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枪炮面前,菜刀木棒不过玩具。 他压下心中杂陈思绪,刚从角落的板车旁出来,迎面撞见一个男人。 谢敏瞳孔一缩,他来不及多想,在男人失声尖叫前一手刀砍在对方脖子上,把人打昏了过去。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晚了。 那是一群来车厢里拿棉被御寒的人,在最前的男人被放倒后,人群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有人进来了!” 这一声堪称平地惊雷,将原本平静的营地轰然炸开,一根根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被拨动,老人小孩登时四散逃走,青壮年抄起武器往事发地赶。 谢敏心里暗道不好,他霎时将那一小群男人尽数撂倒,长臂一伸,抓了个女性omega勒在怀中,匕首从袖口探出,死死抵在对方脖子上。 “退后!不想她死就退后!” 冷厉的暴喝带着恐怖的压迫感向外扩散,谢敏如一头饥饿多日的狼,矫健劲瘦的躯体蕴含凶猛的爆发力,他死死勒住omega挣扎的身体,冷酷地扫过围靠而来的人群,匕首冷光闪烁。 “退后!” 匕首在筛糠着的女性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流民眼中流淌着浓浓的戒备与敌意,他们攥紧武器,像誓死捍卫领地的丧家之犬,聚集在一起以狂吠壮胆充势。 “你放开她!” “不许伤害她!” “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 “妈妈!……谢先生?!” 女孩的哭腔从或恐惧焦急、或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传出,影影绰绰的人群缝隙中透出李琴如同死灰的脸。 她抱着一个陶罐,罐子里装着腌好的咸菜,看起来是下饭菜。 “给我食物和药箱!只要给我,我不会杀任何一个人!” 谢敏将匕首往女性脖子上面抵了抵,大声道。 在他的威胁下,有人匆忙去准备,收拾了一个便携的箱子,泪眼婆娑地放在空地,等谢敏去取。 “打开!”谢敏威吓道。 箱子被打开,里面放着各类药品和粗糙食物,米面谷子混在一块,都是些冻裂的边角料。 谢敏顾不得那么多了。 “退后!”他大喝。 人群随着他的前进而后退,如同互斥的磁铁,空地的距离始终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 谢敏蹲身提起箱子,刚要带着人质后退,余光瞟见人群中闪过一丝银光。他心猛地一跳,条件反射般挟着女性转身,下一秒,子弹嵌入肉体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噗嗤——! 血喷了他半边脸。 人群里有人有枪! 惊愕,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如同被封存的火药桶,被一颗子弹轰得送入风雪之中。 “杀了他!” “砍死他!” “让他死在这!” “妈!” 无数迟钝的刀刃铺天盖地朝谢敏砍来。 他习惯性伸手掏枪,扣下扳机前眼中闪过的却是一张张形销骨立的熟悉面孔,童年时那些曾活着又死去的人在他眼前不断闪过,如同魔鬼般扭曲拉长,狞笑着向他咧开森森白牙。 「你怎么敢杀我们?」 「你不记得自己是被谁养大的吗?」 「你大言不惭对他说自己没有对平民动过手,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吊诡邪异的话音灌入耳膜,撕扯着谢敏的心。 他紧紧咬着牙,将枪按回腰间,抬手擒住袭来的木棒,腰部用力,将对方连人带棒抡了出去。 谢敏护着箱子,一开始下手还知轻重,但流民人太多了,他躲得及刀子躲不及棒子,无数重击落在他瘦弱的脊背上,被紧绷的肌肉抵住。 他单手撑住朝他头颅下落的砍刀,反手折入掌心,杀红了眼,照着袭击他的男人砍了下去。 “妈!你醒醒,妈!”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腔像一把剑,直直劈进谢敏心里。 谢敏的刀由下落改为平拍,将人打横抽飞,与此同时,他心生恐惧。 他感觉到了自己蛮横滋长的杀意。 混乱中,谢敏找到了那个开枪的人,是一个伪装成流民的亲兵。 营内除了外面站岗的两位,还有第三人! 谢敏掀起人群,所过之处无人能阻挡他的脚步,他飞扑出身袭向戴着兜帽的亲兵,向后反折手臂,对方手里仍拿着枪。 两人缠斗着,谢敏压着对方手腕,枪口就在他耳边放横,只听砰砰巨响。 他们身后不断有人中枪倒下,人群过于密集,子弹避无可避,血很快染红了脚底冷硬结实的冻土。 到处都是人类崩溃的哀恸,他们伏在亲人的尸体旁悲戚嚎哭,被折断手臂击断肋骨躺在地上的伤员比比皆是。 谢敏扣住枪口,子弹出膛的作用力震得他手臂发麻,他眼睛一片血红,双腿盘在对方腰际,一个倒摔将人砸入地面。 腿绞上脖子,只听咯嘣一声,颈骨断裂,人应声咽气。 他将手枪缴走,不断鼓胀的心脏像要裂开般疼痛,他环顾四周,已经没人能再阻止他。 他俯身拾起散落一地的药品和食物,跪在血泊里一件件在衣服上擦拭收入箱中,可他擦不干净,满手都是血。 他站起身,抱紧充满到毫无缝隙的药箱,细瘦身影在血腥中被拉长,像一条即将断裂的线。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不是救了我吗?你不是好人吗!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你说话啊!” “你怎么不去死啊!” 是李琴的声音。 谢敏机械地转动眼珠,他眼里并没有常人该有的神采,甚至没有冷酷,他只是平静地看向李琴。 他手臂收得那么紧,将药箱牢牢护在心口最干净的地方。 那里没有血也没有伤,纤尘不染。 李琴伏在她母亲的尸体旁,手里拿着一把割草用的镰刀。可她双手紧握遍布汗水,手腕抖动肌肉紧绷,她满脸泪痕,泪被冻成冰渣,零星散布在发红的脸颊上,显得尤为可怖。 “她不是我杀的,在场每一位都不是我杀的。”谢敏飘忽又轻声地道,仿佛在说服什么。 “我只是想来拿药箱。” 李琴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荒唐笑意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绽出,眼底被永无止境的恨意覆盖。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捏紧镰刀,对准谢敏。 “你这个疯子!”她歇斯底里地吼着。 谢敏看着冲来的女人,很轻地抬手荡开,一记鞭腿,毫不留情地将人扫了出去。 他该回去了,傅闻安还在等他。 他转身,就在此时,空中传来战机划过的破空声,那呜呜如厉鬼咆哮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山间阴冷的风中回荡开来。 谢敏凝固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天空中那一排逐渐扩大的黑影。 前所未有的自责与怒火替代了他所有的感官,理智快被憎恨烧成灰烬,他望着天空属于殉道者的战机,如临深渊。 拿无辜人的生命当作诱饵的陷阱,他却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牢笼里。 轰炸是紧追着他来的,他带给了所有人灾难。 第一枚炸弹落在山间,掀起狂风骤雨般拍打的雪尘,火光照亮了阴沉沉的天空。 “所有人,隐蔽!” 谢敏猛地转身,他看向众人,破了声地大吼道。 很快,他的声音被吞没在第二枚炸弹掀起的浪潮里。 火光如同巨兽的脚印,一步步向此处逼近,裹挟着死亡降临的压迫感向众人袭来。 谢敏一手拎着药箱,一手将还未受伤的人往隐蔽的雪坑里拖,他被悲怆愤怒的人拳打脚踢也无暇顾及,因为轰炸来了。 气浪将他震飞,肩背重重砸进坚硬的树干上,谢敏只觉整个人要被拦腰截断了,他被埋进雪里,鲜血从他鼻腔流淌到雪里。 他蜷缩起来护着药箱,树上被震落的雪块击打在他的后背,暴雨一般倾泻下来,让他根本抬不起头。 不知道落了几枚炸弹,山火吞噬着残缺枯黄的枝叶,震耳欲聋的炮声与引擎声逐渐走远。 谢敏从雪堆里直起腰,看向远处。 营地被夷为平地,焦炭累累的废墟中随处可见人类的断肢,蝼蚁般惨死的生命从天空俯瞰不过米粒大小的点。 有人逃过一劫,行尸走肉般起身,朝着亲人死去的地方哭泣。 谢敏闭上眼,他像是被眼前的惨象刺痛了,内心深处几乎快要泯灭的东西哭嚎着盘旋在脑海里,他倚在冰凉的树干上,再也直不起腰。 药箱从臂弯滑落,他跪在雪里,被震伤的内脏隐隐作痛,鼓膜流下血来。 他终于看清了一个残忍事实。 他为自己的残忍找了无数借口,蒙蔽心智抛弃良知,拼死在泥潭里挣扎了近三十年,以为从永冻水面探出头来就是光明,但他错了。 永夜之后仍是永夜。 他满手冤魂,靠吸净他人之血而生,他只是自私地救活了他自己。 太冷了,冷到遍体生寒,血液灵魂即将冻结,化成乌黑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分钟,他抱起药箱,一步步走向山坡。 他要回到那个洞窟去。 那里有篝火,很暖和。 他盲目又混乱地想着,脑海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像设定了既定目标的人偶,无论如何都要达成。 越过丛丛树海,他看见了风雪之中行进的一队敌军。 痛苦,自责,愧疚,挫败,憎恨,愤怒,自我厌弃。 种种情绪杂糅进那不复跳动的灵魂中,被鲜血与风霜洗炼,他麻木地抬起眸,冻到僵硬的手指捏在枪管,往后一扯,上膛。 “子爵,子爵。” 他呢喃着,从腰间扯出匕首。 他形单影只,又宛如战神。 都杀了,一个不留。 枪响在暴风雪的雨夜里,一具具尸体滚下山坡,谢敏踏进雪里,开枪时脱出的弹壳埋葬进狂风中,再无踪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山洞的。 漆黑一片的洞穴再无余温,浓重的血腥气从洞穴墙壁上传来,有明显交战痕迹。被熄灭的篝火只剩黑色残渣,谢敏将药箱放下,那种渗入灵魂的冷将他彻底淹没。 像被放逐到海底,心里某处被血淋淋地挖了个空,风从中猛灌,令他呼吸骤停。 他跪在炭火前,用冻伤的手指触碰着那片空旷地面。 那里已经连傅闻安的一丁点余温都没有了。 刺痛从指尖传来,被尖锐石块一刮,滋出细密血痕。 他沉默地垂下头,睫毛因痛苦而轻轻颤抖,他攥紧拳头,抓住一地碎渣。 他的篝火不见了。 走了。 是了,也该走的,是他回来的太晚了。 他杀了人,不干净,对方走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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