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萧亓问话,店小二先解释道:“隔壁客人让我将药端给您,您放心,这药也是那位客人起了个大早去买的,说是昨天药店药少,跟店家订好今早去取,送过来说中午前熬好了给您送过来。哦对,还有饭菜,饭菜马上就好,今儿人多厨子忙不过来,有点慢了,抱歉抱歉,要不您先泡着?” 店小二自己一股脑说了一大堆,问完之后眨巴眼睛等客人回音。 然后他就听客人无甚重要地问了一句:“这药早上买的?” “是啊,好早呢。您放心,我们绝对没乱加东西,只负责熬。”店小二还端着老重的盆,有点为难,“那这盆……” 盆里飘散着熟悉的味道,萧亓随手一指:“放那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指得哪,经过店小二这么一折腾,他更加不安,满脑子都是后悔。 后悔昨天没困住柏明钰好好盘问一通,后悔没有一大早偷偷跟踪晏疏。 他不确定晏疏是不是真的看出了他刻意断腿卖惨,也就不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跟踪,可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等着,还不如跟踪。 萧亓抓了下头发,这才发现本应该放下东西离开的掉小二迟迟没有动静,萧亓往旁边一瞅,看见店小二正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而萧亓所指的地方则是大敞着的门扉。 “客,客官,这真的是隔壁的客人让我们送来,这,这就这么拿回去,没法交代啊。”店小二早上还收了那位公子一两银子,事情没办完,双手因为东西太重打了颤也不肯走。 萧亓本也不是想难为人,他还不至于冲着个店小二撒气,方才是真不知道自己指的哪,如今回神,叫人随便放。 店小二如蒙大赦,连连称好。 放下东西正要离开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将即将关上的门推开,说道:“虽说按照以往,这个时节确实经常下雨,但是今年的雨下的也忒大了,门口的小河眼看着都要满,客官出门最好不要走远,烦请您回头跟您一同来的二位也说一声,我这忙着怕遇不到人。”说完他一边关门一边念叨,“这事儿也得跟其他客官说说,周围山多,可别出了事。” * 这两日的天仿佛漏了一般,大雨倾斜而下,洗净了街巷里的青石板,使得前路蒙蒙。光线很暗,周围山林变得幽静深远。 换做平时,山林再深也会有人活动的痕迹,或来自采药之人,或是来自捡柴之人,如今因着这场大雨,什么痕迹都找不见了,甚至连虫鸟的声音都难闻一二。 而就在这样一片仿佛与世隔绝的天地里,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行在雨幕里,撑着一把白色纸伞,雨水和着泥巴湿了他的衣角和鞋子。 他步子走的很慢,向着山上。 这座山很高,换做好天,想要爬到山顶也要大半天的时间,更不论这样恶劣的天气。然而那人丝毫没有被天气影响的样子,在湿滑泥泞的小路上,他明明步子很小,眨眼间已经走了老远。 哗啦一声雨突然变得更大,周围起了浓雾,不消多时,那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已经垮掉的小路里。 晏疏出门很早,因为昨晚收到的传信——那是一张很小的纸条,看完就燃了。 笔迹来自柏明钰,托着晏疏闲来不忙时到城外看看,看看这座山上出现的一具尸骨。 昌水郡内的百姓亡故之后大多葬在这座山上,偶尔有骨头裸露算不得奇事,这本不会该引起任何人的关注,顶多是遇到的人找个地方将它埋了,再上几炷香表示无意冒犯。 只是巧在那次昌水郡开了仙宁大会,正好发现骨头的是柏明钰,正好那天柏明钰还见过另外一个人,那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于这具骨架同样的气息。 世间每一物的气息都有差别,哪怕只是一根草木,仔细也能分辨出些不同来,更不论是人。只是大多数人不会去留意,而柏明钰又恰巧不是大多数人。 当时柏明钰身上事务繁忙,但他又是个严谨的人,故而暗地里派人去查那具骨头的身份,问遍了整个昌水郡和周围小村,都不曾有谁家的坟出问题,而那具骨头就好像凭空出现。 后来仙宁大会结束,各仙门撤离,查访此时的人怕没办法和柏明钰交代,就说那骨头其实不是村里的人。 此山山势险峻,经常有人失足,死去的是村里一户人家的远亲,本以为那人已经走了,不曾想死在了山里。 柏明钰听完就过了,并没有真的去探查此事。 后来因秽玡之事,柏明钰又来到了昌水郡,遇到了当时的那个人。 那时他依旧为多想,只是无意中听见有人提起,说这人于早年生了一场大病,当时所有的郎中都说无药可医,后来却不知道怎么突然好了,之后性格就变得有些怪异,与从前关系较好的邻居也甚少说话。 柏明钰至此察觉到一丝不对,可探查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查到,就如周围人所说的那般,可能因为大病改了性子。 柏明钰也不能因为人家生病好了就将人抓回门派研究,只能作罢。 这次他出来办事,路过昌水郡原本想再看看,结果没想到会碰到晏疏。 最近秽岈异动频繁,柏明钰不好多耽搁,便将此事托付,若无事最好,若有就一并处理了,免除后患。 举手之劳,晏疏自然不会推脱。 雨天山路难走,但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并无多大阻碍,昨日的纸条虽已燃尽,却留下一丝气息以做路引,所以晏疏可以免去很多麻烦,只是当晏疏到达此处是,周围空空如也,并无人骨。 树木之下遍地杂草,晏疏站在原地,手中珠串一晃,一股气息骤然散开,无声无息地向外延伸,一炷香的功夫,整座山都归于晏疏眼下,然而结果依旧。 晏疏并不怀疑柏明钰骗他,那就只能说明那骨头被人处理了。 之后晏疏又在周围走了走,这才慢慢下山。 鞋子上的泥土在踏到青石板路上后,没多久就被洗个干净,连带着衣摆都不见多少泥土的痕迹。 雨天的昌水郡很静,偶有人家冒气袅袅炊烟,飘散在雨幕里未能走多远。 晏疏沿着小河向前,转了个弯便瞧见他们落脚的客栈,同时瞧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靠在门口的木头柱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边杵着一把伞。 “站在这做什么,腿不疼了?”晏疏远远便出声,“天还冷着,当心受风。” 他话音有些凉,跟吹在脸上的风似的。 萧亓拿起伞走进雨里,微跛,走到晏疏跟前仔细打量着,确认晏疏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晏疏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先是低头看了看萧亓的腿,而后问:“怎么了?” 萧亓握住晏疏的手腕,雨水湿了衣袖也没管,他拉着人想往回走。 第一次没拉动,他回头看向晏疏,看见对方挑着眉毛,一副询问的样子。 萧亓脚步稍停,又用了下力道,晏疏这次动了,快一步走到萧亓面前:“要抱还是要背,选一个。” 萧亓正想跟晏疏说些什么,听见这话突然就哑巴了,呆呆地看着晏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说那就扛回去。” 眼看着晏疏就要动手,萧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攥着晏疏的手也不自觉地用了力道,浑身上下都在表达着抗拒。 “我能走。”萧亓强调着,又怕晏疏当真扛着他回去,那他这辈子都不用再来昌水郡了。 “我真的能自己走,没那么严重,今天泡过药了。”萧亓又说了一遍,之后赶忙转移话题,“你今日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上了趟山。”晏疏并未瞒着。 话刚出口,他明显感觉到萧亓有些紧张,问,“怎么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客栈门口,萧亓收了伞却未走进客栈,两人站在门前,萧亓低声说:“……镇外一座山突然山体滑坡,埋了整整一个村子。”
第61章 此话一出,晏疏难以置信地看着萧亓。萧亓只是垂眸掸了掸晏疏肩膀和身上的水,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这两日雨大,昨天晏疏出门披着的斗篷,结果只在雨里站了一会儿就湿了一半。如今天气也没冷到不能忍受,故而今天晏疏出门时只穿了一件单衣。 春寒之下,薄薄的衣衫抵不过一阵风,看得萧亓直皱眉。 眼看着晏疏转身就要再进雨里,萧亓先一步拉住他:“别急,白千满已经先去看了,这会儿就算你去也没办法,雨太大,那边说不准还要塌。” “你放白千满一个人去?”晏疏语气微凉。 那么个地方换做寻常仙师都未必能保全自己,在天灾面前,再厉害的人都显得渺小。然而这种情况下,萧亓竟是让白千满一个人前去。 晏疏看向萧亓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阴霾,带着几不可查的探究。 萧亓恍若未觉,掸掉晏疏身上的水珠后从门边的桌子上拿出一件全新的斗篷来,披到晏疏身上。 有了斗篷,瞬间就暖和了。 然而晏疏此时却没有体会徒弟的关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 萧亓依旧执着于整理斗篷,未抬头看一眼。 将绑带系好,萧亓这才说:“镇子上去了好多人,白千满知道你出去,又久不见你回来,拿着几枚铜钱靠着半吊子功力,只算出你在山里,然后就火急火燎地去了北边。”说完萧亓问,“你是去了哪边的山里?” “南边。” 萧亓点点头,低笑:“果然是个半吊子。” 晏疏没有笑,只是认真地看着萧亓,没有说话。 萧亓还是那个无所在意的表情,抚平了斗篷上的褶皱,这才将伞递给晏疏:“镇上得到消息的人大多都去了,这会儿雨还大着,就算想救人也很难,好在昌水郡距离鹤温谷近,想必不多时那边就会有人赶来,你也不比太慌。” 晏疏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幽深,他说:“你不想让我去?” 萧亓直言不讳:“嗯,不想。” “为何?” 萧亓如今也不藏着掖着了,轻笑一声,还有点腼腆:“不太想让别人知道你。” 晏疏:“……” 他原本以为萧亓至少会说一个正八经的理由,最差也就是跟从前一样沉默不言,没曾想得到这么一句,这么一句…… 倒是先前放过的太轻松,两次让他得逞,好像这小子突然丢了脑子,什么话都能随意说出口,欠揍的紧。 亏得晏疏不是个火爆脾气的,只是拧了下眉,没再管眼前这个跟春天猫似的徒弟,撑起伞重新踏上石板路。 他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身后一直没听见动静,估计萧亓腿脚不便先回去了。 心里这么想着,人还是站住回头,结果就见着青灰色的雨幕中,遥遥地坠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人脚稍跛,晏疏一眼就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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