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段书锦就是巷里等死的野狗,草丛间枯萎的花,林玄泉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视。 “把他关进去。”林玄泉抬手叫停,扫视四周后,他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口棺材,瞬间有了主意。 沉重的棺材板被推开,全身都是伤,毫无力气的段书锦被丢进去。 林玄泉和小厮并不想让他死,因此棺材留了一道缝隙,透进些许光亮。 林玄泉和小厮已经走了,四周静寂下来,死一般的静寂折磨人心,让人生出无限的害怕。 段书锦听着隐隐的喜乐,固执地望着那道光,渴望逃脱,渴望出去,渴望有人救他,却什么都没有,他就那么在棺材中待了一夜。 “这些都不是最令人绝望的,你知道最令绝望的是什么吗?是第二日林玄泉终于舍得让人把我从棺材中放出来,我忍着满身的伤痛回府,却发现侯府昨夜没有人找我。” 段书锦的声音带上哭腔,窝在萧韫怀中的身形一颤一颤,泪珠逐渐从眼角滚落。 “萧大哥,没有人找我,没人发现我不见了……” “他们都不喜欢我,段成玉也不喜欢我,他们都想让我去死!” 被触到伤心事,段书锦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起初他还很隐忍,在察觉到萧韫无时无刻的包容后,终于敢哭出声。 萧韫藏下眼中的杀意,紧紧握住段书锦的手,认真道:“小锦六亲缘薄,从前无人可依,往后定能依我。”
第四十九章 夜访皇宫 段书锦好像听见了这句话,勾住萧韫脖子的手搂得更紧了,想要把整个人揉进他骨血去。 大抵是觉得不好意思,又或是段书锦心性本就坚毅,放声哭了一会儿他就缓缓停了下来,迅速从萧韫怀中抽身,远远坐到一边,头也扭到一边。 “眼睛哭肿没?”萧韫看出他的别扭,也不强迫人把头转过来,只淡淡问了这么一句。 “才没有。”段书锦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眼圈,发觉这样萧韫看不见之后,就仰头把眼睛露给萧韫看。 眸光从段书锦泛红的眼睛和鼻尖滑过,萧韫轻笑一声:“哭包。” 段书锦倏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萧韫会这样说自己,又忿忿不平地把头埋回去,不再搭理人。 马车内安静了许久,车夫忍住内心的寒意,终于敢弱弱出声询问:“世子,我们回侯府还是去哪?” “去皇宫。”同萧韫闲聊的快意因这句话烟消云散,段书锦神色冷下来,声音也像凝了一层冰霜。 车夫并不敢跟看起来就神神叨叨,好像中邪的段书锦辩驳,直接听了他的话,把马车往宫城驶。 他只是个下人,不敢置喙主人家,段书锦能不能在夜里进皇宫,那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无须他这个下人多言。 宫门有宵禁,车夫把马车驶到皇宫的时候,高大威严的宫门已经关闭,直接把段书锦的马车拦在外面。 段书锦走下马车,侧头吩咐车夫:“你等在这,若是半个时辰后我没从宫里出来,你就自行回府,不用管我。” 说完,段书锦在萧韫的陪同下,上前去扣宫门的角门。 拉着铜环敲了数下后,一个提灯笼的侍卫打开角门,凶巴巴质问:“什么人?不想活了吗,敢深夜扣宫门。” 昏黄的灯笼光映在段书锦的脸庞,侍卫眯了眯眼,仔细辨认,忽然觉得段书锦很眼熟。 没等他认出自己,段书锦便先自报名号:“陛下亲命监国段书锦,求见陛下,烦大人通报一声。” 段书锦摘下腰间象征世子身份的白玉佩,递到侍卫手中。 “世子,使不得使不得。”侍卫赶紧把玉佩推回去。 若来的人是个小官,身份微贱,侍卫或许就收了这玉佩。但来的人是近日风声正盛的段世子,陛下亲命的监国大人,侍卫便觉得手中这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变得烫手起来,随时都能叫他丢了身家性命。 段世子如今有权有势,精于谋算,连昔日的宋丞相和户部宋侍郎都能拉下马,想整治他这个贪财的侍卫岂不是小事一桩。 况且世子得皇上看重,将来前程必定更加如花似锦,他若是能卖他一个人情,岂不是多了保障。 稍一犹豫后,侍卫心中便有了裁决,不过他也没把话说得太满:“世子放心,我这就找人替你通报,不过皇上会不会让你进宫,那就是圣意了。” “劳烦。”段书锦把玉佩攥在手中,点头冲侍卫致谢。 段书锦神色看起来并不担忧,似乎料到昭明帝会召见他,侍卫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心中更加佩服。 不愧是皇上亲封的监国,连圣意都可以揣测。 段书锦这一趟果然没等多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侍卫便领着御前伺候的司礼太监匆匆赶来。 “哎呦,段世子,您怎么夜里来宫里了?”司礼太监满脸恭迎地笑着,尖着嗓子说话。 司礼太监是个人精,不动声色把段书锦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注意到了他眼中的血丝,身上较凌乱的衣襟,似乎是出了什么急事。 “不过正好,皇上正念叨着你呢,你就来了。你与皇上果真心意相通。”司礼太监笑着把话圆了过去,并未追究段书锦深夜闯宫门的罪责,“世子,这边请,皇上现在在养心殿,我领你过去。” 养心殿烛光满堂,亮得像是白日,不过殿中似乎静谧,似乎没有人在。 司礼太监悄声推开门让段书锦进去,随后自己躬身退出去,关上了门。 一同留在殿外的,还有无人能看见的萧韫。 萧韫可以陪段书锦踏足任何地方,却唯独不想靠近皇宫。 高大的宫墙和殿宇会勾起他不想回忆的脏秽事,激起他的杀意,所以还是让段书锦独自进去才好。 * “书锦,到朕这来。” 走进殿中,内殿内忽然传来昭明帝景仁声音。 段书锦寻声走进去,看在景仁正端坐在案台前,用朱笔批改奏折。有帝勤勉至此,这是燕朝的幸事。 算起来,他进宫的次数虽然寥寥,却每次都能撞见景仁励精图治的场景,怪不得如今燕朝的百姓都称当今陛下是个明君。 “愣着做什么,坐。今夜殿中只有你我二人,不用讲那些虚礼。” 段书锦还在走神,景仁就先放下朱笔,把折子搁到一边。 “说吧,你夜间进宫找朕,又所谓何事?”景仁笑着开口,同段书锦说话的态度像极了寻常人家的长辈。 “臣为东大营的元昭将军而来。” “他怎么了?”景仁显然对元昭印象深刻,段书锦一提,他就立刻想了起来。 “他是个难得的将才,可惜当年林玄泉莽撞,中了敌人奸计,害他折了双腿。” “朕记得他有情有义,为了不让林玄泉过多自责,还隐瞒了一条腿的伤势。你怎么突然提到他?” “臣奉命去东大营巡查的时候,发现军营中一人十分熟悉,一番探查下来,臣发现他正是十年前隐退的元昭将军。”段书锦果真向他同元昭承诺的那样,把事情一五一十禀来,没有隐瞒。 “他肯放下心防,重回军营效力,这是好事。”景仁敏锐察觉到段书锦还有别的话要说,先端起参茶喝了口压惊。 “错就错在元昭没有放下心事,不是以自己的身份回来的,而是化名赵渠,用军师的身份待在营中。” “他没放下过去,接受自己,自然会做下一些错事。” “说来听听。”昭明帝的声音已经沉下去。 “臣查到元昭将军纵容麾下的兵士扰乱军纪,从没有好好操练过。至于另一条腿,那是他自己生生砸断的。”
第五十章 臣想分府 “捏造身份,扰乱军纪,还敢骗我朝的致仕金,他元昭好大的胆子!”景仁怒而拍桌,眼睛瞪大,胸膛起伏,“林玄泉、薛尘霜等人都是死的吗,这都没发现,还是他们在刻意包庇?” 段书锦埋头不言,景仁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气得抬手把整盏参茶喝完。 “书锦认为,朕该如何处理这件事?罚,还是念在他们功绩的份上放过?”景仁放下茶盏,有意考验段书锦。 “臣认为该罚,但罚也应罚对人,罚对方法。元昭将军重情重义,既戍国,又守家,奈何元家一家子就是吸血的血蛭,不知珍惜感恩,他们看重的始终是元昭将军带给元家的荣耀,元昭将军腿断隐退军营后,他们竟干出五百两银子将他卖人的荒唐事。” “至于林将军和薛将军,虽都包庇元昭将军,但是非之心仍在,没让元昭将军酿下大错。元昭将军多得的那份致仕金,是林将军添的钱,元昭将军麾下训的,都是新征入伍的将士,没有动东大营的精锐兵将。” “不如就罚东大营上下将士半月军饷,林将军和薛将军两月,然后罚元昭将军戴罪立功,三月内将他麾下的将士训出来,能上战场杀敌。” “至于元家众人,如此踩高捧低,看不起戍边卫国后因伤隐退的将士,不如抄了他们的家,将人弄去军营照料伤员,日夜派人监守,终身不得离开。” 说到最后,段书锦声音才彻底冷了下去,心中藏着对元家人的诸多不喜。 “不愧是朕钦点的人,始终公正持礼。当初派你去军营,是朕冤枉你了。”景仁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心痛不已。 他对段书锦心有亏欠,也寄予厚望,如同看待自己的半个孩子。但终究是国重于家,厚望重于亏欠。 他可以给段书锦无限的荣宠,高官厚位,同时不让他牵扯到朝堂的漩涡之中,只做朝臣歆羡而无任何之忧的清官。 但他更希望段书锦身担重任,成为推进文武官融合的最大希望。 “皇上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臣爹娘辈的事,臣无权说原谅,也无权置喙。但臣愿意成为皇上手中的一把刀,此生绝无怨言。”段书锦仿佛懂了景仁的未尽之意,走到殿中央,以头贴地跪下。 景仁当初给段成玉和谢安赐婚,也是抱着让文武臣子融合的心思,却忽视了两人的意思,因此酿下悲剧,让他娘谢安郁郁而终,让他外祖父悲急攻心而去。 一代才女,一代忠臣,终殒命皇权之下。 昭明帝并非没有错,但这件错事,同他登基以来便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贤君之举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 一个人的功绩太多,便足以盖过他干过的一两件糊涂事。燕朝的百姓需要昭明帝,所以段成玉和段书锦只能压下心中的那些怨恨,甘心奉国。 “书锦,你后背怎么回事?”景仁声音张皇失措,还带着一丝震怒。 因为段书锦这恭敬跪拜的姿势,身坐高台的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后背的伤势。 青色的衣衫上晕出一团黑红的印记,血迹看起来不多,但触目惊心。景仁再一回想起段书锦深夜造访皇宫的举措,想起他有些苍白的面颊和失去血色的唇瓣,当即心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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