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孞的肺腑之言,平实有力。金以恒皱起了半边小脸,终是没有忍住眼泪,但他未吭声,倔强又懵懂地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尔朱菱离开了自小生活的华盖宫,离开了逍遥京。 从此,这里不再是家。
尔朱菱乘风飞回平江,金以恒被他抱着,伏在他的肩膀,看着脚下连横阡陌常开不败的白色花海,“尔朱先生,平江种的是什么花?” “是梨花。”尔朱菱温柔地说。 “尔朱先生,为什么中原各地都要种花?”金以恒害怕高空,搂紧了他的脖子。 “因为……”尔朱菱不再说下去。 “因为什么啊?”金以恒歪着脑袋看着他。 尔朱菱笑了,两人在花树丛中穿行,他第一次真正欣赏花海,“因为承诺。一个承诺,当年有人答应我的,我与他一起实现了。” 金以恒看着片片花瓣,不懂其意。 尔朱菱踏入碧波烟云庄,他将金以恒放了下来,眼神有些担忧又充满了希冀,对着他说道,“阿恒,这个人是我心之所向。愿你早日找到你的所向,不论是人还是信仰,都好好活下去。” 彼时年幼的金以恒并未回答。 “世子!”一声叫唤引得两人停步,扶风漱玉教教主青含嘉和弟子凤华尹紧随其后,也来到了碧波烟云庄。 凤华尹被青含嘉拦在手中,再不能靠近金以恒,青含嘉满眼不舍,但碍于身份与立场,也只得将爱徒强迫不前,“尔朱庄主请勿见怪,是小徒趁我疏忽,追着……追着……而来。”她一时不知怎样称呼金以恒,略有窘迫得行见面礼。 金以恒走到凤华尹面前,认真地说,“我已经不是世子了,以后你不能这么叫我。我也再不叫你小美女了。” 平日里小美女这个称呼能让凤华尹生气很多天,今天他只是沉着小脸,拽住了金以恒的袖子不放。 金以恒伸出了小指,“阿尹,以后我在这里学武艺,你在扶风,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就好好比试比试,看谁厉害!” 凤华尹抿了抿嘴,慢慢地松开了抓着衣服的手,学他一样伸出了小指,与同伴的勾住,大声说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金以恒也同样喊道。 凤华尹转头看向青含嘉,青含嘉冲他点点头,他知道师父的意思,临别在即,凤华尹无比认真道,“公子,我今天就跟师父回扶风练武。”然后又悄悄地覆在金以恒耳边,“我再告诉你个秘密,你把绿茶和牛乳兑在一起的时候记得加蜂蜜,不然太苦了。你每次都给我喝苦的。” 金以恒装出了得意的样子,“我这里有那么多梨花,我酿花蜜,一定不苦了。” 凤华尹四下张望,梨花满树,一定会酿出很多很多的蜜,他正想着忽闻一声,“师父!这些人是谁?”一个少年身影从庄内飞驰而来,停在尔朱菱面前,行礼后看着来人,少爷意气风发,步履章法一看就是年少俊秀之辈。 “这是青教主和她的弟子。”尔朱菱道。 “见过青教主。原来他们也是师徒,就像我和师父一样。”尔朱颀朝着尔朱菱颇有撒娇意味,“这个呢?”尔朱颀指指金以恒。 “今日起,他就是你的师弟。要好好待他。”尔朱菱嘱咐道。 “啊?”尔朱颀加深了探究的目光,看不出这个突然到临的小家伙是什么来路,便又把目光移回了凤华尹,“这个弟弟真是好看,和我绝配,我与他在一起就是玉树兰芝,师父师父你帮我们画下来吧。” 凤华尹丝毫不理会尔朱颀的搭讪,不舍得看着金以恒,青含嘉对着尔朱菱说道,“金爰君已逝,唯恐四方不安,尤其是漠狄旖兰在锁兰山边境窥伺,在下还是尽早回扶风。” 尔朱菱落寞地点点头,“四方不安,还请青教主镇守西北重地。” 趁着两大门主交流,尔朱颀几个掠步,已来到凤华尹身边,“小弟,你叫什么名字?” 凤华尹退后一步,依旧不理。 尔朱颀反而更加有兴致,他从袖中现出一物递给第一次谋面的人。凤华应只看着金以恒,余光瞥瞥,起初还以为是一根飘带,轻软飘忽,直到尔朱颀手中银光隐隐,他才转头看个真切。那是一把剑,剑刃甚窄,通体晶莹,望之如冰。 见凤华尹兴趣大增,尔朱颀越发高兴,“这是丰光剑,如衣带藏在袖中,用剑时用内力催动,化为锋利剑刃,今天我送你。” 长剑世上少有,佩剑是每个修炼之人渴求之物,凤华尹孩童心性,虽然对着丰光剑无比羡慕,但他想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和玩伴相见,对剑的执着也淡了几分。 尔朱菱看着三名后生以烟云为景,各怀心事。 世人易老,人才代出。 尔朱菱对着凤华尹和蔼道,“小徒送的剑,就收下吧,日后守卫江山的重任也由你们代代相传。” 凤华尹接过了丰光剑,剑身顿时化为了飘带,藏在衣袖内,他最终还是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得被青含嘉带走了。 夕阳中漱玉教师徒两人离开平江。 暮色沉沉,月上中空。 尔朱菱牵了金以恒的手,“阿恒,今天起就跟着我修炼,好不好?” 金以恒问道,“那尔朱先生就是我的师父了吗?” “你愿意让我当师父吗?” 金以恒想了想,“有了师父,爹和娘还会回来吗?” 尔朱菱抬头看着月光下的梨花,“不会了,他们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 金以恒没有等他说完,抢白道,“所以我要找到心之所向,就是我此生最最重要的人吗?师父你找到了,我也会找到!”金以恒眼眶红了,倒是没有流泪。 尔朱菱听见了称呼,握紧了他的手,“你一定会的。” “我也会的!”已经先他们走入庄内的尔朱颀,听见了身后两人的对话,又掠步退了回来,朝着师父笃定道。 心有所属,心之所向,此生无悔。 ----
第 18 章 过往2
乾兴元年,宫中庆贺赵忞继位的大宴持续七天,赵忞只在第一天登临逍遥京的城墙,以新玄尊的身份接受万民朝拜,之后再不出席宫中宴会。 那一日,在城墙高处,望着俯首的臣民,他问赵孞,“六弟在哪里?” 黄钟大吕声中,赵孞凉薄答道,“不知。” “不知,是什么意思?!”赵忞质问道。 赵孞一身深紫官袍,衬得他脸色更冷,“天无二日。” 怀着对弟弟的愧疚和不忍,昔日精通君子六艺的赵忞沉迷于浊酒,不理政事。逍遥京和中原要事只得由赵孞日夜笔耕不辍勉力打理。 本就体格不佳的赵忞无意久留人世,明知补药与浊酒相冲,依旧舍命豪饮,耗尽了生命,病榻前,他指着两岁的幼子,对着赵孞,“三弟,我是个懦夫,父亲的江山和元旭托付给你了。” 赵孞不忍再看大哥的病容,轻轻颔首。 临终时,饮食皆废,气若游丝,赵忞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执着问道,“六弟真的死了?” 好容易才辨清他的问话,据实以告还是隐瞒倒底,赵孞还未来得及想好,赵忞已经离世。 乾兴二年,继位玄尊仅一年,赵忞去世。
乾佑元年,赵忞独子赵元旭继任玄尊之位,封赵孞为昭王辅佐,政令皆出于这位叔父。 同年尔朱菱应昭王之邀前往逍遥京商定大事,留尔朱颀和金以恒两人在碧波烟云庄中勤学修炼。 夜深时分,庄内各处熄灯休憩,仅有门人把手入口。 专候在厨房的尔朱颀把金以恒逮个正着,“你半夜又偷吃?” 金以恒嘴边沾着豆沙,把几块枣泥红沙馅儿的白米松糕胡乱藏进橱柜,一边脸颊鼓着,“什么叫又偷吃,我只是恰好路过。” 尔朱颀嫌弃地看着金以恒宛如看着一只大猫晚上偷食偷懒,“再吃就把师父教得醒心扼梦咒都忘了。” “师兄,我头疼。”金以恒咽下了松糕,垮拉着小脸,“吃点甜的就不那么疼了。” “吃什么吃,再吃胖得衣服都撑不下了!”尔朱颀嘴上虽凶,却给金以恒倒了杯水,即使在半夜,他身上衣服穿戴一丝不乱,连倒水姿势都做得无比优雅,“吃这么快,噎不死你。” 金以恒接过了杯子喝了痛快,然后朝着尔朱颀,“师兄,师父不在,你带我去平江城玩吧?”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若不是眼下有道疤,这双明眸皓熠任谁看着都会赞叹不已。为了医治金以恒眼下的伤痕,尔朱菱请周知命翻遍了逍遥京的医书,才配出草药,外敷了三个月,将伤口收敛愈合,只是一道深刻的伤痕再也祛除不了。 “不去!”尔朱颀断然拒绝,“带着你?平江城婉约如画,当然是要美人陪伴,一曲箫声一曲琴,声声曼曼诉我心,如此才能顺我心意。” “不去就不去,还唱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诗句,”金以恒人小口气不小,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厨房,“听你说得我都困了,我回去睡觉了。” “把醒心扼梦咒练熟再睡。”尔朱颀瞬间就拦在了金以恒面前,一派长者风度指点他。 金以恒哼哼着摇摇头,在拱桥上跺脚,“不练不练,我头疼。” 尔朱颀神情不悦,“嗯?居然敢抗命?看我不罚你!” 金以恒按住了两侧额头,蹲下身皱起眉头念叨,“啊呀,我真的头疼。” 尔朱颀嘴角一弯,哼笑着,“师弟,你这个月每天晚上都头疼,师父不在,我可没那么容易唬弄。” “啊……”金以恒哼叫了一声,跌在地上,把头抱得死死地,口中不停的□□着。 “师弟,别演了。”尔朱颀抬头看着月色,满月清辉,原来今日是中秋。 金以恒在地上打滚,顺着拱桥滚落了下去。 “师弟,何必啊。演得太真还是逃不掉……”尔朱颀颇有兴趣调侃着,眼见金以恒痛苦地大叫一声,咳出了一口血,他意识到了异样,一跃来到身旁,握住了金以恒的手腕探查,师弟他脉搏狂乱,满脸冷汗,用骨节泛白的手死命得抱住了自己的头。 “大哥,你母亲要杀我……”金以恒胡乱地凄然叫道,“爹,娘,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尔朱颀慌忙扛起金以恒,赶到室内,助他通经疏络,但金以恒只受了他一点灵力,便又把自己抱成一团,头痛欲裂得像一只困兽濒死挣扎。他嘴角,十指尖缓缓渗出鲜血,一滴又一滴,越流越多,染红了衣襟和衣袖。 这头痛发作得诡异,尔朱颀不知原因,眼睁睁金以恒愈加痛苦,整个人被抽走了精魂般没了生气,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尔朱颀无法制住金以恒,他不忍再看被冷汗浸湿了衣服之人,毫不犹豫地飞身来到碧波烟云庄的望楼,对着星空明月点燃了一支流光万丈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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