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缓缓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时清。 就像徐伯说的那样,胭脂是个脑子木的。她半点没有发现宋时清的惶然,只有些不解地抬头,快速看了眼自己家新进门的太太。 【您看不上这孩子吗?】 她连小少爷都不叫了,宋时清隐隐从这句平淡的问话中,觉察出一丝习以为常的残忍。 果然,不等宋时清回答,胭脂就极为自然地,【那我拿去扔掉?】 她轻松的仿佛在决定一盘剩菜的下场,宋时清一下子慌了神。 与此同时,一阵细微的哭嚎,突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活着的小婴儿的哭叫实在称不上好听。但很明显,【它】的声带还没有发育完全。 鬼胎发出一声一声的哭嚎声,像是空气抽动摩擦时产生的杂音一样。仔细听,倒还真有点可怜。 反正宋时清是被它成功迷惑住了。 但宋时清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的那只恶鬼,神情逐渐转冷。 只有在恶鬼想要活人听到它们说话的时候,活人才能察觉到它们的言语。 此时,宋时清就听不见鬼胎哭嚎之外的咒骂。 它在说—— 【去死……去死啊……要用刀扒了你的皮……嘻嘻挖出你的眼睛……瞎子……】 这具胎体的来历本身就不在轮回之中。是它用极为邪性的法子咒了付二嫂一家,让他们提前还了因果才得来的。 里面也不知道是从哪招来的怨鬼,话多得招人厌。 密密麻麻的头颅伸过来,形态怪异神情冷漠,盯着木盘上的鬼胎。 胭脂瑟瑟发抖。 可盘子上的鬼胎就像医院里那些才出生的婴儿一样,只顾着诅咒宋时清,对另一个极为恐怖的存在的不满毫无所觉。 【死……去死……】 ——难怪处理阴阳事的人都怕遇上年岁小的恶鬼,这东西根本没有脑子。 好在钻进时清体内的只会是鬼胎的肉体,它可怜的小妻子会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新的生魂。 时清的孩子,一定是一个和他一样乖巧听话的宝贝。 ——不是也没关系。 反正它只是需要一个鬼胎改变宋时清的体质,可不是真想要一个孩子。 宋时清不安地动了动,他不知道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为什么安静了下来。 但他知道,如果此时那个叫胭脂的女鬼真的抓了一个婴儿过来,那按照这些东西的行事风格,但凡自己不答应“收养”这个孩子,它们真能像倒垃圾一样把孩子倒出去。 ……怎么办? 收养了会怎么样?这些东西说的收养……会让自己怎么样? 耳边细弱的、仿佛很可怜的哭声愈发急促,宋时清居然下意识抓向旁边,抓住了它的一根手指。 “我……我……”宋时清结结巴巴,但他没办法坐视一个孩子去死。所以最终,他低声说了出来。 “我要怎么喂他奶?” 【……嘻嘻。】 它被逗得笑出了声。 宋时清一颤。 一颗头颅缓缓绕了过来,顶着他的胸口,动作间全是恶意的狎昵意味。 【用这里,时清不知道吗?】 【把衣服脱下来,哥哥教你。】 【时清有没有奶啊?能把它喂饱吗嘻嘻……】 就像是在人群中说了一句很好笑的话,十几个圈下来的头颅杂乱地调侃自己的小妻子。 宋时清茫然又恐惧地在推挤下瑟缩挪动。 可他又能挪到那里去呢? 好可爱啊。 怎么会这么笨,真的想喂奶呢。 宋时清背后全是冷汗,用力咬住下唇。他用手抵住凑过来的头颅,但酸软的身体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恐惧越聚越多,终于,他崩溃地爆发了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还想干什么?!” 头颅安静了下来。 ……啊,时清生气了。 宋时清咬牙几秒,整个人绷起。他以为身后满含恶意的东西会再做些什么,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宋时清裹着被子,鼻腔酸楚,他像是个真正的盲人那样,在床面上摸索,往旁边挪去。 只是他只挪了几步,动作就被拦住。 【对不起,哥哥错了,给时清道歉。】 宋时清一愣,下一刻,那东西又凑了上来,在他脸颊上亲了好几下。 【原谅哥哥吧。】 没有头颅再蹭他的胸口,一切安静下来。 宋时清第一次收到来恶鬼的歉意,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起了问它“你可不可以放了我”的冲动。 到最后一刻,问句停在了舌尖。 它毕竟是恶鬼啊,只是道个歉而已,怎么可能是真心的。它只是想让自己暂时放松警惕吧。 宋时清惊慌得心脏都紧紧地缩成了一小团。 他摸不住恶鬼的心思,这个时候,能做的,似乎只有趁着它还能正常沟通,尽量去救下那个正在哭的孩子。 “我要他。”宋时清盲指向胭脂端的盘子。 也许是被它刚才的厌烦吓到了,又也可能是因为意识到自家太太和少爷吵了架。 胭脂不声不响地跪了上来,将木盘高高举起,边缘正好碰到了宋时清的手指。 冷硬的木材和柔软的襁褓完全不是一个触感,宋时清当即愣住。 ……怎么是盘子啊? 胭脂细细地,【一口奶半口血,太太您要是奶水不足,就让小少爷含含您的手指吧。】 宋时清无力再去为奶水不足这样的小事羞耻,他只是本能觉得不对。 他迟钝地思索,手指试探性在盘子上摸索着。 他先摸到了冰凉的粘膜…… 宋时清捻了一下,黏黏的粘膜沾在他的手指上。 ……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可宋时清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又朝上——摸到了鬼胎的头部。 这是什么? 宋时清隔着胎衣,茫然地触碰其下黏在一起的胎毛。 短短十几秒,他心底的不安像是一只正在被注水的气球那样快速胀大。 下一秒,鬼胎猝然抬起头,抱住宋时清毫无防备的手指,一口咬在了宋时清的食指上。 “唔!” 刺痛,像是有人陡然用指甲卡了一下他的指腹。 宋时清下意识收回了手。 啪。装着水的气球炸开了。 已经完全是惊弓之鸟了的宋时清不管不顾地朝里爬去。身上的被子都被自己蹬掉了,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没穿什么衣服。 宋时清整个脑子只有一句话。 ——那绝对不是一个婴儿。 慌乱间,脸上本来就没有捆紧的绸带松了下来。 宋时清呆滞地,对上了盘子里被胭脂抓住下半身,却还长着两条红色胳膊朝自己这里伸的鬼胎。 它恶狠狠地“看着”宋时清,口腔里还有宋时清手指上的血。 黑暗再度袭来,它捂住了宋时清的眼睛。 不看就不会怕。 它像是一个将掩耳盗铃奉为圣旨遵守的疯子,妄图也欺骗到自己还是正常人的小妻子。 “滚开!滚!别碰我,都别碰我!都给我滚!” 宋时清崩溃地抓起床上的瓷枕砸出去,接下来是各种各样撒在被面上的干果、老陈皮。 他抓到什么就砸什么,完全不管自己这样会不会面临更糟的对待。 外面,宅子里形容僵硬的姨婆顺着声音看向正房。 她们青白的脸突然生动起来。 【咦,少奶奶怎么在吵?】 【……嘻嘻,许是撒娇呢。跟少爷要东西?】 【才进门就这么大阵仗啊,以后会磋磨我们呢。】 这时候,徐伯从外堂走了进来。 他瞪了几人一眼,【怎么都在偷懒?还妄议主家的事!】 正房的打砸声还在继续,但这位大管家脸上的神色一点儿都没变,就好像他根本听不见宋时清的啜泣尖叫一般。 【都滚去干活,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话了。】 几个姨婆畏惧地行了个礼,散开了。 她们穿着月白色短打,有的腰上寄了围裙,有的头上多插了两根银簪子。散开后,她们目标明确地向着自己干活的地儿走去。 ——就好像她们都还活在这个宅子里。 一日一日地,毫无知觉的重复生前做过的事情。 正房里出来的那个庞大扭曲的恶鬼是主家。 缩在里面的俊秀青年是太太。 端着盘子低着头,脖颈上有一道淤青的是胭脂。 而它们,是谢宅的仆从。 一直都是。 宋时清听着木门吱呀一声合拢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啜泣。 他哭得浑身都在发抖,根本控制不住。 那两个东西走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宋时清脸上又被系上了绸缎,是它走之前绑的。 作用也许是防止下一次进来,宋时清再被吓到。 ……有什么用呢? 许久,宋时清抬手,扯下了绸缎。 他的眼睑微微肿着,眼窝眼尾晕红一片。 宋时清盯着面前被面上的大红牡丹绣纹,似是在发呆,好一会以后,他缓慢地扭头,看向了摆放在拔步床外,侧面木桌上的东西。 那是两只只剩下一点底子的龙凤喜烛,上面的火苗只有一星。但在这阴森森的鬼宅之中,那点橘黄色明亮温暖得几近刺目。 宋时清抱着被子。 手边不远处,是他昨天晚上被撕开扔在一边的衣服。 其中,那只装着引路香的竹管露出一角。 ……跑吗? 宋时清问自己。 片刻后,他身后去拿竹管。 手指没有力气,只是这么小的一个东西,他居然拿了好几次才拿起来。 宋时清陡然捂住嘴,害怕自己会呜咽出声。他紧紧地缩在床上,从远处看,拔步床中铺天盖地的红色几乎要将他吞没。 外面。 胭脂端着已经没了魂的鬼胎,快步走到了厨房。 【嬢嬢。】她扬声叫了一句。 一个富态的婆子从灶台后伸出头,【嘛?呦,哪里来的肉?】 胭脂笑着走到灶台前,把木盘放在了台子上。 【少爷找来给太太补身体的,做馄饨吧。】 宋时清:想换人…… 谢司珩:别别别(大惊失色)我马上过来 谢司珩【鬼版】:(茫然)不喜欢孩子?还是不喜欢馄饨? 其实后面还有好长一段剧情,但快十二点了,今天先更到这,明天长长嗷
第三十六章 那些东西在离开之前,给宋时清留下了一套衣服。 老工艺染色的布料永远都带着现代工业无法复制的沉淀感,放在半旧的实木墩子上,仿佛时间真的回到了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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