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蚊子一样的哼声出现。 某人心情顿时差得离谱。 都怪溪崖,下次见面还是宰了吧,这样傅闻安就不会再中……枪? 谢敏琢磨着最后这两个字,疑惑突然从记忆的角落里跳出来。 傅闻安中枪时刚好是雪崩最剧烈的阶段,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倾塌的呼啸声掩盖,嘈杂混乱,难以分辨,所以他没意识到傅闻安中枪了。 但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怒吼。 吼的什么? 谢敏闭眼努力回想,像是要把模糊残缺的记忆全扒出来细细翻拣,成千上万的碎片飞速掠过,暴雪飞驰的影像里,一声破音失真的暴喝跳了出来。 “谁他妈让你开枪的!” 是溪崖! 谢敏整个人僵住,男人的吼叫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怀疑与困惑萦绕于心,他咬着指甲,细细梳理那怪异的违和感。 如果他没猜错子爵的动机,没误判声音的主人,那么,疑点就大了。 根据先前种种表现,溪崖对银与执政官的敌意不算少,执政官中枪,他的目的已然达成,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因执政官中枪而愤怒,难道不是计划好的吗? 除非…… 谢敏垂首,落在傅闻安脸上的目光逐渐冷下来。 除非,溪崖是真的怕执政官被杀死。 篝火啪的一声迸出火星,烧成焦炭的枝条堆积着,洞穴石壁的影子独坐良久,外面风雪的气势减弱,不知过了多久,那影子伏了下去。 洞内三人相继睡去,悄然无声。 一场噩梦,梦中光怪陆离。 扭曲人脸大声嚎哭,遍地尸体残缺不全,血雨打在枝头,猩红天空延伸到破损房屋远处。 瘦小男孩在废墟中行走,白色人影走马灯般在他身边掠过。 男孩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向前,时而跪在坟前,时而拿起小刀,他将刀刃插入他人的胸膛,啃食抢夺来的干粮肉块。 他身边的白色人影越来越多,细长的四肢缠绕着他的手臂,像要把他拖入深不见底的沼泽,他手起刀落,砍断粘稠枷锁,奋力向前。 男孩长成青年,他从废墟中脱离,走进富庶祥和的城市,被人簇拥,最终站在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面前。 他想要这个人。 青年将手中的刀枪藏在背后,即便他脚下的影子是狰狞厉鬼,他学着人的样子走向对方。 那一刻,他有了新的愿望。 他可以不计代价摧毁一切,只要能得到他。 他脚下的影子咧开嘴,露出一个开到耳根的、月牙状的诡异微笑。 青年向对方靠近,对方却远离。 青年向对方挥刀,对方化为齑粉。 青年向对方伸手拥抱,那盘旋在他身边的白影便将他团团围住,吞噬天地间所有色彩。 梦顷刻碎了。 谢敏骤然惊醒。 手脚冰凉,尚未从梦中下坠的恐惧感里脱离出来,他听见胸膛里心脏咚咚砸出的巨响,张口用力大口呼吸,被梦魇撕扯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怎么睡着了? 谢敏揉了揉脸,距离傅闻安睡下只过了一小时,被魇住的虚弱感稍微消除,他平复呼吸,探向傅闻安的额头。 没那么热了,退烧药效果不错。 冰凉的手掌触到温热皮肤,谢敏却像被烫了一样,他捻了捻手指,又把手贴在对方脖子上。 真暖和。 他眨眨眼,轻轻俯身,侧耳贴在对方的心口。 咚咚,咚咚。 谢敏小心翼翼地朝远处看去,黑枭背对他们躺着,呼吸平稳,也在睡。 他收回视线,做贼似地扒开盖在傅闻安身上的外套,体温熨着布料,暖意融融。 一番纠结,他蹙眉端详傅闻安身边空出来的一小片位置,良久,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真的好暖和,谢敏在心里舒服地喟叹。 再睡五分钟吧,他想。 就五分钟。 傅闻安发现家里的野猫学会钻被窝了。 他没有惊动那只敏感警觉的生物,默默用自己偏高的体温烘着衣物,享受对方柔软发丝扫过掌心的触感。 大概半小时后,猫舒展四肢,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在傅闻安身边蹭了一会才起来。 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打开通讯器,然后惊喜又愉快地把他的发热装置摇醒。 “傅闻安,我们联络上荷城了!” 是谢敏睡前发出的信号起了作用。 傅闻安醒来,困倦的眼里还有红血丝,他看谢敏把黑枭拽起来,然后叮叮当当收拾药品和枪械。 外面风雪尚未停歇,持续一天的绝境求生后,好运终于站在了他们这边。 “你把他们教得很好,我以为至少再要一天他们才能发现有人失联了。” 傅闻安道,他披上衣服,经过一夜休憩,肩上伤口的不适感反而加重了。 可能跟他先前强行撑着杀掉一队人有关。 “不,他们可能至今都没发现他们的大领导失联了。”谢敏调侃道。 “那?”傅闻安挑眉。 “咳。”谢敏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是我在荷城的公用频道发布了一条零号内部加密过的信号,内容是坐标和我的名字。” “哦,祈祷他们能先来看一眼,而不是直接用定位导弹问候他们的前长官。”傅闻安瞟他一眼。 谢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实话,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零号”内部是个什么名声,但以他之前叛变反水的前科,估计不会很好。 好在,身为高级特工的“零号”成员有着完美的职业素养,不会直接拿炮轰人。 三人下山,在隐蔽山道与前来接应的陈石徐里姜琪成功汇合。 场面异常尴尬。 众人用一种微妙的复杂眼神盯着他,欲言又止,就连平日最淡定的徐里都表情怪异。 当他们看向与谢敏挨得极近的执政官后,脸色又发生了一定变化,跟酒吧里不断变换的灯球一样。 为什么他们实际叛变的前长官会和执政官在一起? 还,还他妈拉着手? 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情节? “上车。” 傅闻安打破了这局促的氛围,冷声催促,拉着谢敏坐进越野车的后座,砰地关门,隔绝外头一切窥探的视线。 呼—— 谢敏抓了抓头发,看向傅闻安。 对方冷着脸目视前方,后背与椅背隔了一道缝隙,估计是正疼着,不敢往后靠,脸色很臭。 “要看就光明正大离近点看。”察觉到谢敏的打量,傅闻安道。 “你确定要带我走?外头那群人怕不是在想你脑子坏了,带敌人回去,你不怕我再卖你?”谢敏问。 “别管他们,你跟不跟我走?”傅闻安手撑在后座中央,身体前倾,跨过中线,强势地挤占谢敏身侧的空间。 他咄咄逼人地问道,辅以视线压迫,颇有问不出答案不罢休的意思。 “我有必须跟你走的理由吗?”谢敏笑着反问。 “不跟我走,你打算回哪去?”傅闻安提醒道。 谢敏一怔。 的确,他目前的处境有些不妙。 雪崩前执政官的出现已经变相把他推入反水争议的漩涡中,轰炸时他在场,又杀了不少子爵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说他没有二心怕是鬼都不信。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谢敏认真道。 故意出现,故意推波助澜,故意营造银反叛的假象,砸翻棋盘,逼他重新考量阵营。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傅闻安没回答,他身体再向前,几乎把谢敏压到车窗玻璃上,他缓缓呼吸,声音喑哑。 “谢敏,接个吻吗?” 谢敏挑眉,手搭在门把手上,车门没上锁,他随时可以拉开逃走。 傅闻安垂眸,睫毛掩住眼底浓深的试探,与谢敏保持着二十几厘米的距离,默默等待。 他用并不强硬的方式给了谢敏选择的权利,信息素溢出少许,没有占有欲与攻击性,淡到几乎闻不到的气味略微苦涩,不如往日刺鼻,散发着异样的诱惑。 谢敏喉结一滑,他先是别开眼,手指掰开把手,锁齿张开,却没用力推。 空气在升温,明明他们之间仍保持着安全距离,却总有缱绻纠缠的气息将他们压向彼此。 “只接吻吗?” 谢敏口干舌燥,他眼皮一直在跳,像是一壶滚水流进骨骼,浑身不舒服。 “今天只接吻。”傅闻安的音调是冷的,说出来的气息却很轻,带着钩子,把谢敏的情绪勾住了。 也不知道是满足还是可惜,谢敏心尖被扎了一下,他松开门把手,向前抬头,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脸颊。 他们交换了一个不算深的吻,刚好含住对方的内唇和舌尖,信息素浅浅融在一起,克制又亲昵。 谢敏清楚,傅闻安说的不只是一个吻。 但他在清醒的情况下把自己送了上去,仿佛默认了对方更进一步的深意。 他闭着眼享受此刻最纯粹的触碰,心里又不免感到挫败。 尊严、忠心、荣华、理想、王权,什么都无法拴住谢敏。 他不需要崇高的信仰,不为外物所动,道德感残缺,没有坚定品格。 他厌恶贵族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做派,也不认同殉道者玉石俱焚暴力残忍的社会进化论,他只是一直自私地活下去,无视一切,想将他看上的宝物夺走,永远留在身边,套上枷锁扔进牢笼,哪怕为此产生折损也在所不辞。 只有彻底拥有才能让他安心。 然而不知不觉中,他还是走偏了。 因为他看上的宝物先是想掌控他,后来是爱他。 爱? 爱。 这种只有弱者才会挂在嘴边的借口,完全无法理解的、带有牺牲性与利他色彩的词汇,仅靠脆弱信任连接的理想化情绪……曾是谢敏最嗤之以鼻的东西。 对方用所谓的爱作为武器,在仅此一条路的丛林里劈出了第二条路。 新的小道原始泥泞,谢敏从未涉足过,他惶恐犹豫,踟蹰不前,探头张望,怕路的尽头是峭壁悬崖。 可他的宝物又很狡猾,狡猾到接吻时候都要轻轻咬他,捏他,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爱? 该死的爱。 你能不能不爱我啊? 如果不是你,我会沦落到今天左右为难的境地吗? 谢敏烦躁地想着,但与此同时,他又捧住对方的脸,舌尖用力地探了进去。 后背受伤使不上力的执政官眼下可不是他的对手,谢敏轻易掌控了主动权,认真地收取自己应得的亲密。 他们很快到了荷城,进入城内,傅闻安直接被推进医生的手术室。 伤口有一定程度的恶化,最需要静养的时候却干了一场大架,若不是谢敏后续处理得够好,傅闻安早就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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