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疏站在他身后。 “其实,那妇人并不只是一个人。”晏疏第一次正经给白千满讲些什么,是一个长辈该有的样子,对着未谙世事的小徒说,“人死后会有很多念想,可能是不甘怨恨,也可能是对某人某事的牵挂。念想不同于□□,不会腐败,若执念很深则会在世上存留很久。这些痕迹有些会盘桓于挂念之人身上,有些则因为其他原因而汇集。” “你是说那个妇人……” “这个村子本身就是一个阵,阵里供养了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村民便是容器。那个妇人原本身份已经很难辨别了,因为阵的原因,她身上吸收了许多人未曾散尽的执念,即便肉身还是以前的那个,魂灵早就混乱不堪,所以她思维时常混乱,说她是谁都行,是鬼也未尝不可,如今这样也算得解脱,若有轮回路……”晏疏话音停顿片刻,叹了口气,“望得早入轮回吧。” 这话若是换得从前,晏疏不知生死方可说得坦然,可如今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却未曾见过鬼门关,也没有踏进过轮回。一句活人的期盼,如今就只能成一句叹息。 白千满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明白,这一把火未必是恶事,只是做的太突然,白千满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我好像听见了娘的声音……” 晏疏摸了摸白千满的头:“你说之前你家里是因为你不小心放了一把火才烧光。” 白千满浑身一抖,低着头默不作声。 晏疏手指勾了勾,带着白千满的头发翘了起来:“你一个小孩子都能跑出来的火灾,你父母会出不来吗?” 白千满一愣,抬头看向晏疏。 晏疏的脸被火映成了橘色,银白色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你们家早年的房子应该不至于曲径回廊,因为一个油灯就烧得找不到路。当年真相如何如今无从考证,就算现在去往你出生之地,也早就找不到当年的痕迹,既是过去便放下吧。我不希望你一直陷在其中,不管怎么样,你的父母不会怪你,他们都护着你呢。” 耳边隐约又听见了数不尽的唠叨,白千满双眼通红。 晏疏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也没有扯东扯西说些不着边际的原因。白千满往前走了两步,跪在房子前磕了个头。 他不知道自己要磕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即便知道里面的妇人并非亲娘,这场火葬送的也不是他幼时生活。 萧亓站在晏疏身侧听完了两人的话,直到白千满走开他才出声:“你这么说他听得懂吗?不如直接告诉他,他父母很有可能被当初老道士挑中,扔进了这个阵里喂秽玡,而他不知道为什么侥幸躲过一劫。他方才说听见他娘的声音,那才是最终留下执念的原因罢。” 晏疏看着白千满的背影,摇摇头:“知道那么多有何用,平添烦恼罢了。”说完晏疏转而敲了下萧亓的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无知是福。” 晏疏敲的动作并不重。 萧亓轻笑一声:“你都知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 他很少会笑,大多时皱着眉,一副很不开心不好惹的样子,这会儿不知为何心情额外好,轻轻掸掉了晏疏身上的雪花,伸长胳膊要去动晏疏头顶之处时,被晏疏一把抓住:“我知道是因为我强,能靠着魂元探知整个阵,你呢,一个根骨特别差,毫无修行天分的人是如何知晓的?” 晏疏最开始虽然察觉出这个村子有异,却一直没看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毕竟庄家人看起来都太鲜活了,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农户,这样的人,即便晏疏也不敢贸然出手伤人。 直到赵正初引着他去破阵,当整个阵落到了他的身上,一切就都清晰明了了。 这不是晏疏第一次当着萧亓的面说他根骨差。 萧亓一点都不恼,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说:“你既知道我根骨差,为何又执着于收我为徒?” 好的,话题又绕回来了。 晏疏给白千满讲道理时的庄重瞬间没了,他眯着眼睛捏了捏萧亓的手腕:“缘分叫我收你做徒弟,我这人特别相信缘分。” “你不是相信因果吗,怎么连缘分也相信,信得东西也太多了吧。” “你管我信什么。”晏疏松了手,垂手往地上一捞,一个黑漆漆的小东西突然窜了出来跳到了手上——正是先前放走的小傀儡。 小傀儡头上的符不知道去了哪里,晏疏手指在他额间点着正要写字,突然反应过来问萧亓:“你怎么知道我信因果?” 萧亓闭着嘴巴又不说话了,端着一张僵硬的表情,恢复到从前不好沟通的样子。 院子外围着的黑影似乎比先前更多了,白千满磕完头回来,正好看见自己的小傀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情绪还没有全收回来,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火声,站了过来等了好一会儿才结巴问:“师,师父,外面还围了那么多人,全都烧了吗?”
第27章 其实到了这一步,白千满依旧没闹明白萧亓为什么要放一把火。在他看来,那妇人即便依着师父所言早已不是正常人,可是无论生活习性还是说话,都和寻常人无异,“已非寻常”怎么听都有些虚幻。 直到他看见围墙外面那些人的模样,白千满恍然明白了萧亓的动作为何急迫,甚至于连妇人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她劈晕。 白千满本没有注意那些人,一样扫过去自己的是寻常农民会有的样子,皮肤略粗,面色发黑,一身粗布衣服,面无表情地将他们围在其中。 但那也是房子烧着之前。 如今随着火势越来越大,那些村民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到后来那些人的五官几乎挤到了一起,有些甚至分不清眼睛鼻子,皮肤也是越来越黑,肚子肿的老大,有些抓着自己的衣服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在这样一个大雪天里,满头的汗。 如果不是萧亓,说不准妇人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村民的表情愈发狰狞,在看见白千满的目光时,张牙舞爪地想要进院子,却不知为何,被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围墙挡在了外面。 晏疏没有回头,冲着旁边努努嘴:“让他烧,他手熟。” 某放火惯犯当真去烧着的房子里抽了一节带着火的木头,转头就要往外走。 晏疏“诶诶”两声,拉住他:“你还真烧啊。” “不然呢,再等会儿变得更丑,你不觉得眼睛疼了?” “疼。”晏疏没松手,想要接过萧亓手里的木头,“杀人放火都是造业,你才多大,这种事少做。” 萧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死抓着木头不肯松手,晏疏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实在没办法,仔细思考起来长辈一般都是怎么劝慰小辈来着。结果就在这时,眼睁睁地看着萧亓轻轻一抛,那冒着火的木头在大雪天里划了个漂亮的弧度。 “杀人放火是造业,那你准备做什么。”眼看着那一点火苗落到了乌泱泱人群里消失不见,萧亓直视着晏疏的眼睛。 “准备等会儿揍你。”晏疏突然将萧亓扯到一边,轻轻一推,少年就和白千满撞成了一团,“你且先找个地方歇着,其余交给我就好。” 墙外依稀能看见星星点点火光,晏疏手指虚空一划,屏障冲天而起。 饶是萧亓心里有准备,却也碍于身体原因,容不得他作何反应,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脚前出现了一条线。 那是一道透明的墙,将他们和晏疏,还有那不知多少的怪物分割到两处。 遮天的屏障看上去轻飘飘的,伤不得人,也好像防不住什么,北风吹着雪花在其上来回穿梭,可萧亓双手瞬间变得冰凉,满眼都是月白色的身影。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了这辈子都跨不过去的距离。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瘦得骨头凸起的双手上缭绕着黑色的气息。 白千满还在揉着屁股,慢慢吞吞想要站起来,一抬头触不及防地被萧亓的样子吓了一跳,一屁股就又坐了回去。 “师弟……”白千满先是一愣,紧接着上前想要拉住萧亓。然而手还没碰上去,那黑气就好像一条条毒蛇,奔着白千满的手指而去,只稍触碰一点,就疼得他下意识缩手。 灼热和刺痛侵袭了白千满的手指,他捂着手难以置信地看着黑雾,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黑雾好像有自己的思维,在察觉到白千满退缩后,便再次缩了回去,盘旋在萧亓的手指间越来越浓。 白千满不知道那是什么,潜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又不知那东西从何而来,一时不敢触碰,只能出声提醒:“师弟,你手上不知道缠了什么东西。” 白千满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不确定地说:“要不给师父看看……” “师父”两个似乎触及到了萧亓的某根神经,他手指突然一颤,那黑雾确实更浓了。 白千满坐得地方很寸,是房屋塌落后滚出来的一块巨石,站起来很不方便,一抬眼只能看见萧亓的手,也就是这么一低头一抬眼的空档,他突然感觉萧亓的手又有些变化。 凸起的筋骨似乎比先前更为粗壮,多了许多力道,苍白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在劲上滚了滚。 白千满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下眼睛,再看过去时,那手似乎比先前大了许多,缠绕在浓郁的雾气之下,怎么看都不像个少年。 这一念头让白千满一惊,他慌忙抬头看向萧亓,可这一眼险些让他再摔一个跟头—— 黑雾早就不满足于萧亓的手,自他身后方寸之地已经被全部吞噬其中。 白千满已经看不清萧亓的身影,只能看见一片漆黑,而那黑色还在不停的蔓延。 脚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刺痛,白千满慌忙后退,这才发现那黑雾已经到了眼前,若非他反应快,这时候就已经被“吃”进去。 黑影之下,哪里还有少年人,白千满仰着头,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人身影。 之后白千满就听见陌生的男声压着嗓子念了一句:“……晏尘归。” * 苍怀在山上晃荡了大半日还是什么都没抓到。 这事儿不怪他,他追着乱飞的斧头跑了很多地方,气喘吁吁却一个人影都没看见,最后骑着元灵几乎晃遍了整个山头,凶手没找到,却找到了同门的几个人。 鹤温谷收徒甚严,如今人丁不旺,却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的,大多也是百里挑一,而这次和赵正初一起出来的,都是门派内门弟子,除去掌门直系以外,还有两个长老门下,都算得鹤温谷内数一数二。 池开济是这里除去赵正初外最年长的,与苍怀一样,同属掌门座下:“苍怀?可算找着你了,怎么连元灵都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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