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萧亓看见晏疏的肩膀还在抖个不停,估摸正憋着笑。 萧亓面无表情地看着人走远,面无表情地上了山,面无表情地干了一天的活,看起来十分淡定,事实上那三个字如洪钟在耳朵里鸣了一天,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一天都做了什么,拖着疲累的身子,顶着一张晒得通红的脸回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直到手里端着一个缺口的碗,看着面前的清粥小菜,萧亓才恍然回神,不明所以地问晏疏:“这是什么……” “我做的,你尝尝。”晏疏咬着筷子,“可惜这点菜还是隔壁老妇送的,咱家可真穷啊。” 萧亓低头喝着米汤。 窗外蛐蛐声撕心裂肺地含着,屋内只有一根蜡烛,底边还缺了一点,估计是被老鼠咬过。 这顿饭东西少得可怜,一盘妇人送的咸菜,一道晏疏过了手的野菜。野菜估计只进锅滚了滚,撒上点盐巴就端了上来,很难吃。 碗里的稀饭少有几粒米,不怪晏疏在喊穷。 饭后晏疏指使着萧亓去收拾碗筷,整理床褥,自己则拖了个小板凳去了院子。 小小的茅草房一眼看遍,中间有半堵黄泥铸成的墙,墙的另一头是木板搭成的床,稍一动就会发出吱扭声,听着就很不结实,被褥更是又薄又破。 那床太小,两人平躺在上面着实有些困难,萧亓喉咙滚了滚,犹豫少倾,而后往外走。 跨过门槛,萧亓脚步突然停下,斜靠着门框看向院子中间。 无云的村子安静地矗立在星空之下,月亮高挂,一通照亮的还有身后的石头山。只是那光有些冰凉,如一层凉纱披在晏疏身上,银色的头发被一根简朴的木簪半束。 晏疏仰靠在藤椅上看星空看了多久,萧亓就站在门口看晏疏看了多久,后来晏疏终于动了,稍稍侧头:“都收拾完了?站在那做什么,做桩子吗?” 萧亓闻言走过去,站到晏疏身边,手自然地搭到了藤椅上,乍一看就像将晏疏揽到了怀里。 “若非那场变故,这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说着晏疏站起身往屋里去,萧亓最后看了眼已经空了的藤椅,紧跟着进了屋。 二人到了床边,晏疏很自然地坐到一侧,萧亓身形稍顿,晏疏一眼看破了少年的心思:“鹤温谷粘着非要跟我睡的人是谁?” 于是萧亓利落地脱了外衫。 木板床又窄又破,吱呀呀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艰难地拖住了两个男人。 窗外墙根下蛐蛐声依旧吵闹,破旧的小屋子里,两扇小窗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摆设,月光自窗棂投入,落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勉强让屋子不至于一片漆黑。 萧亓侧身面朝坑坑洼洼的黄泥墙,身体却要比墙还要僵硬,破被子着了火似的灼烧着萧亓,鼻子间缭绕着霜雪的味道,来自身后那个人。 夜已深,萧亓劳作一天不觉疲惫,头脑更是前所未有的精神。 他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又安静地躺了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翻身。 床实在是太窄,为了不碰到晏疏,萧亓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身子转了大半,脑袋侧过去,这一眼对上一双幽蓝色的眸子。 “睡不着?” 晏疏的声音有些慵懒,再配合他本就柔和的语气,话落到萧亓的耳朵里泛着难以捉摸的痒意。 萧亓想抓抓耳朵,但两人靠的太近了,一点动作都要碰上。 他不敢。 屋子四处漏风,萧亓只觉得热得心慌。 晏疏不能明白少年人的心思,他并非修无情道,但于情爱之上全然空白,既理解不了少年人的心思,所能想到的也就偏了轨迹。 他只当少年乍然至此因心慌难以入睡,轻声哄道:“说是鬼打墙,说到底不过是这些村民心里郁结,等等看吧,应该用不了多久,等日子走完了,咱们自然也就出去了。” 晏疏不知道的是,萧亓从前见过这种情况,更大规模更为危险的都见过,只是从未像现在这样融到这个场景里。 萧亓出去的方法很简单,但他不想让晏疏知道。 晏疏半垂着眼,明显已经困了,却还在强打着精神与萧亓说:“我今日探寻了一下,大抵住在这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家底穷了些,日子过得也紧巴巴,但胜在人好,邻里街坊都愿意帮忙,唔……可能你就是那个男人。” 剩下半句晏疏没说完,萧亓已经明白。 晏疏的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留着光洁的额头对着萧亓,囫囵说:“原本不与你说,是怕你担心,如今也怕你真将这里当成桃花源。这些日子你且小心些,我不能时时跟在你身边,都不是正经人,一点残余的怨气也有可能伤人。” 萧亓的眼睛比窗外月亮还要明亮,只可惜晏疏察觉不到,两个人的衣袖无法避免地压在一起。 晏疏声音越来越小:“其余的事情,等出去之后再说。” 再之后就彻底没了声音。 之后的几日依旧平静无波。 晏疏不知道为什么迷上了灶台,每天变着花样做菜,奈何食材太少,而晏疏又有别样的天赋,不管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落得一个味道——难吃。 他自己也知道难吃,但第二天还是不肯将锅交给萧亓。 后来许是邻居闻不下去了,这日萧亓下工等着吃饭,先前那妇人抱着东西在门口东张西望。 萧亓不善于打交道,不想理会。 晏疏将勺子塞到萧亓手里,越过他走向妇人,还没等开口问,妇人先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看清来人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道:“山上挖到死人啦,给你送块红布挂门上,一定要挂啊,不然会被抓走换命哩!”
第65章 早年村子里死人是常事,那时候这里是朝廷流放之地,犯人每日不停劳作,不是累死病死就是被石头砸死。 后来流放之人往极南极北之地去的多,苦役没了,活还得有人干,官府会强行抓些壮实的过来,每日给点银钱,再后来有些人会主动找过来,靠此收入过活。 这种活儿每日结工钱,可能是怕这些人有今日没来日的。 砸石头是门手艺,轻了撼动不得,重了一旦滑落就会砸死人,早年这里时常出人命,这几年都有经验了,这种情况才少了许多。 石头山上的石头很大,出人命的情况也分两种,一种是石头跌落时直接滚走了,这种还能收尸,有些则被压在下面许许多多年,时不时地就会挖出来几俱。 今早萧亓没去,临出门时被晏疏拦住了,晏疏没说原因,萧亓也没多问。 再之后没多久,就从老妇人那的到了消息。 晴了几日的天今儿布满了乌云,不过没见雨水。 老妇人走的时候还在念叨着,隐约是在说死人是村东头老刘家的幺子,死了很多年了,如今才找到尸首。 萧亓靠在门框上看着妇人进了隔壁,这才关上自家破烂不堪的木门,之后刚一转身迎面飘来一条红布。 “做什么。” 就是最普通的布,萧亓接过刚要扔一边,晏疏说:“系身上,能辟邪。” “死人送的东西也能辟邪?”话这么说着,萧亓还是手指一勾,将即将落往地上的红布又勾了回来,眼睛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觉得挂哪都丑,最后只是收到怀里,说,“别是招鬼吧。” 除去老妇人的这点意外,其余时候安静的和寻常无甚区别,只是今日傍晚邻居妇人没再送菜,两人吃着晏疏烂到家的手艺。 再之后萧亓洗碗收拾,晏疏坐在院子里。 夜里起了风,头顶见不到星星,风吹着周围仅有的几棵树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今日蛐蛐歇了,那沙沙声就衬得小村过于安静。 风拂过面颊是温柔的,晏疏闭着眼睛,听见旁边响起脚步声。 他稍一偏头却没睁眼,紧接着额头被很轻的碰了一下,身上多了个东西。 晏疏眼皮掀开一点缝,看见身上多出来的一件不属于他的外衫。 萧亓说:“之前就想问你,你带我到这原本是不是让我吃点苦头,所以一开始才刻意没有跟我解释,还说什么为了融入环境,所以让我上山敲石头,故意想让我埋怨你是不是?今天怎么良心发现不让我去做苦力了?你是不是知道今日山上会发现被砸烂的尸骨,所以才没让我上山,怎么,怕我看见吓着?如果换成白千满过来,你是不是甚至都不会让他去山上敲石头。也不对,若是白千满的话,你应该都不会将带进来。” 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哀怨,晏疏刚刚掀开的一点眼皮又合了回去。 他睡着了,听不见。 晏疏不知道萧亓有没有看见他的那点小动作,他好像只是单纯地憋得久了想发泄几句,说完就过了,不管晏疏听没听见。 之后便是萧亓离开的脚步声,似乎是进了屋。 脚步声彻底消失,晏疏重新睁眼。 少年人心思敏感又猜得极准,以至于晏疏都不知道是该哄少年几句,还是放任他继续猜想,让那颗本不该对他有想法的心自己冷下去。 拎起盖在身上那件属于少年人的外衫,晏疏起身准备进屋,却在这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却不是来自屋子。 这间小院虽破,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少,碎石堆成的墙围在一圈——这里什么都缺,就不缺石头。 没多久,门口响起敲门声。 夜里的风并不冷,晏疏将萧亓拿来的外衫搭到一旁,慵懒地又靠回了藤椅上,看着因为敲动而轻微颤抖的木门。 笃笃笃—— 敲门声保持着同一个频率,十分执着,好像知道有人一直在注视着这边,门内门外互耗着,谁也不肯退步。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十分阴森,晏疏卷着吹至身前的银发,看上去一点都没有要理门外东西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还是门外的先一步妥协,小声说着:“人呢,给你们送点吃的怎么不开门。” 声音是隔壁妇人的,没了早上送红布时的神神叨叨,这会儿听起来和寻常殊无二致。 可晏疏却没像寻常那样开门拿东西,依旧低着头,说:“今日已经吃完饭了,明日再拿吧。” “哟,人在家在,怎么不开门,快来接过去,我这都送来了,总不好拿回去明日再送。”妇人的声音听上去并无不妥,按理说邻里邻居的,没有隔着门说话的道理,可是晏疏就是不肯开门,甚至连屁股都没有抬起来半分。 “怎么不开门。”原本进屋的萧亓不知何时到了晏疏身边,并没有声张,说话声音很小。 晏疏摆摆手:“红布带好了没?”看见萧亓从怀里扯出红布的一个边,“你先进屋睡,一会儿我就回去。” 萧亓皱眉看向晏疏,又低头看着夹在手指尖的红布,眼神有片刻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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