帐前,不挪一步,“此地战事已了,累了。战事详情不日就会上书禀告玄尊与昭王殿下。” 吕风林目光不离凤华尹,也同时打量着他身后的军帐,未发一言。 凤华尹一指木匣,“霓盛阳首级在此,还请吕首领呈献昭王殿下。”说完对军帐布了一个结界便离开了。
月上夜空,繁星点点,金以恒再度醒来,昏睡了多日,他终于捡回了力气,刚抬手想要起身,就被人止住了动作。 一豆灯盏微光下,凤华尹的脸有些明暗不清,金以恒看了好久才确定是他,“是阿尹啊……”无人时,终于能用儿时的称呼。 “是我。”凤华尹回答道。 金以恒老实道,“扶我起来吧,这样像停尸,我又没死。” 凤华尹垂默了一瞬,终于扶他慢慢坐起,一阵头晕目眩后,金以恒说道,“霓盛阳用天罗地网阵取我性命,在生死之时,有人闯入阵中救了我。听闻漠狄旖兰的野利氏以红色为尊……” “是锗红,”凤华尹知道金以恒的意思,“我到这里时,他刚好离开。” 当今世上除去漠狄旖兰之主野利荣坚,只有他的弟弟野利蒙尘。 他的下属唤他掌门,纵观漠狄旖兰,只有逐鹰派与他身份相配,逐鹰派掌门历来为漠狄之主兼任,原来竟也是野利蒙尘。 “公子不必担心,中原无人知道他大战时就在高渝,吕风林正命人清扫战场,霓盛阳首级由他亲自送往逍遥京,此战是公子对高渝,对霓盛阳的大胜。中原时局已经变了。”凤华尹心思缜密,他将金以恒所想都一一道来。 金以恒试着抬了抬手臂,牵动了肋骨的伤,疼得龇牙吸气,却犹带笑意,“是啊,此战过后不一样了。”漠狄野利氏……他心中默念着。
野利蒙尘停步在高渝边陲,此处位于峡谷纵深,两侧山峰直耸云霄。 高渝锦绣已灭,中原四大派减为三大派,现任门派之主都是赵孞任命的后起之秀,他大权在握,俨然是中原实际的统治人,高渝大战,最大的得益就是他。 漠狄旖兰虽没有适时进攻,看似失去了夺取高渝锦绣的时机,但霓盛阳之子霓承岳和心腹厉刃山还活着,亡命在昔日治所,赵孞便不能完全接掌高渝,那一处就是各方权力都能渗入的微妙地。 漠狄占锁兰山,若扶持将死的霓氏,让中原陷入内斗,再培植边地异族势力,三面包围中原,玄尊和昭王再想对漠狄开战就不得不顾忌后方高渝不稳,而漠狄可随时越过锁兰山滋扰攻略,如果开启战事还能煽动异族策应,这才是野利蒙尘的布局,是不损一兵一卒而长久利于漠狄的谋策。 可异族若黎,踪迹全无,究竟隐匿在何处? 野利蒙尘似乎在享受夜色微风吹拂,任由衣摆和刘海翻飞。 世事难料。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感,已对诸事做了最好的安排,日后会如何,就交由未来的自己来见证吧。
“掌门!!”一声急切的称呼从云端传来,是另一个心腹下属徐丛。他从逐鹰派逐邪山飞速赶来中原高渝,连追数日终于寻到了野利蒙尘的身影,急忙直坠而下,跪倒在野利蒙尘脚下,千里路远,身上的团花锦袍沾了尘土。 野利蒙尘负手而立,声音冷漠,“何事?” “北部固守山有异动!” 野利蒙尘长眉微蹙,眼神一凛,带着令漠狄门派无不胆寒的弑杀气势,“是琢珊派么?” 徐丛回道,“是!他们集结了北部若干门派,再次誓师出兵,扬言进攻妙京,主上听闻后,命掌门即刻赶回妙京。” 起风了,是北风。 狂风不止,野利蒙尘的衣摆舞动如火焰,他墨色的眼睛因为体内灵力激流,闪现暗红隐光,如同血色浸染。 “哼,果然!鼠辈望风而动!”野利蒙尘甩手,指尖也是猩红光芒。 残阳没入地面,野利蒙尘背逆西面,身形只余一抹黑团剪影。 徐丛被他浑身的深切恨意震慑,低头不敢直面主人。 “回妙京!另,逐鹰派点齐门派人马,时刻听我命令向固守山进发!”
高渝瑾晖琼楼的大火燃烧了七天七夜才慢慢止熄,城中万千人或做了刀下亡魂,或失去家园至亲离散,不计其数的生命泯然于战火,在至尊者的权力前渺如尘埃,世间流传的只有得胜者的战绩。 凤华尹奉玄尊之命将此地大战详细始末呈送逍遥京,第二日就收到昭王赵孞亲笔信,信中大加赞赏了两人的功劳,称赞他们为社稷扛鼎功臣,还叮嘱凤华尹将金以恒带回逍遥京好好养伤。 金以恒已经能坐起身来背靠床榻休整,他将昭王的手书放在一边,转而看着记载漠狄旖兰轶事的书籍,“逐鹰派,添虹派,琢珊派并列漠狄旖兰三大最强门派,十年前添虹派……”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视线不离文字,思绪也沉浸其中。 “公子,启程了。”凤华尹现身前来唤金以恒。 金以恒书卷在手,看得津津有味,没有听见凤华尹的声音。 “公子,为何对漠狄旖兰的门派有了兴趣?” 漠狄两个字吸引了金以恒的注意力,他连忙问道,“那个人是不是野利蒙尘?” “嗯?”凤华尹一时不知金以恒所为何事而发问。 “漠狄旖兰王族以野利为姓氏,世间再没有其他家族门派以此为姓,”金以恒指着书卷,“我想去漠狄旖兰看看。” “野利氏为漠狄最尊贵的姓氏,只有漠狄之主和其继承人能以此为姓。”凤华尹明白了金以恒所言,如果没有野利蒙尘在高渝战场上的援手,中原明霞派的掌门或许已经战死,胜利的是霓盛阳,所有一切都会改写。 漠狄王族之人,野利氏的继承人为何要救中原燕齐明霞之主,答案只在野利蒙尘一人心中。
长风直抒胸意,金以恒与凤华尹两人共乘“一日千里”符纸化成的凤凰神鸟,由西南向中原中心之地——逍遥京进发。 金以恒蓦地想起,有一年他跟随着尔朱菱去平江,也是在天地浩淼间穿行,他伏靠在尔朱菱的后背上,疲惫得下一刻就会睡去,却死命得忍住困意,因为幼时的他害怕一觉醒来,至亲分离,身边又是空无一人。 他清晰记得尔朱菱在平江乘龙碧波烟云庄前,对他说过的谆诚话语,“阿恒,你一定会找到的。” 师父……金以恒回忆故人。
“公子,伤口如何?”凤华尹在旁看着金以恒出神,神情似有感伤,这才问道。 “有点疼……”金以恒吸了一口气,咽下了心中久久没有过的哀伤,指指自己肋骨。 凤华尹知道,伤痛绝不会被金以恒挂在嘴边,他说的疼是心中隐痛,这一刻,他仿佛能感知到金以恒心中所想,“公子,谢谢你,你杀了霓盛阳为师父报仇。” 漱玉教前任教主青含嘉揭露了霓盛阳的反心,死于其手中,凤华尹自小就受青含嘉悉心教导,授业恩师之死也是他心中至痛,如今敌人生死,终于可以告慰逝去的人。 “何必说谢谢,太生分了。”两人并肩而坐,金以恒能闻见凤华尹衣服上的淡香,这是漱玉教的琼花香味,年幼时他在华盖宫中第一次见过凤华尹,就闻见了这个味道,“这个小人人怎么这么香啊,一定是小美女。”金以恒那时也不过四岁,指着同样年岁粉妆玉砌的凤华尹。 “啊,呸!”凤华尹小脸一皱,出手就是一拳,没把金以恒推倒,又大力补了一脚,吓得前来拜见霓夫人的青含嘉连忙拉开了他们的距离,赔礼请罪,霓夫人并不动怒,反而欣然得将一对玉琢般的孩童一并搂过,“让他们在宫中做伴吧,日后中原任他们驰骋。” “逍遥京尊上和昭王面前……”凤华尹已经能看见远处天地交界处显出的城池。 “在外,你我只是同僚。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至亲手足。”金以恒说得郑重。 两人对视,风扬衣袂,眼中倒映彼此坚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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