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死之人,给小锦的爱纯粹,这份爱不会成为伤他的利刃。但侯爷不同,侯爷长命百岁,注定伴他良久,若侯爷不能做到对你我之事心无芥蒂,一时一刻都不会迁怒于他,就不必去见他了。” 谢安将死,往后不能再为段书锦撑起一片天,便用自己的方式替段书锦谋划。她不想她的儿在她死后,时时刻刻被段成玉微薄的爱伤到。 与其时时受伤,不如决绝断个干净,一次痛彻心扉后,就不会再期待了。 谢安的话如警钟般敲响了段成玉,段成玉在走出谢安的房门后,犹豫了一刻还是没去见段书锦。 他做不到心无芥蒂,段书锦的存在就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出,就只能刻意忽视,不去探听。 可段书锦是个人,不是物件,他有手有脚,会自己走到段成玉面前,他便更加苛刻看他。 发现段书锦只爱舞文弄墨,从不沾武,他便说段书锦不像他,难承侯府大业,不堪一用。 可当段书锦隐忍多年,用自己的本事,凭借策论一事翻身,为自己讨了个官时,他又觉得他不知朝堂水深,不知天高地厚。 每当外人有猜疑指责段书锦的地方,他总是信外人所言,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段书锦,给他难堪。 他从始至终都做不到心无芥蒂,才将他与段书锦越推越远。 想来如今段书锦已经厌恶透了他这个爹,恐怕也不愿意跟他回侯府了吧。 种种思绪翻涌心间,段成玉最终沉默不语,埋下了头。 “你自己的儿子,难不成还要朕来疼吗?滚滚滚!给朕滚出宫去!”景仁苦口婆心劝诫,奈何段成玉油盐不进,他当即怒上心头,把折子扔了一地,把段成玉赶出大殿。 可真当段成玉走出大殿后,景仁又整个人瘫坐回龙椅,唇畔牵起抹苦笑:“朕当年究竟是做了件多大的错事……” 段成玉心中藏着事,没注意到自己在殿外走岔了道,走到了御花园中。 时已至深秋,御花园中花木稀疏,唯有菊花开得正盛,黄白绿相间,引得不少蝴蝶在丛中飞舞。 菊圃的旁边是座亭子,亭中间坐着一位身着紫裙,外披夹袄,钗发精致的美妇人。 美妇人看向的方向,有个穿着粉裙,十分活泼机灵的女子拿着扇子扑蝴蝶。 宫中女眷在此,段成玉本该转身就走,却在发现夫人眼熟后,犹豫着上前打招呼。 “臣拜见贤妃娘娘。”段成玉恭敬同人行礼,神色言语不见丝毫怠慢。 妇人先是惊了一跳,随后才回头看过来,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后,神色当即变得难看:“原来是段侯爷。” 妇人声音拔腔降调,听起来着实怪异,算不上尊敬人,段成玉却没露丝毫不耐。 “惊阙走了,陪母妃回宫。”贤妃急忙朝远处的五公主景惊阙招手,要带她离开此处。 景惊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收好扇子过来。她刚走到贤妃身侧,贤妃便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起身从亭子离开。 贤妃抓人的动作太快急切,不小心撩高了景惊阙的袖口,露出留着一道疤的手腕。 “贤妃娘娘,臣府中新得了一罐夷人那边传来的迷药,兴许能治公主手上的疤。”段成玉小心建言,生怕刺激到贤妃。 偏偏贤妃跟炮仗子似的,一点就炸,当即便高声回刺:“本宫和公主福薄,用不上侯爷的膏药。侯爷当初连人伤人的长子出来道个歉都不肯,如今怎么好心思假惺惺说要治公主的伤疤。” “书锦那时怒意上头,随手扔了瓷片,不曾料到会划伤公主的手。稚子无心,臣为人父,已替他赔礼道歉。” “本宫管他是有心无心。段侯护子,本宫也护子。身体发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之,况且公主为女子,身上留疤,让她如何嫁人?此事,永远没完。段侯你要护就永远护着他吧,本宫倒要看你能护他及时。”贤妃放下狠话,怒气冲冲离开。 留下段成玉一个人在御花园中失神。 他哪有多爱护段书锦,整整二十三年他就为他做了出面赔罪这一件小事。 段成玉带着一点失神落魄从御花园离开,拐去宫门,坐上停靠在那里已久的侯府马车。 “爹,怎么样,成了吗?大哥呢?”段远青见只有段成玉一个人出来,立马着急地追问。 林花琼也抬眸看来,神色专注,对这事十分上心。 “我没有去接他,我怕我仍旧做不到心无芥蒂。怕他怨恨我们。” “什么心无芥蒂?难不成大哥还在怨我对他做的那些混账事?我去向他认错,给他下跪赔罪,只要他肯回家,怎么样都行。”段远青根本没听清楚段成玉在说什么,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当即就要跳下马车。 “你给我安分点。”林花琼把碍事的段远青拍坐到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段成玉,拔高声音道,“段成玉,那是你的儿子。你可想好了,今日你不接他回去,以后就可能永远接不回去了。” 段成玉痛苦闭眼,长睫眨了又眨,内心挣扎纠结,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马车内顿时死寂下来,停了许久后,才载着一家三口无功而返。
第五十二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一月转瞬即逝,工部的人巧心慧思,办事麻利,竟提前半个月修葺好了久不住人的太师府。 乔迁新府,理当开宴庆贺,段书锦同京中世家并无往来,同朝中臣子情谊也并不深厚,便想着省去这个规定。 谁知这天早朝,昭明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笑着问段书锦:“书锦,你的乔迁之宴何时安排上?朕可是等着亲自参与你人生中第一件大喜事。” 景仁唤段书锦为书锦,而不是段爱卿,那便是将段书锦当作关系更亲近的晚辈,而不是只有君臣之谊的臣子。 这一举动足以看出景仁对他的偏爱。 再者,昭明帝登基数十载,这期间有多少臣子要自设府邸,又有多少臣子要乔迁新府?可出于龙体安危考虑,景仁一个都没有去过,只是命御前的司礼太监代他送去贺礼。 如今昭明帝竟是想打破这个众人默守的规矩,亲自跑到宫外参加段书锦的府宴。 无论昭明帝是说笑还是当真有这个打算,这都不是臣子想看到的。 “望皇上顾重龙体,切莫以身犯险。”段书锦走出百官之列,跪在大殿中央,第一个出声驳斥昭明帝。 他这一跪,朝臣才像清醒过来似的,一个接一个跪下。没过多时,大殿中尽是跪立的臣子,没有一人站着。 跪下的臣子有的并不是为景仁的安危考虑,而是看不惯段书锦大出风头,日益得宠,几乎成为景仁最宠信的臣子。 若不早日劝诫景仁疏远段书锦,他们这些老臣的脸往哪里搁。 “段书锦你起来!”景仁眉宇深深皱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殿中央跪立的段书锦,声音威严肃穆,无端叫人信服。 他就是想着段书锦性子太软,时时有人欺负到他门上,京中还有不少关于他的谣言,这才出面替他立一立威风,哪知段书锦竟是第一个反驳他的人,真是白瞎了他的苦心。 段书锦未尝不知道景仁所想,他本觉得这份来自君王的恩泽太重,才想要推拒。如今见景仁态度强势坚定,没有回转的余地,这才缓缓起身。 劝好了段书锦之后,景仁便对余下的臣子没了好脸色,他眉梢一压,眸中孕育着风浪,神色山雨欲来。 “朕还没死呢,轮得到你们越俎代庖,替朕做决定?退朝!”一番雷厉风行的话后,景仁重重甩袖,在司礼太监德全的搀扶下离开。 推拒不了府宴,段书锦只能亲自去操办。他先是找人牙子买下数十个丫鬟小厮,保持府中事务,又紧急命人去采买装点府邸的东西,最后还花了大价钱包下上京最好的酒楼醉福轩的厨子。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段书锦府宴十五这天。 他本以为府宴并没有多少人来,哪知站在大门前的迎客的小厮张了嘴就没停过。 “翰林学士宁哲远到,赠紫豪玉笔一对,墨玉砚台一方。” “恭亲王携王妃到,赠南海赤珠珊瑚一株,孤本书册十卷,玉雕连环一串。” …… 昔日冷清的太师府,如今门庭若市,来往官员络绎不绝,脸上个个带着恭维的笑,一进府就要想办法同段书锦攀谈几句。 段书锦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假装没察觉到众人想要巴结的意图,态度疏离但又不显冷落地和人交谈。 原本围在他身侧的臣子只是想混个脸熟,攀个表面人情,并不想真心结交。 哪知段书锦学富五车,学识渊博,世间任何事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开口便是妙语连珠,听得人赞不绝口。 京中盛传,宣平侯长子段书锦只爱舞文弄墨,对武艺一事一窍不通。 可是当心怀不轨,有心想看他出丑的武官同他交谈,刻意提出些刁难人的习武问题时,段书锦依旧沉着应对,丝毫不见慌乱,侃侃而谈。 三五番交锋下来,来赴宴的人对段书锦大大改观,心里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段书锦像是看不到旁人态度的改变,只嫌自己站得腿酸腰累,说得口干舌燥,时不时回头冲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萧韫扮苦脸。 “过了今天就好了。想必这些人也不会不识趣,时时都来登门拜访你。”萧韫就站在段书锦身后不过一步的距离,他俯下身侧头附在段书锦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人耳廓上。 段书锦没瞧见人眼中的宠溺和占有欲,只是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朵尖慢慢红了。 这还没完。 窥见段书锦一切反应的萧韫,露出得逞的笑,而后坦荡抬手,动作轻柔地替段书锦揉腰。 萧韫揉腰的手法并不好,手劲也偏重,按在敏感的腰肢上,带来些许疼痛,但更多的是酥麻。 段书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并没有推开萧韫,反而默许放纵了他的举动。 “宣平侯段成玉,携夫人林花琼、次子段远青到,赠金银珠宝十箱,书卷十箱,徽州宣纸十箱……” 不知过了多久,小厮响亮的嗓音带着三个熟悉名字传遍正院。段书锦唇畔的笑意霎时僵住了,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一时没有反应。 往来的宾客也或多或少知道段书锦和三人的恩怨,不由得停下话头,静静看向段书锦,坐等他处理。 段书锦自觉对宣平侯府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也料想过段成玉等人根本不会来他的府宴,哪知三人不知抱着何种心思,还是来了。 “不想见他们?”萧韫低声询问,语气和缓充满耐心,并未觉得段书锦优柔寡断。 “不想。”段书锦答得坦然,立在原地没动,十分抗拒再见到段成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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