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身后还在挣扎的手和四处飞舞的铁链毫无反应,行至身前时,那人笑道:“今日夜半了怎的还要上工,是工头那边又催得紧了吗?那我得先回家与老母亲说一声,不然她又要担心了。” 男人眉眼天生向下,看起来老实敦厚,在距离晏疏三步远的地方及有分寸地止住了脚,左右看着没看见工头,脸上疑惑一闪而逝,但也没再多言,只说一句:“你等等我,别一个人干,注意安全。” 说完人就跑了。 晏疏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一直看着他进了平阳村,停在一处院子门前,整了整衣服这才推门而入。 而那家院落的隔壁,正是这几日他与萧亓暂住的地方。 方才那人便是李秀萍的儿子,李正青。 一切的一切都有的眉目。 为何这些怨念形成的鬼打墙乍一看像极了桃花源,为何这么长时间没有遇到促成怨念生成的伊始。全因他们的怨念无着无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已经不是个人。 就像那回了家的李正青,在他那里他依旧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殊不知内里早已变成了怪物。 李正青已经入了屋子,不知于那给晏疏递汤的老妇人在说什么,许久未见动静。 被压住的怪汤又开始不停作祟,晏疏心中无端升起一种念头,催促着他靠近石头,再靠近一些,而那些本压在石头下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爬到了脚边。 手臂伸的老长却看不见身子,他们执着地想要抓住晏疏的脚,声音满是乞求。 “救……救救我……只要……要喝了……喝了汤,我们就可以……” “……可以回家,想回家……” “回家……” “……喝了吧,喝了吧……” “喝了汤吧……” “很好喝。” “……不难过,喝了吧。” …… 一声接一声,渐渐带上了回音,吵着晏疏的耳朵,来自四面八方,意图蛊惑着眼前这难得出现的人。 可面前之人不为所动,任由它们挣扎着,念着。 伸得最长的那只手用力扒着地面,眼看着就要触碰到晏疏的鞋面,却在手指抬起的那一瞬间烫到了一般迅速收回。 声音戛然而止。 晏疏低头看着那些畸形的手,面无表情道:“丑就好好藏起来,乱晃什么。” 话音方落,一道光平地而起,像一道墙横在中间,而那墙每向前一点,那些怪手就往后退上一寸。 晏疏屈膝蹲下,看着那些反着青紫色的手掌:“看你们闲得很,不如来聊聊天。” 怨气凝成的鬼打墙就像是一个幻境,由那些死人铸成,里面所呈现的东西自然也不会超出这些人的记忆范围。 这些怪手大概就是来自平阳村村民。 可惜这些怪手胆小得很,见诱惑无果便生退意。 晏疏此时站了起来,手里珠串晃荡。 只听噗地一声,退的最快的那只手,动作戛然而止,手掌自空中跌落到泥土里抽搐着,鲜血洇湿了泥土,那种散发在空隙中的甜臭味变得更加浓郁。 晏疏只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沉吟一声:“数量挺多多,咱们慢慢砍。” 乌云压顶,雨势却不见得多大,石头山上充斥着血腥味,隐隐还带着一点甜,但那甜并不好闻,冲到鼻子里令人作呕。 时间渐久,雨水汇成小溪顺着石头缝隙流淌而下。 溪水混着石子呈黑色,可打到周围的那些却又红得刺眼。 巨石周围躺满了断肢,原本不知来往何处的铁链已经消失不见,只余闪着淡淡蓝光的蝴蝶飞在雨丝之间。 景色是美的,也是骇人的。 巨石之下已经剩不得能动的手臂,它们看起来无力挣扎,躺在地上偶尔抽搐着。 晏疏心满意足地晃动着珠串,穗被雨打湿后粘在一起蔫耷耷的。 他将珠串举到眼前,还滴着水的手指在上面顺了顺,却依旧粘在一起,看起来很不精神。 某尊者心情当真不好了,他执着地想让挂穗活泛些,然而怎么做都没办法。 躺在地上的手臂得此空隙迅速往回收,可惜蝴蝶已经飞至跟前——今日他们一个也留不得了。 晏疏已经得到想要的讯息,接下来就该带着小徒弟离开。 将依旧没能满意的珠串揣到怀里,他脚下一松刚要离开,却在这时石头山狠狠地晃动了起来。 晏疏往向山下,就见一道黑影从李秀萍家里掠了出来,手中还拎着两个,阵阵黑屋散满了整个个村子,是魂元,又带着全然陌生的气息。 晏疏眼睛一眯,脑海里出现了溥屏曾与他说过的一类人—— 鬼修。
第68章 鬼修之道既称之为鬼,自是与寻常修行有所不同,晏疏对此并无多想,与其说厌恶,反倒是好奇更多一些。 若是换个时段,晏疏还有闲心端坐在石头山上看热闹,好好观摩观摩鬼修究竟为何,只可惜院落中间的身影太熟悉。 可也是奇怪,晏疏就在隔壁石头山半山腰,按理说在李秀萍的院子里稍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然而此时此刻,那里站着的没有一个分出半分眼神看过来,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行径被一人收入眼底。 李秀萍和李正青不知道做了什么,被拎小鸡似的拎着,黑气缠绕在二人周身,几乎要将那两人吞到肚子里去,却又为着别的留了一口气。 雨势大了些,敲在房顶发出沙沙声。 李秀萍抓着缠在脖子上如藤蔓般的黑雾,眼珠子外突,努力转头想看同样被吊起来的儿子,奈何脖子上的黑雾缠得太近,她只稍动一点就听见喀嚓声。 是骨头强行扭转后的声音,再多动一点她的颈骨就要断了。 “嗬嗬……”李秀萍喉咙里滚着怪异的声响,浑浊的眼珠子里映着一个瘦高的人影。 可惜她双眼发黑,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人快步走了过来,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脸,问:“有人来过这个村子对吗,你们满村的死人互相残害,竟然还能生出怨气。怨谁?怨自己害人手法不够彻底,落得个全家死绝的下场,所以不甘心?” 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李秀萍翻着白眼,舌头不自觉地吐了出来,可她喉咙里除了嗬嗬声以外什么都没有。 李秀萍很矮很瘦,平时穿着衣服不觉得什么,淋了雨后看起来有些像干柴,同时也浇退了她一身的慈祥,多处几分死气。 也可能是被勒的。 萧亓似乎是觉得这样勒死李秀萍太便宜了,缠在她脖子上的黑雾稍稍松了一点,那吐出来的舌头回去了几分。 萧亓向后退了两步,招招手,李正青被拎至眼前。 “你用别人的命换来的儿子打算怎么办,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用别人的命相抵,换回来的也只是个和你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 李秀萍还没明白对方这句话的意思,就见他苍白有力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插进了李正青的喉咙。 流出来的不是鲜红的血液,入目一片漆黑,带着难闻的甜臭味。 一阵沉默后便是破天的尖叫声,李秀萍疯了似的挣扎着想要过来,可是脖子上的东西却牢牢桎梏着她动弹不得,她只能疯狂挥舞着胳膊,抓紧手里只有雨丝,空落落的。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见儿子双眼趋于灰败,看着喉咙里的液体被雨水冲了一地,看见李正青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 李秀萍的声音突然停了,她双眼变得呆滞,一直看着这个方向,须臾后,她嘴里念叨着一个两个字:“……煮汤。” 萧亓极其嫌弃地甩着手,苍白的手指被雨冲洗干净。 他歪头看向李秀萍:“要不把屋里女人肚子里的拉出来看看?” 很奇怪,明明是怨气凝成的鬼打墙,一切都应该是虚无,李秀萍也只是一缕怨气,可她就好像真的遭遇了这一遭,更多的是无助和绝望,在听见这句话后浑身开始颤抖,似乎立于他面前的男人才是个怪物。 李秀萍哭着:“我有什么错,我们只是想平稳过日子,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就算是上辈子造了孽,要了我的命也就完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因为贪得无厌。” “贪得无厌……”李秀萍重复,“那也不应该是我们的错啊。这得怪那个赤脚大夫。” 萧亓眉心一动,李秀萍继续说:“说什么修行之人,医人凭因缘。他吃了村里的饭菜,说想报答这里的人,就卜了一卦。” 她并不是想讲给别人听,所以声音很小,就好像为了给自己做过的孽事开脱,目光闪烁着念叨:“卦象具体是什么我没看,正青不信这个,也不喜欢见这些,我们就走了。后来村里开丢人,起初隔天就回来,也没人在意,直到丢的人不回来了,村子里开始兴起一种汤。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件事啊,很多人都不知道,可那碗汤到了我们家……是最开始招待那大夫的家里开始传,大夫的报答就是那碗汤,大夫说只要把汤给别人家,就能换回自家人,那碗汤……” 萧亓对这些没兴趣,他只想知道一件:“那医者是何模样,离村后去往何处?” 李秀萍下意识接话:“模样……记不清了,去往何处……我哪知道,我当时没有跟着那些人一起,只送了点吃的过去,我家媳妇性子好,说要送过去点东西,送完就回来了。只记得那个人看上去像个乞丐,是了,穿成那样怎么可能是高人,就是个扫把星,自他来了此处后,我们村子才开始出现问题,说什么给我们算祸福,都是胡扯!” 萧亓想到晏疏毫不犹豫地喝干了那碗破玩意,心里就烦躁的很,问:“汤喝了后会怎么样。” “那碗汤,那碗汤……”李秀萍突然抬眼,表情狰狞,“喝了会成怪物!” 四周黑雾突然暴起,将李秀萍整个笼罩在其中,盘旋着像是利器一样,要将李秀萍整个绞碎。 李秀萍却好像没有知觉,疯了一样大笑着:“都喝了,都喝了,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 儿子儿媳都不重要了,未出世的孙子也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就没了平稳过日子的机会。 萧亓脸色比雾还要黑,手指收紧:“汤里是不是有‘种子’。” 可惜李秀萍癫狂,什么都听不清,自顾自地念叨着、大笑着。 萧亓的耐心只用在一人身上,其余时候都不讲道理。 小院里面的屋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跌跌撞撞摔了出来,鞋子飞的老远。李秀萍的眼睛一直落在那只鞋上,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凝固了,身体一动不动。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雨夜,可李秀萍就好像看见了数不清的石头从头顶跌落,还有压垮了她所有希望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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