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随意放逐思维,忽然听见城墙下又有了动静,细微脚步声没有逃过金以恒的耳力,他眼神一动,才发现有两个孩童就在身后,墙角有一处隐秘难以发现的缝隙,猜测他们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张惶的两人看见衣着鲜亮的金以恒顿时动作一滞,木讷后退。 金以恒不费吹灰之力,一脚把一人踩在地上,一手捏住了另一个的喉咙,笑眯眯质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告诉我好不好?” 被捏住喉咙的孩童见他眼下金灿灿的花钿在阳光下闪耀刺目光泽,“我……”听见哆嗦的声音,又察觉到两人吓得发抖,金以恒这才松开力道,友善和蔼,“哦,我不是坏人,看你们的样子饿坏了吧?走,我带你们去城里新开的酒楼吃好吃的。” 两个孩童像从泥地里爬出来一样,穿着破烂衣不遮体,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好皮,唯有两双眼睛明亮清澈,被他们注视总有些打动心田道不明的东西,蕴含其中。 把这两个冻得半死饿得虚脱的小家伙带回府邸,洗干净喂饱了饭,才知道他们连父母都忘了,记事起就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牢笼里,日复一□□迫修炼。直到今天,跟着另一个年龄稍稍大些的同伴,才侥幸逃出地底。 金以恒望着拘谨得坐在饭桌旁的两人,猜到他们是新一代雷霆卫的选拔人。 从寻常百姓或者无家可归的人里选出资质上佳的幼童培养数年,灵力出众的选作雷霆卫,被淘汰的消失不见,中原禁止修炼灵力,不会让这些“不堪所用”的人存留。难道是雷霆卫创立时,师父定下的陈规么。
“尊上?”昏沉迷离间,一声声称呼都变了音调,从黄泉彼岸裹挟腥风镌带獠牙,剖刮血肉心脏。 “嗯?”瞌睡中的赵元旭被吕风林叫醒,苦寒之地日子拮据,冬季时节两人身上都是单衣,他拨亮灯油问道,“怎么了?今天小杜姑娘给你做好吃的了?” “外面,”吕风林指指门外,“空中都是传讯昙花!” 赵元旭觉得全身血液霎时停止,双眼圆睁,吸入好大一口凉气,曾经用这种手段散布过“昭王遇袭”的流言,最终闹得痛失至亲,中原动荡。今晚昙花又现,是谁?传递什么讯息? 他拉着吕风林冲出屋子,黑夜漫漫,星河璀璨,不见一朵昙花。 “雷霆卫凭什么能看见?” 意识到他问的是传讯昙花,吕风林解释道,“关在漆黑的地方五日,而后直接曝露在阳光下,没有被强光毁掉视力的,再经历此种训练,才能在黑夜里看见昙花。” 依旧只见繁星,赵元旭听后紧抿嘴唇,两人一同站在夜幕之下,极目远眺,山峦延绵,置身其中更显自身渺小。 吕风林轻巧一跃,掠上中空,摘到一朵飘零打旋的昙花后落地,咒语不曾变过,念出就能显形,赵元旭见他把昙花贴在耳边,连忙问道,“说了什么?” 吕风林听后诧异非常,不可置信得看着赵元旭,又把昙花里传讯的话听了两遍,“到底说什么了?”赵元旭有些心急。 “决战在即,请来平江。”
金以恒手中捏了一束杜若花,不在意是否有魔音残毒,放在鼻尖下嗅着味道,他视线之于娇柔花瓣,而思绪翻涌。 夕阳临空,高渝之地尽在阳光之下,而后又迎来夜晚。 金窝儿把方圆百里都打探彻底,回来复命时见金以恒站在悬崖边缘,袍袖翻飞,羽化不似凡人。 “尊上。” “说。”金以恒把花束撒入崖底,背朝来人。 “属下什么都没有发现。”金窝儿低头。 金以恒低声一笑,长吁一口气,“都说被流放到高渝,怎么就是不见了呢。” 见主人似乎不悦,金窝儿忍不住问,“尊上,你真的要把,把那位请回中原?”昙花皆是他分布,自然知道里面含有的讯息。 又到天黑了,金以恒抬头看向夜空,星辰之上会有另一个世界吗?不会的,人死一去,一切成空。 人生到此尽是孤独。 原先只是觉得不甘心,现在终于知道了,想找一个理由与身份,堂堂正正活下去而已。 赵念心,金以恒,金城主,金盟主,玄尊,不同的名字和称呼唤得是我么?我又是谁?世间有谁为我停留。 “回去吧。”金以恒多看了几眼无垠的夜空,终于说话了。 耳畔风声响动,像远去人的嗡嗡低诉,诉说听不明白的话语。他裹紧披风,几步走离悬崖边缘,金窝儿没有听清他刚才的话,还站在身旁待命。 “回去吧。”金以恒重复道。 “啊?去哪里?”金窝儿愣愣问道。 “嗯,问得好。”金以恒起了兴致,与他逗乐。 金窝儿更加不明白了,朝金以恒直眨眼。 “天下这么大,你想去哪里?”心铭剑不离身侧,手扶剑柄,指尖渗血滴在剑刃。 金窝儿面对奇峻险峰群山连绵,胸中豪情纵生,昂头兴奋道,“想跟着您,打退漠狄旖兰,再把中原治理得足够强大,任何人都听命尊上。” 金以恒听后点头颔首,星辉之下明眸皓齿真真是顾盼生辉。 金窝儿都看呆了,尊上笑得太好看了。不同以往的恣意飞扬,好像还有一点腼腆。 金以恒笑容淡去,“说得我甚是高兴,回去赏你顿上好佳肴。” 金窝儿得了便宜卖乖,“佳肴就不用啦,我不挑食,想问尊上要一把剑使使,嘿嘿。” 这副模样令金以恒想起了一个人,同样“恃宠而骄”,米小珞他应该不会再饿肚子了。“只给你,小山怎么办?”金以恒手指弹在他额头,“我可没有两把剑。” “那还是不要了,令尊上为难,是属下欠考虑唐突了。”金窝儿很是识趣。 “得了吧,少来以退为进!”金以恒十分珍惜与他们嬉笑打诨的机会,像一个可靠的大家长把下属照拂安顿好,“回到华盖宫,你去宝库里找找,说不定有剑。” “真的?” “真的。跟着我出生入死那么久,一把剑都不给,可不符合我首富的身份。”金以恒大手一挥,豪爽大气。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宫?”金窝儿眼睛放光,在金以恒看来就是最生动鲜活的人间光亮,他比金窝儿更加心急,“就现在。” “啊?昙花中联络的人还没找到,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就走啊?” 金以恒指尖的伤口已经止血,掌心泛白不见血液流动,他垂下手,眼里倒映星河,“想见自然就会见到的。” 金窝儿被这句话听得没头没脑,可既然有了命令,他一定遵行,立刻指挥众雷霆卫精锐重整队形,跟随金以恒飞回逍遥京。 对战后的山地再次归于寂静,来过的痕迹随大风消失无踪。
“公子?”吕风林把小屋里的草药架子理齐,晒干的贵重药材研磨好,四处寻找才发现赵元旭还在篱笆墙围成的院子里,躺在西面一角的草垛上出神,“夜深了,早些进屋里休息。” 听见声音的年轻人眼珠一动算作回应,“睡不着。” “我也是。” “上来一起躺躺,挺暖和的。”赵元旭拍拍蓬松的草垛子。 “哦。”昔年杀伐不留情面的吕风林,如今越发棱角磨圆,蜗居在乡野做闲人。如果不是雷霆卫,人生会有怎样的机遇,战乱中死去的百姓,田间地头劳作的民夫?匆匆一眼擦身而过的凡人,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性命都有喜怒哀乐,即使毫不相干全不在意,可自己就是这万千微毫里的一员。吕风林自我解嘲,怎么心里尽是着乱七八糟的哲理。 “以前执拗,”赵元旭不吝把心声分享给唯一的朋友,“坐在华盖宫里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尽想着怎么溜出宫。” “我还帮过你几次呢,其实昭王都知道。”两人头挨头,肩碰肩,默契得想到一些旧时身份的事。 “昭王……” 吕风林这才发觉自己太疏忽说漏了嘴。 眼睛酸涩,原以为世上没人爱我,其实是有的。逝去的人在赵元旭脑海中鲜活浮现,他用力闭紧眼睛,努力沉浸在再次相见的幻景中。 吕风林急忙换了话题,“公子,你想回中原吗?那一位不知道安得什么心,会不会摆出圈套骗你回去对你不利?” “记得很小的时候,华盖宫里有一个小哥哥,他的眼睛尤其漂亮,娘不在了爹不管我,只有他会来看我陪我玩,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见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赵元旭慢慢说,吕风林认真听,“然后我就坐上了玄尊的位置,一切被安排得稳当妥帖。人人都向往的权力高位,可我坐在那上面只觉得无聊。” 木板门扉,篱笆矮墙,在高渝边境度过了月余的两人渐渐把逍遥京的繁华放诸脑后,似乎这样才是真正远离权力要枢。 “直到我遇见金以恒,他答应带我出宫,带给我好多宫外的物什,而且他也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跟他在一起太高兴了。连叔父都默许纵容了我们的顽劣,慢慢得我也察觉到他的动机不纯,可我就是被他吸引,好几次,我想问问他是不是住过皇宫。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换作以前,吕风林一定会说,尊上想报仇的话,属下去为您杀了他。可岁月积累造就心境改变,他想了想说,“只要公子想做的,我一定赴汤蹈火帮你。” “野利蒙尘不在乎谁做玄尊,所以我的死活他并不在意。”赵元旭头枕手臂,近日才想通一点漠狄之主的行事,“金以恒……”三言两语不知如何评说这位,“不过我确信,在这里行医救人就是我的选择。” 人生能有选择的资格亦是幸运。 鲜有人能逃过命运的必然。 离开玄尊之位的赵元旭身在罅隙,却能翱翔在无边天际。 “啊哟!你们怎么还有功夫数星星!”霍运星一声吼从篱笆外传来。 吕风林跳下草垛,一步跨到邻居面前,“又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霍运星摆出玩世不恭的做派,本想卖个关子,可瞟一眼赵元旭喜怒不辨的脸,草草估算自己和前雷霆卫首领的战力差距,还是直说主题,“雷霆卫把高渝重新给占了,还杀了逐鹰派的徐丛。” 吕风林愣了片刻,急忙转身看向身后,赵元旭已经坐起,沉着脸皱眉不语。
“主上!”石莫潇顾不得礼节,直冲进锁兰山北面嘉庐小镇的官署。上次大战就以这里为大军启程驻点,这次亦然。 昨日从妙京来到此地的野利蒙尘尚未听见这声大喊,在绣金帐里闭目盘腿而坐。 推门进来的石莫潇看清纱帐后的人影,“主上大事!驻守在瑾晖琼楼的逐鹰派人马全军覆没!” 没有回音,石莫潇重重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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