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怪不得他。 而从谢敏执掌“零号”开始,这个堪称坚城的特工组织就屹立在这里,从不曾发生变故,也从未倒下。 即便是徐里和姜琪,也未经历过真正的“数据袭击”,因为所有风浪都会在它变成灾祸前,被谢敏一一摆平。 “如果你有不满,可以亲自向执政官说明,若执政官采纳了你的意见,我绝不违抗。”情报官道。 “你!”姜琪因愤怒失了声,但她忍耐着,浑身气势瞬间卸了一大截。 “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因为姜副官也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吧?流言蜚语传了那么久,即便是现在也还能听到类似风声。”情报官平淡地道,他只是在复述事实。 那些「执政官将取代谢长官执掌“零号”」的传言从未消失过,权力的倾轧如平湖落石,涟漪挨着涟漪,波纹激荡波纹,越扩越大,变成一道道不曾停歇的浪。 他说这话时,那些义愤填膺的特工同时沉默了下来。 惧于执政官的暴君凶名。 “就连姜副官你,不也惧怕执政官吗?”情报官看向姜琪。 那一瞬间,姜琪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咔哒一声,满地尘粉。 她感到委屈,酸涩的感觉充盈了眼眶,但她死死盯着情报官,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碎裂开来的尊严与忠心粘好。 她记得自己因为畏惧而将谢敏的主机密码出卖给执政官,从那以后,她时刻受着折磨。 谁不怕执政官呢?怎么会有人不怕执政官呢? 可是…… 可是她同样也衷心地尊敬着谢敏。 “请您……请您替我拨通执政官的号码。”姜琪咬着牙,声音打颤,鼻头沁着汗水,她道。 她像一头倔强的牛犊,明明怕得不行,还是亮出了自己的角。 情报官看了她一眼,依言拨通了通讯。 姜琪的脑袋是空白的,她还没组织好词,就听听筒那处传来执政官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情况?反导系统稳定了吗?” 他的声音压抑着,很凶很冷,冷得姜琪打颤。 “很,很抱歉,执政官,情况尚未稳定。我是姜琪少尉,谢长官的副官。”她磕磕绊绊。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阵,反问:“什么事?” “是……是……”姜琪用力深呼吸,她闭上眼,而后,用力地说每一个字。 ““零号”基地目前受到不明数据袭击,判断情况极其危险,内网有架构坍塌可能性,武装系统与防火墙全面失效,以您在“零号”留派的技术人员不足以支撑庞大的数据修复工程,请让我们接替权限,进行修复工作!” 她说完时,全场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好。”那凛冽的声音如是道。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迅速恢复,尽快回报,先保证反导系统的稳定。”说完,对方挂了通讯。 姜琪撞开情报官,冲进控制室,她身后的特工们鱼贯而入,迅速推开原先的人,各就各位,仪器刷新与重新启动的音效此起彼伏,指令声有条不紊。 “全员连接内网,开始防火墙重筑!”姜琪戴上耳机,连接控制室最前方的屏幕,数据流在全场特工的接驳中流动起来。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一步步恢复着内网的秩序。 但现实过于残酷,那迅猛的扫荡式攻击摧毁了大多数架构,内网空壳摇摇欲坠,特工们争分夺秒,终于,敌人露出破绽。 “徐里!”姜琪猛然抬头喊道,她焦急又欣喜。 徐里停下对自己组的指挥,快步赶来,看着屏幕。 “锁定信号源,启动摩罗数据组块,一组用基础解码构筑通道,二组调取全部接驳入口对比,确保万无一失,其他组继续!”徐里拨了拨耳机麦,果断下命令。 很快,无数数据表格出现在中央屏幕上,直到这时,被庞大数据流冲散的信息经过系统整合,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所有人脸上褪去期待与欣喜,转眼变成绝望。 宛如嘲讽一般,给人迎头痛击的现实,变成一组编码,呈现在眼前。 “为什么会是「瘟疫」?!” “怎么可能……” “那内网岂不是没救了!” “……” 「瘟疫」,是一种如其名的解构病毒,一旦在网络通路中传开,就会疯狂摧毁、蔓延,是目前无解的三种最恐怖的解构数据病毒之一。 细密微小的惶恐与无助弥漫开来,又在一秒被厉喝掐断。 “冷静!你们仔细看它的数据流形态!”徐里重重拍了下桌子,他声色俱厉地凝视着每一个走投无路的特工。 “它是「瘟疫」的前身,但还未发展为「瘟疫」,老大教过我们,对付「瘟疫」的前身首先是什么!”徐里再次喝道,他炯炯有神地扫过众人的脸。 “像拆房子一样,封锁通路,追踪寄宿源,拆除解构病毒的架构。”有人小声地回应道。 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而他们同样知道,谢敏当时还有后半句。 ——那潜藏危险,每拆一步都要仔细衡量,一旦失手则土崩瓦解,但别担心,你们能做到。 “别担心,我们能做到。”徐里斩钉截铁。 这话鼓舞了所有人。 那在内网中流窜的病毒蛮横摧毁、扫荡,又被紧咬其后的修复程序死死锁定,宛如巷战一般的激烈对抗,狭路相逢时互相撕咬,终于,比预想中更快,他们发现了端倪。 “报告!已找到寄宿源!运行数据流异常,即将开始初步锁定!”有人报告。 “寄宿源是什么形态?”徐里打起精神,问道。 “是以接入端口形态!可能附加本地编码号。”那人答。 徐里很短地走了一下神。 他相信同僚们的判断,但经验告诉他,以接入端口形态呈现的寄宿源非常少,换而言之就是独立账号,因为那需要对网络架构有着非常强的掌控力,尤其是能释放「瘟疫」,其潜藏的时间不会短。 但内网怎么可能会有潜伏编码呢?那可是“零号”的根基。 徐里将信将疑,直到屏幕上出现一个列表,第一位,是一串血红的、代表寄宿源的异常编码。 比先前更深沉的绝望与梦魇笼罩下来,遮天蔽日,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 他们难以置信地凝着那个编码,一时间像被人扎穿了心脏。 「寄宿源:001 谢敏」 那是谢敏的本地编码账号。 九研顶层,空旷的空中餐厅。 屏幕中,因失去信号而失事的战机迫降在开阔的农田,熊熊烈火、滚滚浓烟,吞噬着庞大机体的轮廓。视频角落,很远处,一个弃机逃生的男人收好降落伞包,正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水田向外寻找救援。 视频到此处戛然而止,界面转换,繁复数据流如同海洋里奔腾的鱼群,右上角的「已暴露」标志始终闪烁,然而,操纵它的人不以为意,而是输入最后一行代码,合上了这台先进的医疗通讯器。 谢敏坐在餐厅中央的钢琴凳上,他手中转着一把银色手术刀,刀体在他指尖跳舞,盘旋流转,抛起而接住,令人眼花缭乱。 直到某时,谢敏收了刀。 他勾起唇,看向远处正对他的大门。 门开了,一个挺拔的人影出现在尽头。 他的身躯隐在黑暗中,斜侧的遮阳板间有一道缝隙,日光从缝隙中透出来,形成一道刺眼的苍白光带,劈开他的右脸颊,穿过高挺的鼻梁,延伸到他的左侧肩膀。 那如同冰雪般霜寒的冷光,使他看起来更为冷峻可怖,尤其是当傅闻安抬起眼睛,如同黑沉着的湖水,没有半分涟漪。 他凝视着谢敏,隔着远远的距离,用目光撕扯着这个嬉皮笑脸的人。 “你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早,都知道了?不回答?我看也是,不愧是执政官,即便……” 砰——! 子弹从黑暗中出膛,擦过谢敏的脸颊,长长的一道血痕,顺着颧骨流淌下来。 谢敏当即噤了声,他收起脸上虚伪的笑容,沉着眸,很快,枪声再起。 砰砰砰砰——! 手掌、大腿、耳侧、脚边。 四枚子弹皆与他擦身而过,却又以迅疾残忍之势击穿他身后的钢琴,傅闻安仍举着枪,枪口黝黑深邃,钢琴轰然坍塌,发出巨大嘈杂的声音。 直到尘埃落地,飞扬的木屑重归死寂,枪声不再。 谢敏屈起一条腿,他坐在琴凳上,歪头,脸颊贴在膝盖内侧,直直地看着傅闻安。 他看见傅闻安眼底的憎恨与失望,那感情太浓烈,像是喷薄而出的滚烫岩浆,一开口就能将人灼伤,燃尽,只剩余灰。 深重而浓郁的无力和不甘包裹着傅闻安,在他肩头压下重担,誓要将他彻底粉碎、压垮。但他仍旧站在这里,挺拔笔直,不可一世地昂着他的头颅。 只是…… 谢敏仰起头,他不惧怕傅闻安的枪,甚至说哪怕死在其下也绝不求饶。 所以他重新笑了起来,像是刻意要揭开对方的伤疤一样。 “你的伤心都写在脸上了,执政官,好像我背叛了你似的。” 他道。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们之间难道还有第二种结局吗?” 谢敏的声音轻飘飘的,他说这话时,用着和说情.话相同的语气。 柔软却悲情。
第74章 傅闻安压抑着呼吸,他感到荒唐可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谨慎胆小的蚌,含着一枚漂亮珍珠。 有人把他从污浊河底捞出来洗干净,敲着他的壳说情话,他听着听着,信了,战战兢兢张开一条缝隙。结果被尖刀劈碎,狠狠戳进他心窝,把他好不容易开了壳的软肉搅到鲜血淋漓,取走了珍珠。 那人临走时候,还拍了拍他的壳,安慰他:「别太难过,我一开始就是取珍珠来的。」 蚌一开始知道情话是假的,但听的久了,总会有某时以为那是真情流露。 傅闻安知道谢敏逢场作戏,但看到对方依赖他时,也会疏于防备,以为那是真的。 天光从头顶罩下来,谢敏站了起来,他越过满地钢琴废墟,一步步向傅闻安走去。 “你见到你的副官了对吧,我留了他一命,你来时一定看到了,他和你说了一切,那么你呢,作何感想?” 谢敏步子很缓,他随手从餐桌台上拿了柄叉子,银色不锈钢物件在他灵活的指尖下被翻转把玩,他并不着急,叙旧一般,问。 叉子折射出锐利的冷光,扫过谢敏的眼珠,为其蒙上一层看不透的色泽。 傅闻安如一尊冷冰冰的雕塑,灰败而肃杀,不曾回应半个字。 “不说?那我来猜猜。”谢敏不着急,尽管自己的脑袋还被执政官的枪口指着,他仍扬着调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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