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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程千遥半躺在后院的摇椅上，桌边一盏明亮的夜灯，幽幽地照着他与傅风回。 程千遥问傅风回，“学了这么些时日，风回，你觉得你那郁师父如何？” 傅风回想了想，道：“很是厉害，有时候经他一点拨，我便明白了不少。” “还有呢？” “还有？”傅风回问，“还有什么？” 程千遥坐直了身体，“你好歹也向他学笛有些日子了，竟没看出，那郁憬是个女子。” “啊？”傅风回一楞，“我可真没注意到。”他似乎对此事反应平平，只是止不住地夸赞郁憬的笛艺非凡。 程千遥看向他，“风回，说起来，我还没听你吹起过这玉笛。” “那你听听，除了郁憬，我还未曾给别人听过呢。”傅风回于是从怀中将玉笛拿出，缓缓吹奏起来，这笛声如水似雾，低回婉转，静静弥漫着。他看见程千遥闭上了眼睛，他似乎是睡着了，脸上流露出难得的松懈。傅风回停住笛音，伸出手，不知为何想抚向他的眉心，手刚靠近，却被程千遥一下抓住了。 “为何不继续了？”程千遥的声音中有一丝疲惫，“你的笛音很好听。” 傅风回抽出自己的手，有些慌乱道：“我，我只学了这一曲。你要是喜欢，我日后可以再去学。” “好。”程千遥对着他淡淡一笑。 傅风回没由来地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他转过身去，狠狠拍了自己胸口几下，心道，不妙，真是不妙，这种感觉又来了。 身后的程千遥关心问他为何这么大力拍自己胸口，可是心口不舒服。傅风回转过脸来，正经道：“没事没事，我最近除了练吹笛子，也练胸口碎大石。” 过了几日，傅风回又去别柳亭子等候郁憬，在快结束的时候，郁憬却突然向他说道，以后还是于师傅来教他了，自己这一次也是来向傅风回告别的。 “这是为何？”傅风回有些惊讶。 郁憬看着他，想了想，道：“我要去嫁人了，抱歉一直瞒着你，其实我是女子。” “不能跟着郁兄，不，郁姑娘继续学习笛艺，那真是太可惜了。” 郁憬盯着他真心实意惋惜的脸庞，心中一思索，问道：“傅兄是不是曾经说过你是一个除妖师，因为欠债才来了这岱湖城？” 傅风回点点头。 “既然你是除妖师，一定会法术咯？” “略懂一二。” 郁憬来了兴趣，“那有没有这样的法术，就是说，施在我的身上，能让我过一会儿就凭空消失，然后出现在别的地方呢？” 傅风回认真思考了一下，道：“这一种嘛，戏法班子里倒是有。” “那这么说，就是没有嘛。”郁憬叹了口气。 “有的。”傅风回道，“我自己便可，只是从来没有试过用于他人身上，所以我也不敢保证是否可行。” 郁憬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傅风回，心道用他也不是不可，说不定更好。她问：“听傅兄所言，你正愁缺钱还债是吧。” “其实，其实也不是很愁。” 郁憬却比了个手势，止住傅风回的话，“傅兄，我可以帮你。我家很有钱，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 郁憬狡黠一笑，“你替我出嫁，我替你还债，如何？” “啊？” 原来这郁憬是岱湖城的富家小姐，自小许给了门当户对的项家二公子，可郁憬并不想嫁入项家，但郁老爷根本不听她的反对，只道女儿家婚姻大事，当然由父母做主，再说那项二公子人品、才学、家世样样出众，堪称人中龙凤，实是不理解自家女儿还有什么不满意。但郁憬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死活也不肯嫁过去。郁老爷说，大婚当日，就算是绑也要把她绑过去。 郁憬没了办法，见到会法术的傅风回，才想出这么不靠谱的一招。但就算再不靠谱，她也要试试。她告诉傅风回，大婚之日，他且扮做新娘子，自己的几个贴心小丫鬟自会照应他，送他上花轿，到了那边，拜堂之后，送进洞房，傅风回再使法术偷偷溜走。 傅风回问，不能在花轿上时就溜走吗？ 郁憬眉一挑，答道，拜堂之后再悄悄离开，人不见了，那也不是我郁家的责任。她许诺道，会送给傅风回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作为酬金。那幅画，是千年前虞国最有名的宫廷画师所画，十分贵重，一定能抵了傅风回的欠债。 关于这一幅画，郁憬还说了一点闲语。她问傅风回，可知为何自己要主动提出来教他吹笛，就是因为他长得很像这画上之人，无端地让她觉得熟悉亲切。 傅风回听了，面露难色，“我回去商量商量吧，说不定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不能商量，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郁憬赶紧止住傅风回，见他的手不断摩挲着手中的玉笛，她又道：“那再追加一本我的秘籍，壑岩山人的清音笛谱，和一本灵笛技法如何？” “成交。”
第35章 城春·二 这是冬日里的黄昏时刻，虽然已至暮寒时分，大街上仍旧人潮涌动。 程栖、蜻蜓和程千遥提拎着手中的青菜、大葱和鲜鱼走在街中。今天一大早傅风回便出去了，说是要去学笛，傍晚以后才会回来。程千遥带着两个少年人出去买菜，才知道今天街上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岱湖城的项家二少爷，要娶郁家的三小姐。项郁两家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这一场婚事自是办得盛大无比。街上不少人都凑着脑袋，想看看那接亲的有多大场面。 他们三人却不管这热闹，快步走在人群中，忽听得阵阵响亮的唢呐锣鼓声，由远及近，欢天喜地地传过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从程千遥的心中升起，他不禁停下来转头去看接亲的长龙，一顶极为精美的花轿缓缓从他身边经过。 程千遥叫住程栖，把手中的鲜鱼递给他，让他们先回家，自己稍后便回来。程栖接过来那一条鱼，疑惑地看着自家哥哥跟着花轿往街那边走去了。 这花轿里坐的，正是傅风回。正如郁憬所计划的那般，他替她扮做新娘子，在三个贴心婢女的帮助下，顺利瞒过众人踏上了花轿。而郁憬此刻估计已经骑上离开岱湖城的快马，潇潇洒洒不知去往何处了。 傅风回在轿子中，心中十分忐忑，此刻才算真正领悟到了，做生意真不是件容易事。他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周围，下了轿，于是便尽量缩着身体，他只感到似乎被人搀着，迷迷糊糊跟人行了礼，又被送进了房间。待到房间里静得只剩他一人之时，傅风回这才松了口气，刚准备扯下红盖头一走了之，头上的红盖头却忽然被人掀起，傅风回一惊，眼前，正是程千遥那张熟悉的面庞。 一个道，怎么是你。 一个道，果然是你。 “风回，你不是学笛子去了吗，怎么跑到别人家当新娘子来了？” 傅风回看着程千遥揶揄的神情，垂下头尴尬道：“一言难尽，千遥，我们赶快回去吧。”他正准备站起来，却被程千遥一把按住，只见他手腕一转，那张红盖头顿时完完全全地又盖在了他头上。傅风回不由得抓住了程千遥的衣角。 然后，这红盖头被轻轻地掀开了，傅风回看见，程千遥俯下身来，微微侧着头，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波光粼粼，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傅风回蜷紧了自己的手，此时此刻，只感到此心摇摇欲坠。 程千遥一笑，道，原来人间娶新娘子，竟是这般好心情。 忽然间，房间的门打开了。程栖和蜻蜓，一人提着鲜鱼，一人提着大葱和青菜，走了进来。 “哥，小道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傅风回叹了气，道：“一言难尽，我们还是快走吧。” 程千遥问:“那你们为何又在这儿？” 程栖扬了扬自己手中夹着的一片叶子，道：“你当时的表情是在太奇怪了，所以我才同蜻蜓一起，跟在你的身后。看，我们用了隐叶，跟着你在府中走来走去，直到你进了这间屋子。”程栖走到傅风回的跟前，赞赏道：“喔，小道长，你这新娘子扮相还挺不错嘛。” “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傅风回正说着，门忽然又一次被打开了。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两个面生的青年人。 “你们是谁？郁憬呢？” 傅风回深深叹了口气，完了，这次完全搞砸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一言难尽，实是一言难尽。” 其中一个青年走上前来，似乎想拉住傅风回的手臂问个清楚，却被程千遥一挡。 “我妹妹人呢？你们把她带去哪儿呢？”原来进来的，正是郁憬的两个哥哥，郁家的大少爷郁颐和二少爷郁峭。 “郁姑娘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见众人都把自己望着，傅风回只好言简意赅地讲了整件事的始末。 郁颐听罢，又气又笑，连连摇头道，这丫头，真是这丫头干得出来的事。郁峭则十分冷静，只道，这样也好，我们本就是来送她走的。 其实郁憬不知道，就算她不出这一招儿，她的未来夫君已经同郁颐和郁峭商量好了，要在这一天把她放走。他们四人本就是一起长大，项家二少爷知道郁憬根本不想嫁给自己，可父母之命实在难违，他便决定在大婚当日，趁自己与众宾客饮酒谈笑之时，让郁颐和郁峭带着行囊送走郁憬。至于自己这边，到时候他会去说清楚，一切责罚也都由他来承担。不过让郁颐和郁峭没想到的是，她竟想出个这么荒唐的逃婚法子。 郁颐虽然心中无奈，仍对着傅风回感谢道，事已至此，也算劳烦兄台了。郁峭却口气严厉：“所以，她把她最珍爱的那幅画给了你？” “若你们想要拿回去也可，我本就不是为了那一幅古画。” 郁峭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傅风回的脸。程千遥走上前来，挡住郁峭的目光，彬彬有礼对他们道：“既然事情已成，那便请两位公子出去吧，为避免不必要的事端，我们也应尽快走了。” 郁颐和郁峭彼此看了一眼，转身向外面走去。他们小心地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屋内已经空空如也。 程家铺子内，傅风回抱出一幅古画，和两本有些泛黄的书摊在桌上，道：“就是这些。” “小道长，你就是为了这三样东西以身犯险吗？”程栖一边啧啧道，一边展开了那一幅画卷，“让我看看这画究竟有多值钱。”他一看，这幅画上只画有一个人而已，但眼角眉梢却勾勒得精妙非常，程栖看着这幅画，觉得这画上人也正端视着自己似的。他瞧瞧画，又瞧瞧一旁正在翻笛谱的傅风回，再瞧瞧画，他身边凑过来的蜻蜓道：“别看了，就是像傅道长。” 蜻蜓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画，“原来是李微识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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