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留在这里的灵蝶被晏疏一并带走了,其实那灵蝶本意是给萧亓留着照亮的,只是最开始二人的分别有些兵荒马乱,晏疏一不小心就留了抹神识在上面,这才知道了到了萧亓的一举一动。 如今灵蝶离开,屋里又没点蜡,与屋子同时暗掉的还有萧亓的情绪。 雨还在下着,屋顶虽未漏,萧亓却好像是个淋了雨被抛弃的小狗,身上透露出一点可怜味。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再站下去会让我以为你这幅样子是做给我看的。”突然一道声音响起,窗边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门窗未动,那人平白出现在这里。 萧亓对此并无太大反应,他走到床榻边蹲下,每一步走得很稳,全然不似先前踉跄的样子,更看不出来他左腿骨头还裂着。 他将抹布搭在盆边,坐到了床榻上,说:“不是走了?” “先前见着你时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你真留在他身边。”那人淡淡地问,“不怕吗?” 萧亓轻笑出声,眼底却一片阴沉。 除去和晏疏说话时萧亓会刻意放缓语气,其余时候他都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狼,哪怕现在面对的是让整个仙门都为之忌惮的人,都未有收敛。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浑身放松,翘起二郎腿,周遭气息忽然一变,那个有些孤僻又不善言辞的少年已然消失,只不过用着同样的面皮,晃荡着脚,混不吝地说:“你方才没听见吗,他可是猜到了我们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柏明钰,你怕不怕?” “没必要用这种话术乍我,化境仙尊各有本事,别说我现在只是一缕魂元,就算本尊在此也不敢随意在离宿仙尊近旁造次。你明知道我先前藏得远,并未听见你们说话。” 柏明钰晃了晃桌子上的茶壶,里面空空荡荡连点渣都没有。 他眉头一挑,嘴上虽没说,但表情已经很明显,大体是没想到萧亓如今过得如此寒酸。 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萧亓一双眼睛如野兽般明亮危险,紧盯着柏明钰,“我记得当初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候并不和平,我以为见面不识是心照不宣,如今你又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目的为何?” 虽是问话,但他那模样显然不是真的在等答案,反倒是只要柏明钰说出某句话,今天就绝对不会善了。 相较于萧亓,柏明钰则沉稳得多,坐姿极为讲究,就连抬手的高度都在一个“端正”的范围内,他低笑一声说:“我以为我们只是意见不和,还说不上分道扬镳。” 萧亓:“那如今是想与我‘和’了?” 从前究竟因何不和,二人默契得均未点破。 柏明钰看向紧闭的门扉,道:“他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萧亓晃动着的腿一停,眯起眼睛:“管好你自己,两样不两样都与你无关,最好别让我看见你把手伸到他身上,否则别管你是什么毕翊仙尊,就算天王老子我都能让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这话从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少年口中说出,本应该不具有任何威慑力,然而就这样轻飘飘没有任何依靠的威胁,却当真让堂堂毕翊仙尊收了视线。 “我没想做什么,只是好奇而已,没想到你当初的设想竟然真的实现了,我还以为……”柏明钰手指在桌子上一敲,“罢了,你也不必这么紧张,见你不过是确认一件事情,既然你不想提起,我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不过……” 萧亓浑身一紧:“你还想做什么。” 柏明钰轻笑:“你不必如此紧张,小心你的腿,我劝你还是少动吧,万一露出破绽别让人发现是你自己弄断的,到时候连卖惨留在他身边都不能了。”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萧亓放下腿,这会儿热劲儿过去又开始隐隐作痛。 虽然萧亓不喜欢柏明钰这个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力。 腿上的伤确实不是晏疏所为,他那个人能力出众,心却不狠,如今对他行越矩之事的别说是自己徒弟了,就算是个素不相识的仙门弟子,大抵也只是一走了之以后再也不见,绝不会出手打人。 当时萧亓就怕晏疏跑了,才在晏疏慌神之际快速想到对策。也亏得他头顶个徒弟的名号,再加上及时卖惨,才让晏疏不仅没跑,还想着他的腿。 那人心软,很容易被拿捏,只有他自己觉得自己冷血罢。 萧亓不觉得自己和柏明钰的交情已经好到,能让他刻意放下一缕魂元与自己叙旧。 柏明钰起身在走到萧亓身边,低头看着那盆漆黑的药,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 他这人即便是笑,也跟他性格一样克制,有种普度众生又看不尽红之感,笑得十分碍眼。 不经意间,一股难以察觉的黑气自床榻向外蔓延,紧贴着墙根与地面,像一根根触手,绕了一圈到柏明钰身后。 屋内光线很暗,那黑雾几乎与地面合为一体难以察觉,眼看着黑雾要触碰到柏明钰的脚跟,却在这时,柏明钰毫无征兆地向旁边让了一步,正好让开黑雾。 “别别,我当真没别的心思,不过是想找晏尘归帮个忙。”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柏明钰说话语气竟然隐约带上了点讨饶,向后撤的每一步都精准避开黑雾,一丝一毫都不想沾染,生怕萧亓不信,又重复了一遍,“当真只是一点小事,对于晏尘归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晏疏”这个名字知道的人甚少,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他叫晏尘归,一如柏明钰所唤的那样。 萧亓不信什么举手之劳,能劳动柏明钰本尊的断然不会是小事。 但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只是一个称呼上的区别,就让原本浓厚锐利的黑雾柔和了少许,不过那少许真的就是少许,少到无人能察觉,就好像他藏匿了多年的心思。 只可惜他心思藏匿得再好,还是在那人彻底离别的那天漏了破绽,被柏明钰发现。 萧亓看着柏明钰:“他帮不了你什么忙,他早就是个死人了,当年他做了那么多事,留在世上也不过寥寥数笔,连他身上的功劳都未能数尽,你还想让他做什么,再为这个世道死一次?” “萧亓,你冷静点,我没那个意思,也没想让他做过多的事情,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柏明钰垂眼,透过黑暗看向床榻上的少年,周围气势越来越强。 按理说化境之势绝不是一个少年所能承受的,如今的柏明钰虽只是一缕魂元,气势不及本尊那么强大,却也不容小觑。但凡换一个普通人,此时早就瘫软在地上,反观萧亓,好似无所觉一般回视着。 柏明钰没打算在气势上压垮萧亓,这只是一个提醒:“而且,你也拦不住。你现在只敢装成柔弱的小绵羊才能待在他身边,你的话语在他心里重几斤几两?” “柏明钰!” “萧亓,我劝你还是低调点,你知道现在有人在找你吗?世道安静了百年又开始蠢蠢欲动,秽玡不过是个预警,晏尘归为何会醒过来,你我都很清楚。”柏明钰的魂元停留的时间太久,如今身形已经开始渐淡,从脚开始飘散成烟,“我想提醒你一句,执着能成事同时也会坏事,别让他恨你。” 萧亓抿嘴不言。 “前天我与尘归喝酒时见着你了,当时没认出来,是因为没想到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虽然现在我也没想明白,但这都不是要紧的。早上我留给他的话也是给你,仙门大会大概要提前举行,你们还是早日离开比较好。” 柏明钰的身影散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腰间,他还在说,“当日你寻求让晏尘归复活之法,我只当你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实才一时疯魔,不曾想你竟疯魔了这么多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他重新现世,他都不便再走到人前。听说你们已经去过鹤温谷了,鹤温谷那边我去解决,你们走罢。” 柏明钰的每句话听上去好像考虑周全,为他们将来做足了打算,然而萧亓并非面上所展现的那样只是一个少年,更是与柏明钰打过多年交道,即便无法将他的想法悉数猜透,却也能明白七七八八。 萧亓冷哼一声,手中黑气突然凝成一把匕首,毫无征兆地飞向柏明钰,下一瞬就穿透了他的身体。 柏明钰没想到萧亓会在这时突然发难,躲闪不及,剩下的身影扭曲成了袅袅白烟,一双瞪大的眼睛在最后消散前,看见萧亓的口型,对着他无声说道:“你找死。” 反观柏明钰不怒反笑,人都已经散尽了,声音还留在屋里,他说:“连我都看出来你腿伤有问题,你才晏尘归知不知道?”
第60章 第二天的雨依旧很大,只是雷电有所收敛,雨水敲在石板路上激起一层薄雾,将整个小镇笼罩其中。 这一夜萧亓依旧没睡好,他不知道柏明钰是刻意为之还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在最后离开时留下那么一句话。 天还没亮时,萧亓听见对面很轻的开门声。 若是换做从前他一定会跟上去,这次因为心虚到底没敢乱动,而后就瞪着眼睛瞪到了现在。 应该是出去帮柏明钰做什么了吧。 依着柏明钰所说,事情应该没那么复杂,毕竟柏明钰这人虽然心机颇深,却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撒谎。 楼下隐约能听见说话声,今日一楼不似昨天那样冷清,估计镇子上的人憋了一天难受,大雨天也不好出去营生,便聚到此处吃酒聊天。 这中间还有白千满走路、敲门和唤人的声音,应该是看书遇到了什么问题想去请教晏疏,等了会儿没等到回音才回了屋,回去的脚步声明显没有出来时轻快。 萧亓就靠着这些杂音勉强让自己分神,没了柏明钰在场,他又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直到一阵熟悉的药味飘了进来,他快速眨了眨瞪得干涩的眼睛,动作麻利地翻身而起,顺手抄出一只搁在枕头下的扇子——是之前许诺晏疏的东西。 原本瞧见晏疏已经找回了自己手串,估计不会再需要这把扇子,却还是在到达昌水郡那天找了家店,仔细挑了一把。 如今这个情形,他想靠着这把扇子来讨晏疏的好,刚走了一半路又想起来腿还伤着,剩下的一半路就走得磨磨蹭蹭,背影隐隐有点可怜的意思。 想来晏疏今日未去帮柏明钰做什么,原是一早给他煎药了。 如此一想,萧亓心情好了许多,表情也变得柔和。 他刚在门口站定,敲门声响起。 萧亓深吸了一口气,手放在门上,就听门外之人突然开口:“公子您在吗?我给您送药来了。” 不是晏疏。 萧亓的脸色瞬间就黑了,停了推门的动作,似乎只要不打开这扇门,门外就能换个人似的。 店小二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声音,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句,这时房门终于开了,小二立马换上一副讨喜的表情,弯腰端起放在脚边的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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