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这一下,房间里连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 浓稠的黑暗好整以暇地待在这一片空间里,犹如实质。 ……亦或者,黑暗中真的有东西在盯着宋悦。 桑树、水稻田、农村土路。 那东西让宋悦回忆的,是十多年前的蒙村。 那个时候,蒙村还没建设成现在的样子,就连宋翔家的楼,也还是三层的。 宋悦站在自家门前,焦躁地来回踱步,和电话那边的人描述宋时清的情况。 “……是,我已经给他留了长头发。” 宋悦抬起头,朝坐在门厅里乖乖巧巧贴着退烧贴的宋时清看了一眼,“打扮也都尽量像女孩子,但还是经常发烧。经常和我说……见到了那些东西。” 电话里,当年那个给她出主意的风水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年迈了。 【宋总,你也是懂的。你家的孩子,唉,我也不好明说,您自己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宋悦一下子攥紧了左手。 是,她清楚地知道宋时清是怎么来的。 宋翔他们不知道,只觉得她是封建迷信上脑,固执地折腾小孩。 宋老太太隐约知道一点,但什么都没说。 宋悦的本事是她教的,死胎转活,别人能觉得是检查出了错,她却能感受到女儿腹中那股不与母体相容的气息。 那边人也是无奈,【我当年说,只要您将孩子当女孩养,就能躲过找他的东西。但这孩子毕竟……唉,他毕竟命格阴,容易招那些东西,躲不过的,顺其自然吧。】 宋悦张了张嘴,声音艰涩,“我知道我有错,我当年只是想要一个孩子给那些嘲笑我的人看看。但是这孩子生下来以后,我真的把他当成了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他去死吧!” 宋时清那么乖,那么漂亮,比别的孩子更聪明,早早地,就会叫妈妈了。 就算是在外面捡了一只小动物,养了五年也如同家人一般。 更何况宋时清是切实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几番争论之下,宋悦的情绪几近失控。 她不想让宋时清看到自己狰狞的神情,走到了远离门口的角落。 ——到此为止,就是宋悦记忆里,关于那天发生的全部事情。 但【它】恶劣地给宋悦展示了另一个视角。 ——宋时清的视角。 就如那天谢司珩在宋翔家找到的老照片上所记录的一样,宋时清穿着一条白色装饰红格子花边的小裙子。为了搭配裙子,宋悦还给他扎了个可可爱爱的丸子头。 不得不说,虽然宋悦总是很心疼宋时清,但无法避免地,她也总能在打扮宋时清这件事上,找到童年玩洋娃娃的快乐。 小时清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他知道宋悦在和人吵架,似乎又着急又伤心。 宋时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安慰妈妈,小腿在空中微微摇晃。 彼时正是下午四点多钟,春末,气温不算高,阳光还有些。 一道影子,慢腾腾地延伸到了屋子门口的空地上。 随着那人的走动,影子也越来越长。 ——直到她彻底出现在了门口。 是宋悦。 宋时清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年纪小,性别特征也弱,宋时清看着就是一个漂亮到让人心软的小姑娘。 “妈妈。” 宋悦漆黑的眼瞳盯在宋时清的脸上,缓步走了进来。 【——清清,妈妈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她问道。 宋时清不觉得哪里不对,笑眯眯地伸手,示意宋悦抱自己下来。 宋悦如他所愿地抱住了他。 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宋时清放到地上,而是就这样,抱起宋时清颠了颠,心满意足地让宋时清坐在了自己左手的小臂上。 宋时清经常生病。 但他并没有太瘦,虽然比同龄人发育慢一点,可也有结结实实的三十斤。 宋悦身高堪堪一米六二,是典型的娇小型女人。 稳稳当当地抱住一个三十斤的孩子,绝不是平时的宋悦能做到的事情。 宋时清愣了一下,他没被这样抱过。事业一时间抬高这么多,他有些不适应,还有一点点害怕。 “妈妈……你放我下来吧。” 宋悦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宋时清。 那目光中透着一股贪婪的满足。 她就这么看了一会,才轻轻笑着回答了宋时清的话。 “哪能放时清下来呢,待会要走好久的路,时清走不下来的。” 其实把宋时清当成女孩子养,是有用的。 在【它】的认知之中,宋时清是他的爱人,而他的爱人是一个青年,所以宋时清应当是男孩子才对。 当年,它才被宋悦的引魂术惊醒不久。五年过去,理智并未回归多少,仍是一团扭曲的邪祟。 按说,它是找不到宋时清的。 但事情坏就坏在宋时清的命格太阴了。 也许前世他就是个招鬼的体质,又也许是因为他的诞生不在正经的轮回之中。 这一世的宋时清,成了个鬼物最喜欢的香饽饽。 在外面,那些东西想要杀了他,或为了吞食他的生气,或为了占用他的身体。 但在涂山县,那些东西早被【它】吓破了胆。 只想快点献上宋时清,平了它似海的戾气。 “宋悦”抱着宋时清走出了院门,走到了村子里的大路上。又一步一步走下高地,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宋时清原本抱着宋悦的脖子,但渐渐地,他也觉出点不对的地方来。 ——宋悦身上真的很冰。 宋时清还穿着裙子,薄薄一层布料,本身就是为了凉快,什么温度都存不住。 走了这一个小时的路,宋时清被环着的腿弯那片,被冻得甚至有些发麻。 “妈妈,”宋时清小声,透着委屈,“我能不能自己下来走?” 宋悦停了下来,眼珠轱辘转向宋时清,笑着问道,“时清为什么要下来自己走啊。” 宋时清抿了下唇。 他感觉宋悦今天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有点奇怪,她好像在模仿幼儿园老师的语气。 宋悦平时从来不这样。 如果宋时清能代入一下它的视角,就会意识到这是个多正常的反应。 小时清好可爱啊。 哪里都小小的,像是个雪娃娃一样。 它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重新经历爱人最幼弱的时期。 新奇、愉悦、喜爱。 温水一样的情愫盖住了扭曲的恶意,让它下意识地用宋时清和自己说话的语气,与宋时清交流。 宋时清犹豫了一会,才像是怕宋悦多想一般地,“腿麻了。” 宋悦歪了歪头,看看宋时清,又看了看远处崎岖不平的山道。 春天新长出的枝条杂乱地伸展,土路上到处是石块和根茎杂草。 “不行,时清会摔跤的。摔跤破皮了要流血,好疼好疼。” 宋时清鼓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悦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布塞到宋时清手里,“时清再忍一会,一小会就好。无聊了就玩玩这个。”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宋时清都是非常乖巧听话的小孩。 宋悦这么说了,虽然身上难受,但小时清觉得自己是可以坚持的。 所以,他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低头展开了宋悦给他的红布。 才一展开,铃铃的清脆声响就细碎地传了出来。 宋时清好奇地打量着手上密绣鸳鸯水波纹的红布。 那个时候的他,认不出这其实是一块盖头,只觉得四角垂下的穗子好漂亮好好玩。 那穗子居然是一条条被穿在一起的鱼型铃铛,姿态各不相同,根本不敢想象当年制它的人废了多少心血。 小孩子就喜欢这些看着有意思的东西。 宋时清一玩就起了兴。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婚嫁用的盖头,但孩子嘛,看到张布就想往什么东西上罩。 宋时清理了理两边的穗子,将其垂盖在了抱着自己的人的额头上。 ——时清在给自己盖红盖头呢。 它在心里想道。 好可爱啊。 它笑着任由宋时清调整额前的穗子,心底翻涌出来的念头却融着难以想象的恶意。 其实他带这个来,是为了堵住时清的嘴的。 是为了把时清绑走,看他眼泪汪汪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的样子。 小坏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跟谁离开。 不过……没想到才过去了五年。 它没办法分辨时间。 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和前世死亡时,别无二致的爱人。没想到找来看见的却是一个让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小宝贝。 准备的东西没有用上,还成了小时清打发时间的玩具。 真是…… 它好心情地朝前走。 但很快,它发现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宋时清在颤抖。 “宋悦”。 或者说,整个后脑勺凹陷下去,血迹红黑的尸体抬起了头,不解地看着宋时清。 在有所感知以后,它的障眼法就没有办法再哄骗活人了。 它露出了覆着的这具身体的本相。 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宋时清突然不顾一切地挣扎尖叫起来,那块鲜红的盖头被他扔到了地上。 他根本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刚才抱着自己的妈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恐怖的现实不容作假。 挣扎间,它脱手。 宋时清顺着陡坡摔下。 草叶和碎石沾了他一身,手臂也被划破了。 逃…… 有怪物…… 他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宋时清一边啜泣,一边忍着疼站了起来。他看向前方,撞进了一双茫然的黑瞳里。 前方小溪潺潺,涂山深处的幽谷之中,五岁的谢司珩拿着跟树枝蹲在石头上戳鱼。见突然从上面掉下来了一个同龄人,他还有点不明所以。 “小……姐姐,你受伤了吗?” 鬼攻,一个把各种结婚纪念做成情趣用品的渣 我一个人码这章,自己把自己给写怕了,歇了好一会才敢回来继续写。
第二十七章 两辆车在大雨中朝蒙村后方的山地处驶去。 放在在以前,这条路是出村的路。秋收后一直到年节,打猎的和捡山货的会沿着这条路上涂山。 但随着社会的发展,走这条路的人越来越少。 蒙村又不是旅游开发区,近几年来,只有村人才会按照老一辈的习俗来此为逝去的亲人设灵堂。 村口迎亲接新人,村后设灵送往生。 宋时清透过车窗朝外看去,两边道旁的树上,很多都被挂上了麻布条,地面的枯叶间,也处处夹着白色的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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