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十年,段成玉又一次站在林玄泉身侧,把伤人的刀对准了他。 在众多看笑话的目光中,段书锦身形瑟缩了一下,又很快挺直,犹如疾风也折不弯的劲竹,让人下意识敬畏。 “让爹失望了,书锦良心尚在,始终谨言慎行,没犯任何错。”段书锦笑着看向段成玉,他虽笑着,明眼人却能看出他对段成玉态度的疏离,和刚刚看向段成玉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闹剧一场,也该结束了。诸位,书锦这就告辞了。”段书锦朝四面拱手,快步往营帐外面走,像是怕多待一秒,他强装出来的镇定就会溃散。 好在他装得极好,哪怕在经过段成玉身侧时,也能十分体面离开。 段成玉先前从苏拯等人的反应中就隐隐猜到事情不对劲,等到此刻段书锦走近了,他才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像是受了伤。 可还没等他问出口,段书锦就从他身边走过,他下意识侧目看去,就看见段书锦后背的衣裳上有一块被血染出的血团。 段书锦本就穿着浅色的青衫,血迹染在衣袍上,就如同白玉添了道裂痕,刺目得很。 “段世子!”在段书锦走远之际,被薛尘霜重新扶上木质活椅的元昭叫住他。 “我伪造身份重回东大营,砸断右腿骗取朝廷致仕金,纵容手下将士军营赌博,扰乱军纪,一切都是元昭的错,与薛将军无关,与主将无关,望世子在皇上面前禀明一切,不要牵扯到旁人。” “怎么就是你一人的错了,你如今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都是老夫造成的,用不着你开脱。改日我就进宫请罪,用不着你求他。”林玄泉冷哼一声,唰地把铁剑插回壁上的剑鞘里。 “段世子,我也有错。当初元昭从元家逃走跑来军营时,我就看见了他,追了上去,看到他砸断了自己的腿。我知世子坦荡,不屑包庇任何人,尘霜只求世子对皇上如实相告,不要让元昭一人认罪受罚。” 林玄泉话音落后,薛尘霜突然插声。 他追去得晚了,没成功阻止元昭砸断他自己的腿。 知晓真相后,他内心频频经受折磨,却还是选择替元昭隐瞒,不过他也因此恨元昭如此糟践自己身体,从此对他没了好脸色。 东大营将士超过万人,知晓真相但选择隐瞒的人约莫十成,处处体现法度之外的情与义。 元昭能得这么多人相护,足以证明他有多得人心。无论他际遇如何,依旧有人信他护他。 段书锦不忍让这样一位将军余生都活在自我折磨中,还是回了头,笑道:“元昭将军言重了。军营的册子我翻过,同真正籍造的册子纸张上有细微不同,乃是伪造的。将军多得的那份致仕金,想必是林将军私人给的吧。” 林玄泉想不到这么隐秘的事,段书锦都能猜到,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心中更加不满。 不理睬他的冷眼,段书锦继续道:“将军放心,你的事我会如实禀告皇上,不让你多蒙受一分委屈,也不放过每一个应罚之人。”
第四十七章 当初就该杀了他 “元昭将军?”段成玉转头看向元昭,语气满是惊疑。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林玄泉和薛尘霜承认元昭的身份,段成玉绝对猜不到眼前这个面带银制面具,下颔处有毒瘢,双腿残废坐木质活椅的人,是威名赫赫,屡立奇功的元昭将军。 直到此刻,段成玉才隐隐反应过来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心中突然变得不安起来。 “段侯爷,多年不见,久别了。”元昭点头承认自己的身份。想到段书锦因为他被段成玉误会,还因此受伤,他语气里不免带上歉意:“给世子和侯爷添麻烦了,侯爷回去定要替我赔罪。” 段成玉恍惚点头,目光落到案台上的万两白银,哑声发问:“这是他的私财,不是收来的脏财?” “说出来也不怕段侯笑话,元某离营多年,早已没了当初的气概和担当,被世子撞破我纵容手下兵士扰乱军纪时,元某心中第一个想法竟是用钱财贿赂他。” “世子聪慧,待在军营不过几日就怀疑上我的身份,因此将计就计,收下我献上的万两钱财。” “元某心思卑劣,因此误以为世子是见财眼开之人。哪里料到世子转头就把我献上钱财存进钱庄,原封不动替我存着。他想知晓我过去的晦事,又料到我会阻拦,故而自己从钱庄取了私财万两,掩人耳目,不令我生疑。” “这万两银子确确实实是世子的,而非脏财,侯爷还是替世子带回去吧。” 元昭终于了解清楚段书锦为人如何,也肯承下他的情。因此他替段书锦解释时,不免带上感激,说得极尽详细,话中尽是溢美之词,每一个字都往段成玉心上扎。 “他如何能赚来万两银子?”段成玉低声喃喃。 这话被元昭听去了,不免呛声:“侯爷是世子的爹,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外人怎么会知道?” 段成玉被刺得无言反驳,他下意识合上唇,眉宇蹙起,不知是后悔还是心烦。 他本该去追段书锦,替自己辩解两句,说他是心急则乱。 按燕朝律法,被人贿赂,私收钱财乃是死罪。 当时营帐内一片混乱,种种迹象都表明段书锦私敛钱财,心急之下他才做出率先质问,准备把人押去大理寺的灭亲之举,只有这样他才能堵住朝中大多数人的口,而后有时间去周旋。 他当时想着,段书锦即使有错有罪,那也是他段成玉没教好。他不会忍心看着段书锦去死,哪怕进宫拼上一身功绩,他也会求昭明帝留段书锦一条性命。 可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错在只信摆在眼前的东西,不信段书锦本性纯良。错在为父二十三载,竟没有哪一刻是了解自己儿子的。 段成玉深深自悔,却忘了去追段书锦。 而就是他自悔的这会儿功夫,段书锦已经走到东大营营地外围,一辆疾驰的马车从他身旁擦过。 段书锦没意识到什么,反倒是马车中坐着的林花琼认出了人,叫停车夫。 “书锦!”掀开帘子,林花琼露出半张玉容,出声叫人。 听到喊声,段书锦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回过神,转身冲着林花琼的方向行礼:“林夫人。” “你爹还在东大营,你弟还在马车中,我们一家人都在这,你要去哪?”林花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段书锦神色不对,下意识出声追问。 段书锦的神色太决绝,太淡漠,好像下了决心,要去做从前从来不敢做的事,让林花琼感到十分心惊,想要尽力挽救。 “书锦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就不等爹、夫人和远青了。”段书锦佯装无事,冲林花琼告辞。 林花琼被他装出来的冷静暂时骗住,低声嘱咐了几句就放下帘子,让车夫重新驾车。 马车行了小半段路,林花琼越发觉得不安心,猛地抓起帘子探出身,却只看到段书锦越来越远的身影和他背上那团刺目的似血的痕迹。 “段远青,快去追你大哥!我去找你爹!”林花琼伸手推身侧的段远青,把他推下了马车,她则催促车夫快速驾车。 可她哪里想到,段远青因为段书锦刚刚对她的态度不算恭敬,因此阳奉阴违,下了马车并没有跑着去追人,而是慢悠悠闲逛。 等走出东大营,发现并没有段书锦的身影后,他就立刻打道回府。 等他重新走回东大营时,段成玉和林花琼已经站在军营中央的空地上等。 “你外祖父最疼你,难得来东大营一趟,去他主账见一面再走也不迟。”段成玉伸手拍段远青的肩,顺带替他理了理衣襟,才把人推向主账的方向。 “爹和娘不去?”段远青不知出了何事,只是下意识询问。 “我们就不去了。”段成玉语气平静镇定,听不出什么异样。 就连他身侧的林花琼也一脸坦然,看不出有事的样子。 林花琼心细敏锐,在看到段书锦背后的血迹时,就隐隐猜到和她爹林玄泉有关。所以一见到段成玉她便出声追问,果真是林玄泉刺伤的。 长辈公然对晚辈出手,于情于理都不该,何况段书锦至始至终都没错,而是林玄泉在胡闹。 不过这些都是他们大人的事了,与段远青无关,他们也不希望这些事毁了一个外祖父在外孙心中的形象。 段成玉和林花琼各有各的打算,可段远青并不依人,一手牵一个,硬生生拉着他们往主账走。 主账内此时只剩林玄泉和元昭。 元昭安坐在木质活椅上,周身都已收拾了一遍,没有当初倒地时的狼狈。 “有没有伤到哪?真的是你自己倒地的,而不是段书锦推的?”林玄泉不放心,围着元昭四处打量。 “没有伤到哪。”元昭话音带上无奈。 听出林玄泉话音里对段书锦的敌意,元昭不免正色,出声替人开脱:“是我自己摔的,不是他推的。世子为人坦荡,做不出这种阴损的事。” “哼。什么为人坦荡,你是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事,才会说出这种话。”林玄泉神色冷下来,语气冰冷。 “当初我儿花琼与段成玉大婚,段书锦不过才三岁,就做出大闹典礼,险些丢尽我林家和段家的脸这等恶事。从小品行不佳,长大又能好到哪去。” “若是早知道他有把你事情捅出去,对你下手的一天,我当初就不该只命人揍他一顿,断掉他一只手,而是杀了他。” 林玄泉神色肃寒,眼中藏有杀意,语气淡然得不像是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是在讨论吃穿用度的琐事。 “岳丈大人,你在说什么?”在林玄泉还想说些什么时,段成玉再也听不下去,直接闯进营帐中。 先前发现林玄泉用剑刺伤段书锦时,他尚可以勉强忍耐,努力说服自己段书锦伤得并不重。 可是如今陡然听说林玄泉还曾命人打断段书锦一只手时,他竟觉得怒意上头,心如刀绞,一刻也忍不下去。 他与花琼成亲时,段书锦不过才三岁。三岁稚子,即使再聪慧,心再恶毒,又能恶毒到哪去,又能造出多少风浪。 可是林玄泉偏偏因为三岁的段书锦大闹婚礼,就命人打断他的手,而他竟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若说有错,那有错的人应该是他才对,被断手的人也应当是他。是他隐瞒在先,从未同段书锦说过续弦一事,所以段书锦才会闹。 林玄泉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孩子,甚至在二十年后谈起这件事时,不仅不悔改,还想着怎么把段书锦除之后快。 “我说我命人断掉了你长子一条手。怎么,你对他二十三年不闻不问,如今突然善心大发,想要替他出头?”看见段成玉闯进来,林玄泉没有丝毫被撞破的慌张,态度反而更加恶劣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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