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是这个啊。”金以恒其实体力不支,他忍住不显,此时挑了块石头坐着休息,不多加解释。 普天之下没有人能让野利蒙尘忌惮,怎么会因为区区几个贼寇,封锁漠狄旖兰的都城?无人有这个资格。 缘忆撕下脸上乔装,逍遥京中的绝色佳人即使轻装简行也不掩佳人容姿芳华,她从袖中抽出若干符纸,双手捧好献给金以恒,“尊上,我们启程吧。” 金以恒眼神一转,坐姿像是酒坛在手一样倾尽风流,他斜下视线看着符纸,“你们先回逍遥京,我随后就到。” 金山儿当即就要问出口为何这样安排,幸而被缘忆阻止,“是,谨遵尊上命令。” “缘忆姑娘蕙质兰心,回逍遥京帮我多做几件衣裳。”金以恒满意一笑,接过符纸,果然是“青龙游川”。他没有再多停留,念出口诀驾驭青龙,离开妙京。 金山儿想对着穿行云层里的人大喊一定要回来,又怕动静太大引来漠狄门派,只得捂住嘴,眼睁睁目送主人离开,祈祷他早日回逍遥京。
金以恒要去的目的地名义上仍属于中原,而且是渊源颇深之地——高渝,确切说是高渝锦绣瑾晖琼楼。 他把妙京抛弃身后,一路往南跨过锁兰山,继而折向西南,到达青山叠翠之中。当年瑾晖琼楼一朝被毁,从此再没有重建,先前又被金以恒排山倒海的力量削平地势,更无恢复昔日四大门派治所的可能。 金以恒在高空望见高渝地界上一座小城镇,忽而想起金石镇,米小珞,周知命…… 足尖点地,小镇酒楼的迎客旗不时在风里晃动,金以恒粗略吃了点饭食,继续朝西南飞赴。 连绵起伏的青山不动伫立了千万年,早不把人间变迁入眼。 金以恒独自站在峭壁边缘,一脚扬尘,稀碎的石子坠落深不可测的山崖,连回音都没有。 阴冷寒风从山底上涌而来,在耳边呜呜不停。金以恒迎风又走前半步,再多一寸就会踏空。发丝和腰间金链飞舞剧烈,整个人寄于天地之中像枝头一片叶子,等下一股劲风袭来,不知道会去哪一个角落栖身。 纯钧剑会在崖底吗?金以恒自问。 他掏出胸前的玉佩,六瓣梨花世间独有,是金爰君留给自己的唯一物什,从野利蒙尘处捡回。 和玉佩串连在一起的是一枚金片。 玉佩和纯钧剑,代表玄尊至强力量,世间能找到的唯一有希望恢复灵力的机会。 纯钧剑护主,过往两次危难时刻听见的剑鸣是来自它吗? 金以恒体内的良辰由野利蒙尘用自身灵力强行压制,一旦两人分离,头疼重又作祟。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向着巍峨崇山自言自语。 轻声哼唱的曲调飘来,时不时中断,而后又有连续,悠悠零碎随性轻松,虽然含在喉间音量不高,但不妨碍听者记起这首乐曲。 金以恒凭借符纸落去山底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惊愕回头,追寻声音从何而来。 在山头采挖野菜的小姑娘,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跌坐在草丛里,歌曲骤停,她睁大眼睛呆呆望着眼前人,脑中一片空白。 “这首歌是谁教你的?!”金以恒掐住她的肩膀问道。 小姑娘衣着半旧面黄肌瘦,抖索着说不出话。 金以恒皱眉,手上力道放松,口气也随同缓和,“小妹妹,这首歌真好听,可以跟我说说是谁教你的吗?” “是我娘。”小姑娘长在乡野,也识得金以恒这身装束和过年时候大家拜得画上神仙一样华丽好看,只不过画上的神仙衣服颜色老旧发暗,而眼前的大哥哥全身都是金灿灿的。 “呵。”金以恒听见这个回答,落寞得摇了摇头。山顶的风夹杂飞絮和不知哪里来的野花花瓣,吹得人心头冰冷。荒草沙沙响动,远处又来一个人,金以恒眼神一转,原来是个老妇人,佝偻驼背蹒跚挪步,“阿花。”唤得就是小姑娘。 “奶奶!”小姑娘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跑到老妇人身边,“我采到很多野菜,我给你晚上做野菜粥吃。” 老妇人慈祥得摸过小姑娘的发顶,“好孩子,米不够了,我们就吃野菜汤,啊。”她边说边领着小姑娘要离开,刚转过身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她浑浊的眼珠瞪得老大,把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反复打量了好多遍,不可置信连连发问,“您是,是从漱玉教来的吗?” 金以恒摇头,“不是。” 老妇人活了几十年,经历世事变迁,她一看就知道金以恒通身气派多半是门派中人,于是壮着胆子问道,“那您知道霓夫人吗?我们全镇的人一直都记得她的大恩。” 老妇人的眼睛浑浊,但目光纯粹,虔诚得把刚才话里提及的人做为毕生信仰。“我……”金以恒平生第一次躲闪语塞,他拔腿要逃,老妇人追了两步将要跌倒时被小姑娘扶住,“奶奶。” “公子,小镇很多年没有您这种贵人来过了,如果您知道霓夫人在哪里,能不能替我们对她说谢谢。”老妇人跪倒拜求金以恒。 “阿花,你也来,霓夫人是我们全镇的救命恩人。”老妇人含泪看向孙女。小姑娘听话得也一起跪在金以恒面前,惹得他连退两步,“你们起来,起来。”他抱住头蹲下身,额头突如其来抽疼,冷汗瞬间流过脸颊。
星辰为海,星辉耀眼。 野利蒙尘神识与天地合一。 恒古与须臾转化就在鼓掌之间掌握。 全身半边血液突然冰冷,连带灵力滞塞,意识被迫强行回归,他睁开双眼,眼前再度重演无数颗星辰扑面袭来的一幕,一人消失在星火缭焰之中。 “小金!”野利蒙尘大声吼道。 空无一人,未点一盏灯,仍是云起楼。
金以恒几口热水下肚,全身变暖,他在老妇人家里落脚。高渝饱受霓盛阳的剥削又经历战火,民生凋敝艰难,镇上各家皆是家徒四壁,仅靠山上野菜充饥,老妇人拿出家里全部的吃食来招待金以恒,也只有半斤陈年禾黍磨成的粉末,结成疙瘩也舍不得吃。 “我们高渝这块地上出了两个门派之主,漱玉教的霓夫人还有锦绣派的霓门主,那时候日子过得比现在好啊,山里都是种地的人,商人们也乐得来我们这里做买卖。有一年,我们这里突然来了一位比仙女还要好看的人,她背后还有好多的人追着……”老妇人围着火炉,用断续沉闷的声音耐心得讲述。
“兄长!身为门派之主,尊上有难,你为何不救?!” “他死了我就是玄尊,我为你再找一门亲事把你改嫁了,不是更好?哈哈哈哈!快点交出纯钧剑!趁我还念着你算是我妹妹,不然你的命也别想保住!” “绝不!” “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都是你自找的!”
“霓门主带来数不清的人,把我们小镇头顶的太阳都遮住了,他的名号谁不认得啊,我们这才知道那位仙女一样的人是霓夫人,她和那么多人打了很久,那些锦绣派的人也不知道练得什么法术,误伤了我们镇上好多人。”
“你今天不交出纯钧剑,我就一个个慢慢杀光这里全部的人!让他们死在你眼前!” “兄长!他们是你治所的百姓,你不为他们着想反而噬杀……” “少废话!”惨叫声起,无辜人的头颅纷纷落地。 “好,你要纯钧剑,给你!” 剑抛给对峙人。 霓夫人用尽全力散开符纸,给小镇上空支起一道屏障保护他们免受锦绣派的波及,却没有防住霓盛阳在背后偷袭的致命一击。 自以为得到了纯钧剑的霓盛阳扬长而去,普通人的命在他眼里如草芥,不会在意丁点。 霓夫人倒在血泊中,镇上人都以为她已经咽气。感恩她的施救,所有人朝她围绕哭泣。 离得最近的就是老妇人,跪在霓夫人身边,颤颤巍巍伸出手触摸她的鼻尖。 “快走,”霓夫人声音虚弱,“趁他发现之前,你们快走,不要被我连累……” 那把纯钧剑只有剑鞘,内里只是一把普通铁剑,锦绣派门主若要折返寻仇,没有人能活命。 “我们不走,夫人刚刚救过我们,他如果回来,我们保护夫人!”几个村汉义无反顾表达决定,道义正气自在人心,他们身后的老弱妇孺也一并点头。 霓夫人动容却无可奈何,性命流逝,她双眼望向天空,夜晚降临,天幕变黯,她很是不舍,“小念心乖,睡觉不要踢被子,娘唱歌给你听……”风吹万里之遥,请把歌声带去他枕边,跟他道别。 歌声轻微,曲调温柔琅琅,可终究低了下去再听不见。 霓夫人凭借仅剩的几张符纸,勉强驾驭凤凰幻影,她去往瑾晖琼楼的方向,想与霓盛阳多些周旋,这样就能尽量多掩护尔朱庄主到达锁兰山,若霓盛阳果真起兵反叛,也可以为逍遥京赢得防守时间。 天地为沧海,人为一粟。 飘零何处,无人所知。 不知是霓盛阳自信妹妹已死,还是根本不屑低微人的性命,他没有杀回小镇。回到瑾晖琼楼发现“纯钧剑”是假,怒而把剑扔下万丈悬崖。
金以恒站在山顶,抬手拂过齐腰高的密集蒿草,尖尖的叶子戳中手心,老妇人的过往故事只说了一半,后半部分由自己造就。 大战开启,万人殒命,千里焦土。 何曾知道哼唱动听曲调的人舍命保护过这片土地,保护过芸芸无辜普通人。 “婆婆,我帮你去找霓夫人。”他回头对着老妇人善意微笑。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听说这位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有机会找到霓夫人的贵人,老妇人携着全镇寥寥无几的大战过后幸存者为金以恒送行。破旧的驿站旁,他们纯澈的眼神让金以恒不忍再看。 “镇上没什么好东西,我们……”老妇人抹泪,萧索山岭,肌饱不定活到风烛残年,就是她的一生。 “不用感谢我,”金以恒扶住不让她跪倒,“是我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把霓夫人的歌曲唱给我听。以后想她的时候就唱这首歌吧,说不定我也能听见。”
躺在“青龙”背脊上,金以恒顺风而行,背后似有一股力量把他推回逍遥京。 城外百里漠狄旖兰的人马营帐不绝,都城如今在宿敌掌控之下。他在云间叹息,随后拨云而下,重又站回华盖宫前,身形连同寓意山河永固的山石流水一道浸沐在夕阳霞光里。 金以恒握住心铭剑,面对中原全境故土在心中默念,“复我疆土还民安乐,即刻召集三大所有门派人马,本尊向漠狄旖兰宣战!”
高渝与若黎边境小城 今年的冬季尤其寒冷,多次被战火波及的两处地界上生存尤其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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