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赵元旭和吕风林各忙两端,到晚上才有见面时间,有时赵元旭点灯夜读,吕风林见窗前剪影也就折返不再打扰。直到几日前,他摸清地形走势,才决定离开此地去探一探中原动向,一路到达高渝旧地,听说漠狄旖兰境内众多门派被逐鹰派剿灭,掀起腥风血雨,震惊之余向北继续打探,待走到扶风地界,又听闻中原向漠狄宣战,确实有人马调动迹象,意识到时局巨变,他立刻回到若黎向赵元旭带去这些消息。这才有了霍运星在院子里偶然吕风林的一幕。 时间已是后半夜,三人谁也没有睡意,霍运星挠挠后脑,“你打算怎么办?” 赵元旭平躺,头枕手掌,“你曾是若黎首领,你又打算怎么办?” “额,”霍运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转变话题,“你不怕他们来杀你吗?” “哈哈,”赵元旭看着头顶木椽,他本想回答,无端又想和霍运星嬉笑打岔,“你说的他们是哪些人?” 霍运星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气死不值得,“行了,不问了!睡觉!”白操心这个小崽子了。 不知道赵元旭是怎么在黑乎乎的屋子里读出他的内心的,“你是想看我死掉,还是担心我呢?” “公子。”吕风林夹在中间,忍不住喊出声。 霍运星即使没人看见,照翻白眼,“担心我一身绝顶医术后继无人。”他和金以恒,野利蒙尘的交集,赵元旭肯定不知,意识提到这两位是冒失,他只想睡觉了事。 纵使相遇不过几天,赵元旭相信了话里的关切,“他若想要杀我,早在逍遥京城下就动手了。”不光是回答,也是自言自语。终于提及了金以恒,一次巨大的历经改写命运,也足够改变他的心境,华盖宫披花殿,满目昙花瓣,长剑舞动身姿翩转,金以恒彼时的面容,不管过去多久,都清晰如在眼前。“至于漠狄旖兰野利氏,他………我不明白。你呢?前首领?” “我也不明白。”吕风林回答。 “他问的是若黎前首领,不是雷霆卫前首领。”霍运星换过舒服姿势,头顶木片有缝隙,天空漏一线,浓厚云层不见星辰。实力傲人心志比天高的野利蒙尘,就像云后的皓月朗天,没有人能得见。
飞花逐月,幽昙飘香,华盖宫藏书无数,昭王平日最喜书卷在手,徜徉书海。金以恒独自枯坐在黑暗的书房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腰背酸麻,就算没有精力支撑,也想在这里留得久一些,“你选择赵元旭做玄尊,我替你把他……”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过窗前再度远离,未过多久又折返回来,金以恒知道是金山儿在满宫里找自己,他拖着僵硬的脚步出了书房,果然金山儿眼尖发现了他,立刻飞奔过来,任凭他人神色慌张,金以恒反倒平静,“什么事?” “漠狄旖兰出了大事!” “呵!”金以恒疲惫一笑。 金山儿也顾不得措辞了,“野利蒙尘失踪多日,漠狄旖兰都传遍了!都说他已经死了!” “噗!”金以恒吐出一口鲜血,脑海一切空白。 “尊上!”金山儿后悔自己的冒失,金以恒正在用从未有过的无情眼神盯着自己,整个人阴阴凄厉,嘴角血流不止,“你说谁死了?你再说一遍!” “没有,没有,”金山儿声音比金以恒更抖,“传言,传言而已,一定是诡计,诱骗我们上当的!”
“尊上?尊上?”金山儿把站立不稳的金以恒背出华盖宫,对着木然呆滞的人连连叫唤。 逍遥京在漠狄旖兰控制下,他们掩藏踪迹,连府邸也没有回,藏身在城中一座最寻常的院落里。 嘴角的血流淌不停,衣襟没有一处不是殷红,金以恒对耳边的声音置若罔闻,最初的空白消散,脑海里不断回映同一个人。 “金盟主……” “玄尊……” 明明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往事,可每一句话只有开头便断了,怎么都不能拼凑全。我只有回忆了,不要带走“他”。 我的命运,难道就是一次次经历不告而别吗? 金以恒思绪错乱,不知道自己在哭,眼泪一颗颗滚落,稀释了下巴的血渍,看得金山儿心急如焚也哭着说,“尊上,我们在妙京的人传来的消息可能不准,我派人再去漠狄帮您打听清楚啊?” “啊?”金以恒双眼通红,终于理会身边的人,向金山儿投来乞求的目光,很是明显得感受到主人听见“漠狄”两个字时眼神有变,金山儿发誓般,“我这就去下令,让他们出发!” “不,不,”金以恒绝望得摇摇头,突然吼道,“你们都骗我!” 金山儿猝不及防被他推出好远,“他骗我,他一定没有死,让我去自投罗网!之前就是这样,骗我去华盖宫。赵元旭骗我,昭王骗我,连你也骗我!”金以恒抱住头蜷曲身体,痛苦□□,“你们骗得我好苦啊。” “尊上!”金山儿听明白了话里所指,每一件事都是他陪主人亲历,他早就确信,主人面上潇洒恣意行事果敢,心里却最是温柔,舍不得对赵元旭下杀手,舍不得下属受苦,还有最深刻的羁绊如献祭一般赠送于漠狄之主。可这份安身立命的温柔也快被被现实夺走了。金山儿心都碎了,悲哀得发现自己什么都帮不了他。 金以恒头疼得满地打滚,冷汗浸湿了衣衫和发丝,金山儿慌乱得手足无措,金以恒宛如濒死之人,抱住下属的手臂,颤抖微弱的声音说了好多遍,终于吐出了完整的话,“把我的剑给我……” 金山儿不敢有任何耽搁,连忙取来心铭剑,金以恒把剑抱在胸口,丝毫不在意没有剑鞘的利剑会不会割伤身体,“出……去……”气息弱得不凑近嘴边根本听不见他的话,金山儿本想拒绝,“不想收尸就出去……”金以恒全身湿透,犹在咯血。 “我都听你的。” 金以恒眉毛动了动,如同平常在说“小山乖。” 金山儿哭着出了门,守在外间,如果主人有什么意外自己绝不独活,死了也要跟他去地府问他管吃管住。 剑刃上溅满了金以恒咳出的血,他像抱住珍宝一样把剑攥紧在手里,视觉发黑四肢冰冷,巨大的痛楚化做一股巨大蛮力拖拽他沉入深渊,这就是死亡吗。他聚起最后的意识,你是不是纯钧剑?是的话,认我做主人吧,我许你一道契约……
山势陡峭挡不住前行的决心,凤华尹立在山峰,即将越过锁兰山,中原的兵锋时隔多年又能推进到山麓以北。 空中传来异响,虽然离得远但逃不过凤华尹的耳力,未己一条青龙破云而出,一人从云端飞速而来,“凤教主!” 凤华尹看清闯入者,进军受阻的不悦全然抛到脑后,“什么事?” 金山儿得了漱玉教的符纸,半日急奔数千里来寻人,“尊上他……” “他怎么了!”凤华尹打断对方,随手一划,隔音屏障既成,随后一个挥袖,两人已经落在百米外的山坡上,避开率领的人马。 “很是不好……”金山儿眼睛通红,脸色憔悴,向来束得整齐的头发也是蓬乱的,“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原本驻守在逍遥京的凤华尹迎接金以恒成功返回中原,秉承攻打漠狄旖兰的命令,立刻率中原人马飞奔到此,直捣山背意在偷袭,金山儿再晚一些到达就将与他失之交臂。战机关键时分,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金山儿绝不会来打扰。洞察了这一缘由,凤华尹考虑须臾,“他现在在哪里?” “逍遥京的府邸。” “这里你善后再退回扶风。我去见他。”凤华尹抽走金山儿手里的“青龙游川”乘符纸直飞南方,话音未落,身影已远在白云飘渺间。
寒冰一样冷得僵硬的手被赋予生的温度,白色光芒闪现在两人之间,原本躺在床上的金以恒睁眼见到床头的凤华尹,动了动手腕抽回手掌,解释说,“我还死不了。” 凤华尹试到灵力运转,放下吊悬一路的心。 “你怎么回来了?”金以恒困顿揉揉眼睛,脸色与凤教主的衣服同色,“哦,一定是小山去找你了。他就是大惊小怪。” “我听你命令去偷袭探一探漠狄虚实,在锁兰山还没有出发,正好遇见他。”见金以恒别开视线不说话,凤华尹坐在床边,“能让他急成那样不是大惊小怪。在边境也确实听闻了诸多传言,漠狄之主久不现身,有些门派公开反叛逐鹰派,他们如今内乱不停。若是你想,我今夜按原有路线翻过山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金以恒咳了两声,沉默许久。凤华尹说了声“稍待”便离开室内,片刻时间带回了一壶牛乳,几块酥饼。 牛乳另加了蜂蜜,是香甜的味道,金以恒接过慢慢喝完才开口,“外间都说我得位不正,也说我投敌求荣,十足小人,这些我都不在乎了。” 凤华尹把酥饼摆成两半,两人一起分着吃,金以恒嚼了几口,”我原先想把漠狄的人赶出中原,修生养息几年还百姓们安乐的日子。” “嗯。” “漠狄大乱,是我们的机会,可乘机杀到妙京推倒野利氏的统治,真的能做到吗?会不会搅到他们的内乱里,白白损失人马,反而让我们的政权不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凤华尹再分了一块酥饼,金以恒没有胃口,拿在手里后又放下了。 “尊上,你相信传言?” “什么?”金以恒恍惚无助得反问。 “漠狄之主已死。” “我……”很久以来金以恒的心一直是乱的,他把自己藏到被褥里,掩盖发抖的泣音,终于痛苦得说出心声,“我不知道。” 凤华尹隔着被子,突然想到童年的金以恒,为了逃避早起读书,撺掇自己一起躲在被子里,笑嘻嘻得说这样就算被找到也可以装病。 可那一天真的没有人留意他们,阖宫里因为霓夫人的失踪全乱了,玄尊又在外出征,小世子饿哭了才被宫人找到。 “那先放一放漠狄的事,我跟你说说南疆。”凤华尹的声音隔着被子,有些发闷,但不妨碍听清,“焚花义军已经被尔朱庄主消灭了大半,还抓住了贼首,贼首信口雌黄,说尊上曾经和他联络过一起攻打逍遥京,事成之后平分。” “咳咳,”金以恒这才意识到昔日的“广结人脉”如今都疏忽掉“斩草除根”,他掀开被子,按揉额头,“那贼首呢?” “被尔朱庄主杀了。”凤华尹继续说,“死前他还招供漠狄派人来杀他。” 金以恒苦笑,“所以先前焚花义军滋扰我中原,是漠狄暗中作梗?” “是,但不全是。” 金以恒疑惑,暂时抛开心结。 “焚花义军潜藏山野多年,实力不算小,为何近年散架了一样,突然不堪一击,而且他们溃散后,正是中原和漠狄对战起始,这点尔朱庄主也一直派人在那里打探。如今也有了端倪,慢慢说给你听,”这时,凤华尹命人做好的几道菜肴已经端来,金以恒望着热气腾腾的寻常饭菜,手里被塞进一双筷子,打量后才说,“怎么这么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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