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岩翻身下马,一边拴马一边说:“当时这件事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那些仙门弟子都心灰意冷,急着抽身自保,但是后来反思,发现这件事有许多异常之处。” 他靠近方晔辉,压低声音:“才三道天雷而已,怎么会一点尸体也没留?” “而且他仙法浑厚菁纯,那颗法力浩荡的内丹哪儿去了?” 方晔辉转动手中白玉箫,灵气原本就在天地之间浮游,不会因为雷劫就彻底消失,“所以你的意思是……百全真人没死?” 陈开岩气闷,瞪着人说:“他早都死了,我是想告诉你,他的内丹还在这世上,这就叫霑雷丹!” 方晔辉也皱眉,“你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废话,那颗仙丹三十年了都没人找到,现在我上哪去找?” 三人并排走向大门。 陈开岩反驳:“谁说只有一颗?他的内丹被天雷劈成数百个碎片,散落天地,每一个碎片都叫做霑雷丹,很多人都找到过,据传说服下一颗,就可以立即获得百年修为,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没地儿找了?” 方晔辉扶着权青实,慢慢往樊天阁中挪步,“谁知道你是不是诓我,让我去荒山野岭白费功夫……” 陈开岩冷哼一声,再不肯和他说话。 樊天阁中有些嘈杂,座位已经半满,大厅中不止有各地富商,还有许多仙门使者。 仙门使者在前面三排,富商宾客则坐于三排往后。 方晔辉沾了权青实的光,与他一起坐在首排。 身后就是别家仙门来使,这些人一见到权青实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很多人都想寻机搭话。 权青实不知附近情形,担忧问道:“方道友,你真的要去找霑雷丹吗?” “我还没想好呢。” 方晔辉犹犹豫豫:“吃一颗就能有百年修为,相当于白得一辈子的修为,听着倒是诱人,可我就算想找,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权青实脸上蒙着白色绸带,看不出表情,但是语气有些沉重:“此物若真是百全真人内丹碎片,就是仙门宗师的遗骸,怎么能吃得下去?” 方晔辉表情变了变:“权道长,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实话,因为你是妙乙宗弟子才对百全真人尊重珍爱,别家……只会觉得这东西是灵丹妙药,只有能让他们长生不老,管他什么龙肝凤髓,就是祖先的骨头,肯定都一口吞了。” 权青实默默无言。 百全真人若知道仙门后辈搜集他的内丹当做灵药,估计在九泉之下要痛心死了。 他忽然听见后边议论,“屠兴禾可真能折腾,竟然把妙乙宗都搞过来了,我看他肯定能得偿所愿。” “他这个人,看着蠢厚,其实比谁都精明,仙法不怎么样,惯会经营。” “要不然,多劫宫也轮不到他来当掌门。” 二人说得阴阳怪气,毫不避讳。 方晔辉靠过来,小声提醒:“说话的二人是术星堂和东昌阁的道士。” 权青实:“他们也来买法器?” 方晔辉笑着摇头:“怎么可能,他们是借着多劫宫的地方卖自家宝贝,毕竟结缘坛会富商众多,他们的法宝在这里也能卖个好价钱。” 权青实这才开窍:“哦……原来是这样。” 方晔辉:“妙乙宗仙门正统,北斗至尊,但各地的小仙门就像零散流星,若想要生存就需要抱团结派,互通有无,他们巴结多劫宫也是一种生存之道,屠兴禾也需要这些人来做足面子。” 权青实:“不好好修身修心,整天想着挣钱,那还修什么仙?” 方晔辉虽是外门弟子,但对修仙的看法却很清醒:“天底下有几个能登仙?如今灵脉减损,不易求长生,大家都改成求富贵,屠兴禾还要求名利呢……” “屠掌门今日好气色啊!”身后几位道士豁然站起,热络问好。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屠掌门这回造出灵宝,自是春风得意!” “各位道友百忙之中来给多劫宫捧场,屠某感激不尽。”屠兴禾慢悠悠走过来,逐一还礼。 术星堂的使者笑着指指权青实,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问道:“也不知这位小仙君是哪门哪派,我们看着跟神仙下凡似的,还请屠掌门为我等引荐。” 屠兴禾拉住权青实的手,亲热道:“这位是妙乙宗权道长,是鹤元真人的亲传弟子,今日一来,樊天阁蓬荜生辉。” 天极观、太一派、东昌阁等七八个小仙门的使者纷纷行礼自荐,权青实淡淡回礼,并无多余寒暄。 几个人觉得没意思,就又把话题扯到屠兴禾身上。 “屠掌门这次造福万民,实乃壮举,等治道司灵官把这件事禀告圣上,护国天师之位必是您的!” “我们就提前恭喜屠掌门了!” “东昌阁还需要多多仰仗屠天师提携。” 几人从袖中拿出贺礼,恭敬送上。 屠兴禾笑容满面,嘴上推辞,身后弟子却将贺礼一一收下。 他摆摆手,“好了好了,吉时已到,咱们就准备结缘吧。” 这时,权青实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会场众人也都闻声望去,这位仙风道骨的小道长,脸上那条白色丝带已经染了血,还有鲜血从眼睛不断流下。 ----
第二十八章 洛洲城(八) 像被两道尖钉直剜眼球,权青实痛不欲生,身体直直向后栽倒。 樊天阁里顿时一片惊慌,不仅一众宾客全都呆住,连屠兴禾也吓得怔住,仙门使者带着疑惑与猜忌的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愿意贸然救人,生怕惹火上身。 “小师公!” 陈开岩临危不乱,带着几个弟子冲过来,拖起权青实的胳膊将人扛到背上,大步往樊天阁后殿跑去。 楼中有几间小耳房,平时用来接待宾客,屋里设有长椅软榻,可以休息小憩。 陈开岩将人放在长椅上,小心翼翼解开染血的绸带,此时权青实眼皮肿了老高,眼睛周围都是粘稠的血泪,看着十分吓人。 “都起开!” 身后传来一声呼喝,方晔辉推开人,半跪在长椅前面,双手结印,用十二字仙诀的“缠”字诀驱动灵力,轻轻摩挲着红肿的眼皮。 “权道长,没事的、没事的,我帮你看看,你别害怕……” 方晔辉用温柔语调安抚着权青实,可他的手反倒抖得厉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灵力作用下,权青实的呼吸稍微缓和了些,血泪渐渐止住,但是惨白脸上漫着道道血痕,眼睛还是疼得厉害。 方晔辉收了仙法,轻声问:“权道长,你跟我说说,眼睛上是不是有个咒印?有人封印了你的目力?” 权青实痛苦点头:“嗯……” 方晔辉:“不知为何,这道咒印失控自爆了。” 权青实闻言愣住。 咒印怎么会失控自爆?难道是……师尊他老人家出事了? 后背一股寒意袭来,恐惧感直冲大脑,他越想越不安,闭关修炼本身就有风险,师尊会不会走火入魔…… “我要回去!” 他顾不上自己的伤,站起来就往外跑,恨不得飞回妙乙宗观澜阁。 陈开岩身高体壮,展开手臂把他挡在门口,“你现在看都看不见,回哪儿呀?你老老实实躺着别动,等我去禀告师尊,让他帮你探查一下。” 他想将人按回去,可权青实情绪激动,拼了命要往外跑,疯子一样推着陈开岩:“不行,我得回去!我一定得回去!” 权青实正在折腾,突然被敲中后颈,他身体一抖,脱力昏厥。 “哎哟老天爷啊,你可算来了!”方晔辉仿佛见了亲人一般。 綦妄黑着脸凭空出现,先把权青实从陈开岩怀里拽回来,随后凶恶的目光就在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陈开岩身上,逼问道:“你干的?” 陈开岩被他杀气腾腾的眼神盯得心慌,好像被冻住了手脚,下意识摇头:“……你可别冤枉我,不是我!” 綦妄根本不信,幸亏方晔辉快言快语描述一通,陈开岩才洗清嫌疑。 几个多劫宫的弟子见綦妄和方晔辉是旧相识,都认识这位小师公,他们就不再追问綦妄来历,分头去找屠掌门报讯,安抚樊天阁内的来宾。 但是有这样一桩插曲,结缘坛会人心浮动,流言纷纷,没卖出几样法宝就草草收场。 等了不久,陈开岩跑来答复,说屠掌门已经用通言咒联系了妙乙宗,估计这两日能有回信,请他们先在仙宫小住。 綦妄不听他安排,让方晔辉留下等信,便把权青实带回了自家酒楼。 …… 酒楼伙计用小勺子一点点将药汤喂到权青实嘴里,可是药汤入口,立刻就顺着嘴角漏出来。 权青实昏迷不醒,顶着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把耳边鬓发都哭湿了一片。 伙计无奈地看了看尊上。 綦妄陪坐床前,皱眉扶额,掸掸手腕把人赶走。他离开一个时辰都不到,再回来就能搞成这样? 他曾探过眼睛上的咒印,深知其中精妙,此刻意外爆伤,究竟是被人恶意袭击,还是鹤元真人所为,他也难辨究竟。 也不知道是不是权青实年庚对冲,命犯太岁,怎会如此多灾多难? 昏迷中小道士还不安分,血泪涟涟,口中“师尊”、“师尊”唤个没完。 这双眼睛就算没被咒印爆伤,恐怕也要被他自己哭瞎。 綦妄头发都要愁白了,权青实还不到二十岁,这么年轻,难道真要瞎眼瘸腿过一辈子? 无论如何,一定要先让他停了眼泪。綦妄掌心朝天,灵气凝成一缕幽波,缓缓进入权青实额头,冰冰凉凉的气息散落神台,权青实安分了点。 綦妄又拈起另一缕灵气贴在自己前额,他双目紧闭,无声施法,开始为权青实入魂幻梦。 ……梦里,权青实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瘦瘦小小的男孩生得特别可爱,像个玉瓷娃娃,只不过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此时哭得通红,还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师尊!”小男孩见了他就飞跑过来,一把抱住大腿,小手抓紧他的裤腿,死不撒手。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綦妄虽说是第一次扮演鹤元真人,但也算有点“哄孩子”的经验,他拍拍小孩的肩膀,说:“青实,别哭了,我带你去买芝麻糕。” 小男孩吸吸鼻子,使劲摇头:“师尊,你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出事了?” 綦妄只得蹲下来,给他看自己的脸,“喏,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并不知道鹤元真人的相貌,就想模糊容貌糊弄过去,可小男孩却格外较真,使劲用手搓弄他的脸。 这孩子年纪不大,性格却与现在的权青实一模一样,极为执拗。 “师尊,我看不清你!你是不是出事了……你一定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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