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抽抽搭搭的小男孩就开始大声哭嚎。 綦妄赶忙把小孩托在手臂上抱起,大手一下下拍着后背,哄着说:“青实乖,你想想,你哭得眼睛都花了,当然看不清为师,等你不哭了就看得清了,对不对?” 权青实揽着綦妄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上,呜呜咽咽地说:“嗯嗯……我不哭了,我是掌门弟子……我不哭了……” 可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 綦妄心疼得要命,一边抱着他摇晃轻哄,一边给他在造一片春日市集。 “青实啊,你看看,这里这么多热闹,你想吃什么?为师给你买个糖葫芦好不好?” 男孩忍着眼泪摇头。 “那就买个风筝,为师带你去放风筝?” 男孩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綦妄有些没招了:“那你想去哪儿,师尊带你去坐小船好不好?” 小男孩吸吸鼻子,用力搂着綦妄,坚定说道:“师尊,我是掌门弟子,我要去凌绝峰跳渡仙台!” 被这答案弄得心头一紧。 “你去渡仙台做什么?那里很高很危险,很多人都死在那里!” 小权青实的眼睛晶晶亮亮,稚嫩的脸上泪花闪烁:“师尊,我若跳下去了,就能成仙,就可以重振妙乙宗,师尊你就不用再闭关,等你出来,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小手轻轻摸着綦妄的脸:“师尊,青实发誓,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 凌绝峰,渡仙台。 綦妄渐渐有些晃神…… 这个地方好像被他刻意从记忆里抹去,足足三十年都不曾想起,这几个字就像他心头的一道伤疤,如今在男孩口中意外听到,恍惚间只觉得眼前风起云涌,惊波沛厉,雷暴入耳,隆隆作响…… 他头上旧伤突然开始疼痛,梦境顿时一片震颤。 小男孩却在动荡中恍然变成了大人模样,权青实认出面前的人不是他师尊,轻声询问:“这位仁兄你怎么了,受伤了?” 綦妄痛苦万分,捂着头连连后退,不停躲闪,想将痛苦驱离身体。 梦里地动山摇,狂风大作,混乱之际他们四目相接。 “綦妄?” “……是你吗?” 权青实抓着綦妄的手,“你怎么了?我要怎么帮你?” 梦境蓦然破碎,綦妄头疼得厉害,再顾不上权青实,闪身动念化作一团云雾离开了房间。 - “权道长,权道长!”方晔辉跑进屋来,手中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妙乙宗回信了!” 听到这话,权青实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他脸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信上如何说的?” 方晔辉抓着他的手,把信放在手心:“屠掌门一收到就让我送来给你,这信上是妙乙宗密语,要你自己才能听。” 权青实轻轻拆开信封,小心地拿出里面的空白信纸。 他起咒念经,白纸上隐隐生出闪动的符号,伴着一团光华流绕,鹤元真人的声音从纸面传来。 柔音如罄,十分悦耳。 “为师一切安好,青实无需挂念,外出历练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多加小心,多多保重。” 久违的听见师尊话语,权青实眼眶蓦然一酸,心里的委屈和难过瞬间全都冒了出来,他再也忍不住,抱着信纸呜呜地哭。 他多希望也能和师尊说上几句,特别想告诉师尊自己没有给妙乙宗丢脸。他想回到文澜阁,想回到观澜堂,想每日守着师尊侍奉左右,而不是只能这样远远地听着他的声音。 方晔辉听不到通言密语,却看见他如此难过,忧虑发问:“你师尊……他真出事了?” 权青实垂着脑袋,抹抹哭湿的纱布:“他没事……他让我好好历练,不急着回去……” 方晔辉这才呼出一口气,幸好幸好,虚惊一场。 他拍拍权青实的肩膀:“他老人家没事就好,你这么伤心反倒给我吓得不轻,鹤元真人可是仙门至尊,他要是出事了,仙门可怎么办呀。” 权青实强忍眼泪:“我有好几年都没见过他了,方才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好难受,我好想他……” 他把信纸摊平,但信上符号彻底消失,再无动静,他仍旧依依不舍地寸寸抚摸。 方晔辉安抚道:“唉,咱们两个同病相怜,身在闹市还时刻记挂那远在深山的师父。” 权青实把空荡信纸重新叠好,揣进信封,再放进怀里。 方晔辉帮他换了纱布,耐心陪他聊天,可是许久也没等到綦妄回来,他不禁直言抱怨:“这个綦兄到底靠不靠谱,怎么又把你一个人扔下了?” 他这么一说,权青实就想起了不久前的梦境,于是问道:“方道友,你能不能跟我说说……綦妄长什么样子?” 方晔辉不解,挑起眉毛:“你为何会这么问,你们不是老朋友了吗?” 权青实低下头:“我虽然与他相识,但视力被禁,所以从未见过他的容貌。” 盯着他被纱布蒙住的眼睛,方晔辉心中倍感同情,若是从此瞎了,就真真可惜了这副俊美相貌,也可惜世界上许多风景他不曾看过,许多朋友都未曾见面,连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方晔辉打起精神,答道:“綦兄长得……怎么跟你说呢……” “他有点像戏文里说的那种神仙武将,身量魁伟,乌发黑眸,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目光凌厉,不言不语的时候很凶。” “他说话难听,可是心地不坏……我觉得他和我哥哥的性子有点像,就是那种表面上凶巴巴,总是嫌弃我,骂我,但是遇见难题总是他来帮我,生病了也是他照顾我。” 权青实捏捏被子,默默不语。 方晔辉眼珠一转,笑道:“权道长你放心,虽然綦兄不靠谱,总把你一个人扔下,但是这间酒楼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敢保证。” 权青实不明所以:“何出此言?” 方晔辉咧嘴一笑:“因为綦兄有钱呀!” 他心中算计,手上比划:“俗话说 ‘玄锦料子一尺金’,他那一身玄锦装束,少说也要上百两银子,发冠上的珠玉先不提,那条游龙金甲的腰带不像是仿制的,肯定有钱!说不准和我一样,也是哪个世家……” 他说漏了嘴,尴尬地笑了两声,找补道:“是哪个富家公子。” ----
第二十九章 洛洲城(九) 权青实回忆起梦中的依稀人影,似乎真是这么一个样子:黑衣服,高个子,五官虽然模糊,但是依然能辨认眼神锐利,神情凶煞。 方晔辉说完綦妄就开始描述起自己,讲了无数溢美之词,什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说完还不甘心:“权道长,我长得可俊了,喜欢我的姑娘可多了,你要是不信你就摸摸。” 他抓起权青实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权青实无法拒绝,不得不轻轻摸了两下。 “俊不俊?” 权青实笑出声来,点头道:“嗯!” 方晔辉把人逗笑了才终于安心,他放低声音,无声一叹:“权道长,我………我明日就要走了,娘亲派人找我,让我去京都办事,不得不走。” 权青实收了笑容,静静坐着,他与方晔辉是萍水相逢,认识短短几天,可已经将他视为朋友。 方晔辉又笑着说道:“你以后若是路过光州一定要来找我,我带你去听越戏,再带你去吃我们当地的甜石榴!” 权青实挤出一个苦笑,他如今情况堪忧,行动不便,如何能“顺路”去光州,就算去了,偌大的光州府,要怎么能找到一个小小的方晔辉? 说不定今日一别,再难得见。 但他仍然应允:“好,我虽然不知你的容貌,却记得你的声音,咱们一定会再见的,希望你一路顺风,早日为你师父找到良药。” 方晔辉抱拳行礼,笑道:“借你吉言!你好好养伤,我们后会有期!” - 果真如方晔辉所说,酒楼掌柜按时送药送餐,每日菜色换着花样,还专门安排伙计侍奉,搛菜倒茶,守候屋外,将他照顾得细致入微。 但是綦妄一连多日都没出现。 权青实并没有特意打听,耐着性子,默默等待。 之前他日日思念师尊,如今却隐隐惦记綦妄,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里那模糊人影。 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会额外留心门口动静,仿佛总能听见綦妄说话声,他心中期盼,却次次发觉都是误会。 偶尔半夜醒来,他伸手到床尾摸摸,可惜床板总是冰凉,并没有人…… 这几天,多劫多难宫常常派人看望,陈开岩送来一些消肿清毒止疼的药膏,还替屠掌门捎话:琉光盏结缘顺利,一千盏全都派发出去,尸鬼定然不敢侵犯,让他不要担心,只需安心养伤。 可权青实没想到的是,今日跟着多劫宫过来的竟然还有一个客人,他用鼻子就能分辨出来。 “花郎君?” “哎哟权道长……你让我说什么好啊!我还以为你…………” 花去病声音感慨,抓起他的手,紧紧攥住:“没想到在洛洲城又听到了你的消息!你的眼睛是怎么了?郎中怎么说?我今日找了城中大夫,让他给你再看看?” 他说了一大套,权青实应付不来,支支吾吾道:“花郎君,让你但心了,我那时病得太厉害,可能晕死过去了……不是死了……” 花去病的眼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当时的情况历历在目,权青实确实已经断气,说不定是綦妄做了什么,才让小道士死里逃生。 他按下怀疑,亲热道:“权道长,我还没有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那天真是凶险,多亏有你。” 权青实微微一笑:“除妖救人是我应该做的,花郎君,你们后来在石桥山里都平安吗?没有遇见妖盗吧?” 花去病苦涩一叹:“别提了,你和綦兄离开之后,我与丁勇赶回商队,发现所有的马车都被一阵邪风掀了,里面的货物全都毁了……” “邪风?” 花去病叹气更深,他走商十几年,从没见过那种狂风,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只把马车掀翻,却连一匹马儿也没伤到。 “想来是我们惹到了山中哪路妖魔,被拿来撒气了……这一趟彻底误了大事,还不知要赔多少钱呢。” 十辆长厢马车本就沉重,又装着满满的货物,但是在狂风面前竟然如片片枯叶,轻而易举地被吹翻了好几个圈,车架撞散,货物自然难保。 掀翻马车的除了綦妄,还能是谁。 权青实惭愧至极:“花郎君……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花去病往屋里四处看看,反问道:“綦兄呢?怎么半天了也不见他?” “不知他做什么去了,好几天没回来。”权青实老实说完,就感觉花去病又离自己近了三分,几乎把他挤到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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