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一次的葬礼留下来的。 ……要是明天是个晴天就好了。 这么大的雨,姥姥的墓里会被灌水的。 这样想着,宋时清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眨了一下眼睛,正准备收回目光,视线偏移时,滕地入眼了一抹红色。 蒙村这边的山林完全没有商业化,一眼望过去,全是自然生长出的植被。颜色单调杂乱。 所以在这一片潮湿的绿色中,那道处于高处,缓慢行进的殷红队伍显格外清晰。 宋时清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这么大的雨,那些人怎么连伞都不打一把呢? 似是察觉到了宋时清的注视,为首的婆婆缓缓扭头,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 她鼓起的脸颊上,用红色的染料画了两个鸡蛋大小的圆形。满头白发板板正正地梳成发髻固定在脑后,耳边带了一排鲜艳的绢布珠花。 宋时清认识她…… 在他来宋翔家的第二天,就是这个老太太走进宋翔家的院子,问他姓名年龄,要给他说媒的。 隐隐的雷声传进了宋时清的耳朵,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手恶意地伸了过来,攥紧了他的心脏。 宋时清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后方的队伍。 吕老太太低着头,目光呆滞地端着一只木盘子,上面放着敬轿神的茶水。 吕家的媳妇站在她斜后方,躬身提灯笼。 而吕老三站在她身边不远处,脸色青白地扛着轿杆。 除了这三人,队伍中的其他数十人也是如此。 呆滞、僵硬,只专注与自己的活,任劳任怨地朝前走着。 ……但他们明明是死人啊! 断折的脖子、露在外面的血肉骨骼、不正常的腹部隆起和皮肤上密布的尸斑…… 【嘻嘻……】 若有若无的笑声突然窜进了宋时清的耳朵里。 他受惊一般转向为首的老妇人。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宋时清依旧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 她那双眯缝眼一点一点弯了起来,讨好又怪异地冲着宋时清笑了下,抬手扶着耳侧的珠花,遥遥朝他行了个礼。 【太太万福,少爷等您多日了。快梳洗打扮一番,上轿子吧。】 随着这句话落地,队伍中所有人都朝着宋时清所在的方向扭过了头,艰涩地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容。 【太太……快上轿子吧……】 【快上轿子啊……】 【少爷在等着您呢……等您多时了……】 宋时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下意识朝远离车窗的方向躲,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没法挪动。 因为背后,一个气息冰冷的东西正趴在他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着这一幕。 【时清,上轿子吧,哥哥等你好久了。】 它笑着亲吻宋时清的耳廓,如是说道。 “咚!” “唔。” 宋时清捂着撞在车顶的头,疼的眼前一片模糊。 “时清?” 身边传来了谢司珩的声音。 宋时清顿了一下,呆呆地抬起了头,惶然地看着他。 谢司珩也有点茫然,愣了几秒以后又好笑又心疼,坐过来把他抱了起来。 “怎么蹦起来把头往顶上撞啊。别躲,让我看看。” 宋时清没有躲。 他呆滞地盯着面前认真检查他头顶的谢司珩。 谢司珩的手指在他头发间挪动,近距离的接触将他的体温熨帖地传递了过来。宋时清喉咙像是堵住了一般,足足十几秒以后,才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抓住了谢司珩的手腕。 “谢司珩……我刚才睡着了吗?”宋时清问道。 谢司珩莫名,不懂宋时清在说什么。但很快,他看到了宋时清眼底深深的恐惧。 谢司珩打开安全带,挤到了宋时清身边。 借着座位的掩护,他低声凑在宋时清耳边,“又做噩梦了?” 宋时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理智告诉他,刚才看到的一切应该是个梦。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时清就是觉得自己没有睡着。 那支迎亲的队伍,应该是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山道上。 但谢司珩又告诉他,自己刚才是睡着了的。 谢司珩不可能骗自己,他没必要,更何况车里还有谢父谢母,要是想要确定,自己完全可以问另外两个人,所以谢司珩不会在这种事上骗自己—— 宋时清猛地咬住了舌尖,强行停止了脑中混乱的思维。 刚才见到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宋时清不是傻子,在发现那个老妇人就是第二天来“说媒”的那人时,他心底就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先是说媒,然后送来聘礼,最后迎亲。 事情在一步一步地按照那东西的想法继续下去。 就好像只要自己坐进了那顶轿子,就会彻底成为它们口中的【太太】。 那只迎亲的队伍到底是他梦里的臆想,还是现实之中,正在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的真实诡异? 宋时清怕得手指都在颤抖。 谢司珩看着他,眉间拧紧。 他身上总是有一股和年龄不相符的强硬锋利,只是因为谢司珩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喜欢摆着一副不着调的欢脱样,才柔和了骨子里的本性。 他默了会,突然转向前座,“爸,停一下车行吗?” 宋时清一怔。 前面的谢父不解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自家儿子,“怎么了?” “我看见有个人躲在上面树林里拍咱们家车。”谢司珩面无表情地说道。 谢父一惊,满脸荒唐,下意识朝车外看了一眼。 好在谢司珩从小到大,在父母心中建立起了绝对的信任度。虽然怎么想怎么不可能,谢父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 谢母回头,“你是不是看错了。” 谢司珩淡声,“应该没有,我下去看看。” 说完他拿了车上的伞,直接拉开车门踏了下去。 “哎这小孩——”谢母急急。 到了这个时候,两个大人也觉出点不对劲的地方来。 谢父沉声,“他是不是觉得那人是凶犯?” 夫妻两对视一眼,脸色皆是一变。就要下车找儿子,另一道身影却比他们都快一步。 宋时清惨白着一张脸,冲进大雨中,直接跑向前方已经走出了数步的谢司珩。 听见脚步声,谢司珩转身。 他怎么也没想到宋时清会跑下来,赶紧伸手,将人接入怀中,被撞得一个趔趄。 两人的鞋底溅起的水花又落回到裤腿上,浸湿了一大片布料。 可此时,谁都没心情去管这点小细节。 谢司珩哑然失笑,“下来干嘛,不害怕了?” 宋时清怎么可能不害怕,他害怕的心脏都揪紧了。 但他更生气谢司珩的自作主张。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死?”宋时清问道。 谢司珩愣住。 “你觉得你是谁?天师还是道士?碰上那些东西你能掏出一把剑和他们打一架是吗?” 宋时清心头的那股火和着恐惧一起上涌,压都压不住,最终的结果就是,他骂谢司珩,把自己给骂哭了。 声线颤抖,眼窝通红,刚才还被淋一段了,整个人湿漉漉的。特别可怜。 “你先别哭。真没事,我就是下来看看。”谢司珩瞬间有点慌,心底发涩,只想将宋时清裹进怀里抱着才行。 “你根本不应该下来看。”宋时清急声。 谢司珩不说话了。 他突然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宋时清一直是背对着路侧的山的。 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却还独自跑下来和自己一起。 ……他好爱我。 要不是现在笑出来真的会被打,谢司珩根本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一手打伞一手揽着宋时清转了半圈,“你往上面看,什么都没有。” 宋时清眼睫动了一下。 他抬眼。 雨水和弥漫的雾气让高出的山林显得雾蒙蒙的,很多细节看不真切。 但确实,没有那道红色的身影。 谢司珩笑着看他,“别自己吓自己,那些东西娶人根本不会按照咱们的习俗来。所谓的冥婚绝大多数都是娶茅娘。一般都是将女方的生辰八字贴在茅草扎的小人上,和死者同葬,礼成以后封棺。抬轿子迎亲那都是电视剧里胡诌的,连开棺捡骨都不会有。” 如果顾青在这里,就会告诉谢司珩,他所说的冥婚是两个死人之间的礼。 要是它能狠下心杀死宋时清,两人倒可以用那套流程。 但现在,它想让宋时清好好活着。 毕竟,如果宋时清死了,即使被它强留在身边,也一定是恐惧混沌的。他不会接受它,不会将它视作真正的爱人。 如果那样,永生永世的纠缠也不过是永生永世的折磨罢了。 但如果宋时清活着,这一世,他有妈妈,有亲人,又同学朋友,还有谢司珩。 多的是他珍惜的人。 有这些人的生老病死压着,宋时清即使不情愿,也会和它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时间改变不了的情感。 即使最开始宋时清是恐惧抗拒的,但在一次一次不得已的求助,一天一天光明正大的偏爱后,当它与他之间的过往被美好的经历和暗色的欢愉覆盖,宋时清真的还能那么坚定吗? 它不缺时间,又能用某些手段换到人世间珍贵的一切东西。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再百年。 旧社会的世家大族之所以可怖,就是因为他们用时间和人力铸就的根深蒂固。 这点耐心,它学了十成十,更能在宋时清身上用出十二分。 它已经准备好织网要用的工具啦,不会让宋时清跑掉的。 “谢司珩!” 谢司珩一惊。 车子倒到两人身边,谢母降下车窗大怒,“你还有没有样子,多危险。赶紧上来!” 谢司珩讪讪一笑,和宋时清上了。 谢母还不放心地朝外看了好几眼,回头狠瞪谢司珩,“做事毛毛躁躁,还害的人家小宋下去找你,给淋成这样。” 宋时清忙说没事。 谢母柔声递来一包纸,让他擦擦,又数落了谢司珩好几句才转过去。 后座。 宋时清抽了两张纸,正准备给自己擦擦,纸盒就被旁边的谢司珩拿了过去。 他笑眯眯地,用纸给他压贴在脸上的发尾,“小落汤鸡。” “为了谁?”宋时清凉声。 谢司珩细细擦他的脸颊,又碰了下宋时清的下颌示意他抬头。宋时清虽然冷着一张脸,但很乖地顺着他的动作抬起了下巴。 或许你见过那种很漂亮但正在生气的品种小猫咪吗,看着就是大家闺秀的样子,性子乖得不行,即使生气,也会很乖很乖地任由人对他做东做西的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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