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胸口闷得厉害,呼吸变得十分困难。 他从未面临过这种情况,一时怀疑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杜秋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手胡乱摸索到一根树,抵着说道:“冠荣你在哪呢,我感觉不太对,看不见东西了。”他想起晚上那顿饭,掌门长老门早已辟谷无须准备,他们这些外门修为低的自然也就无人上心,送过来的餐食只能用“能吃”两个字形容,杜秋更是嫌弃地一筷子未动。如今想想,肚子响起空音,想来面对这种情况大概是太饿了。 想到这,杜秋就更生气了,手指抓着树皮,忍着火气,“你找的地方在哪了,待我过去休息一下,我得睡觉。休息休息还得下山找点人吃的东西,那些管事的真不把咱们当人看,晚饭给的都是什么破玩意。” 杜秋还在抱怨着,隐约感觉到身前有人靠近。 这鬼地方到仙宁大会召开的地方还有些距离,整座山每个仙门负责的地方不同,这片除了杜秋和冠荣没有其他人。 所以杜秋不疑有他,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快点,说起来,这深山老林是不是野物比较多,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抓点兔子野鸡,我快饿死了。” 杜秋抱怨的话一句接一句,那脚步听到跟前他还没听,皱着眉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哑巴了?” 忽而风起,杜秋问话散尽了风里,许久未有人问话。 他突然就成了自己口中的哑巴,声音全都滚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汗毛和头发同时乍起,他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 可惜杜秋只在门派内做散活,没见过世面,自然也就分别不出这是什么味道。 那是介于生死之间才会有的味道,携着死亡的畏惧和生的向往,略有点腥但不难闻,只有不经意间才会在鼻腔里转上一周,想要仔细辨别又遍寻不到了。 等那味道彻底散尽,盘桓于身边的浓稠融进了风里,顺着其滑动的轨迹越来越淡,再后来,杜秋听见了另一边林子里有了声响,还没等他多问,熟悉的声音响起, “诶,奇了怪了,我刚刚明明没走多远,怎么就迷了路了,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转了回来,真是邪了门了。”冠荣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杜秋僵硬着脖子转过来,果不其然是他认识的冠荣。 他嘴唇还在哆嗦,亏得站在树下,才没有让他狼狈的样子暴露出来。 他想问问冠荣为什么这么说,刚刚过来的又是什么人,可惜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看见冠荣还在挠头一脸疑惑地靠近。 不知怎么,刚刚散尽的恐惧再次爬了出来,还没等冠荣再开口,杜秋眼皮一番,直接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杜秋听见一堆人声音,他想:啊,我果然疯了,被这个该死的仙门折磨疯了。 冠荣眼睁睁地看着杜秋摔倒在烂泥里,头正好撞到了树干,咚的一声看着都觉得疼。 冠荣吓了一跳,赶忙想上去看看情况,结果他一脚都没来得及抬,几个身影嗖嗖嗖地落在杜秋身边。 其中一人刚落地就蹲在了杜秋身边,其余人则是四下探看,最后一人像是才察觉到还有个冠荣,大步走了过去,行了个简单的礼道:“叨扰了。” 没有介绍自己,也没有询冠荣的姓名,更没有说清几人落在此处的目的,那一句招呼都称不上是招呼,弯腰起身说话一气呵成,不等冠荣多说话,那人已经转身走了回去。 几人很快看完了一周,蹲在地上的那人也站了起来,他没有触碰杜秋,看完就罢了。 而后几人互相点点头,其中一人道:“却又踪迹,刚离开不就,要么是混在了仙门其中,要么就是留在山外的镇子里,于散修见伺机而动。” “动机不纯,需尽快报给各门派掌门。” 意见一致,几人脚尖一点又消失于原地,冠荣羡慕地仰起头,想看看那些人怎么走的,可头顶只有林立的树木和冰冷的月光,瞧不见一个人影。 冠荣叹了口气,这些人是他这辈子难以企及的存在。他摇着头想要去看看杜秋,方才他虽没有立刻过去,却也瞧见了杜秋起伏的胸口,知道人还活着,也就没那么紧张了,这会儿打算将人拖到他方才发现的石头上,总比躺在地上强。 他刚收回目光,却发现树荫下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于树影里很难分辨,冠荣这会儿也是被吓了一跳,试探道:“仙师……可是还有什么事?” “人在哪,你可瞧见?”那人声音略冰,好在没什么压力,只像寻常问话。 冠荣心里提着一口气,还有些怕着:“什,什么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瞧见别人啊?” “你没闻到——”那人本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放弃了,“罢了。” 说完人影一闪,彻底不见了,冠荣甚至都没看见那人如何动作。 直到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冠荣这才猛然惊觉,先前这林子安静的可怕,竟是连风声虫鸣都未有半点。 * 仙宁大会所在的这座山名唤崇霞峰,山高路险,寻常除了采药人和猎户,甚少有人往这里来,却是个钟灵毓秀的宝地——仙宁大会选在此处,自有其原因。 今年仙宁大会仓促,各仙门派了不少人。 好在都不是第一次办此盛会,一切还算有条不紊。 直到一日,山上布阵的弟子莫名失踪了一位,而那处留下了一点鬼修的气味。 丢的是平渊派的人,直至那时众门派才知道,平渊派前些时日曾在平阳村见过一个鬼修。 也是从那日起,山上各处加派了驻守之人,只是没告诉那些外门弟子缘由。 崇霞峰近顶的一处山洞内,地上铺了草席,几人安置于其上,昏黄的烛光下照不亮每人的表情。 山洞口站着二人,其中一个将探查情况汇报了一下,最后身影稍顿:“此人与先前不同,很可能——” “知道了。” 虽无后话,那人已明白意思,带着身后之人作揖退下。 待人离开,烛火稍一晃动,一人悠悠开口:“最近秽玡频繁活动,据说是有人想行逆天之事。” “若是——” 话未言尽,方才言话的弟子去而复返,呼吸略急促,匆忙道:“师尊、掌门、长老,方才得知,有那鬼修的踪迹了,可是要通知其他门派。” 闻言洞内众人同时起身。 “通知各仙门时务必说明情况,要至少分神期修为的弟子,若单独碰到勿要妄动,若有机会——可就地格杀。”
第75章 沙沙作响的林子见,头顶明月当空,却莫名照不透这片山林,甚至于先前的影影绰绰都不见了,林子陷在一片黑暗里,让整个夜都显得尤为寂静。 山脚小溪无声流淌着,一旁巨石上坐着一个身材佝偻的人。 那人手里拿了根木棍,做出钓鱼的模样,实则木棍的一头什么都没系,直至夜空,十分诡异。 过了少倾,灌木摇晃间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漆黑,周遭隐约能看见似浓似淡的黑雾。石头上的老人如同与石头融为一体,过了好半晌才动了动胳膊,手中的木棍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他动作甚微,看不出目的为何,而就在这时,一根漆黑的线贴着地面探到了小溪里,于水间悄无声息地滑动着,很快又探出水面,眨眼间蹿上了木棍,黑线在顶端上绕了几绕,紧接着用力一紧,险些将老人拖进溪水里。 老人身形踉跄,下一瞬又稳如磐石,他呵呵笑出声,手一松,木棍脱手落入了水里如同有生命一般竟是向上游划走了。 老人看着很快消失的木棍摇摇头道:“许久未见,这个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可不好,我不记得有谁这么教过你。” “如何也损不了你的名声。” “当初你叛出仙门,若不是我,你还有命活到今天?”老人双腿垂了下来,慢慢转身看着立于身后的人,“多年未见,你还是从前的模样,也不怕被人撞见。” 消失许久的月光一点点照亮了这片土地,像是遮挡的乌云被风吹散了一般,可天空从未见半点乌云,这散开之物自然与云无关。 二人面对面后,老人没再动,看着对方的模样摇摇头:“我听闻你变成了少年模样,如今看来倒是讹传。” “你分出的魂元早已见过我,何必用这话试探。山顶就是各门派高手,留给你我说话的时间不多。说我怕人撞见,你可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清冷的月光下,那人一身漆黑,如墨的头发高高竖起,发梢于风中凌乱。 缭绕在周围的气息尽数收敛,他就像个立于山林里的石碑,冰冷地矗立着。 老人显然习惯对方的态度,无甚在意道:“所以说,我们两个是一类人,都只能站在黑暗里。”他仰头看了看天,似是轻笑了一声,“萧亓,你若是身份暴露,还能在阳光下生活多久?回到我身边吧,我能保你,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合作不好吗?” 萧亓模样已与从前变化许多,身形修长,五官凌厉,一双眼睛匿在高高的眉骨下尤为深邃。 若不是老人点破,很难将这个人与那少年划到一起。 少年只是孤僻,而这人阴冷,如一把无鞘的刀,周围盘桓着介于生死的味道,让人望而却步心生恐惧。 萧亓声音冰冷,带着嘲讽的笑:“合作?我们何曾合作过?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当初你踹开我时我可没见着你顾念情谊。我们目的自始至终都不尽相同,也不想讨论过去如何。我只是来问你,从前你只与我说豢养几只秽玡以作钻研,如今却利用阵法将其转移到人的身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没听错吧,你想替那些人讨回公道?”老人像是听见了极大的笑话,笑得整个身子都弯了,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之后依旧觉得这事儿太过扯淡,“他们本来都是将死之人,若不是我让他们多看了几天的太阳,你当他们还能安心生活?我是恶是善你做不得评价,你所做之事与我也没多少分别。” “我对你的事情没兴趣,善事也好害人也罢,报不报应都是老天爷该做的事情,我不是圣人,也不想掺和进你的事情里,我来只是警告你。”萧亓声音一低,亮起的眼神压过了天上的月,却要比月光冷上许多,更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刃,压在了老人的命脉上,“把你的手往回收一收,别往我身边做沾,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怎么,如今想做个好人,觉得我做的事情肮脏了?”老人弯着眉眼,眼尾皮肤皱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奇怪,立起的褶如同被太阳晒干的土地,再多一点动作就能裂开——这是一张伪装过的脸。 萧亓静静看着他时疯时冷静,这会儿表情里已有些不耐。 老人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身形佝偻,走路慢慢吞吞,身上遍布老态,与那张面皮毫无违和感,或许这张面皮下本身就是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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