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我的儿子,远青的大哥,你的外孙!”林花琼清亮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她在主账外等了半响,就是想听听她爹都做了哪些错事,还能说出什么混账话,却独独没想到,林玄泉对段书锦做的事如此不堪,如此残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紧随着林花琼走进主账的,是听到林玄泉说话后就默不作声的段远青。 两人一同站在段成玉身侧,神色肃穆,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林玄泉,仿佛在看满手染血的刽子手。 面对段成玉还能厉声质问,出声嘲讽的林玄泉,在看到林花琼和段远青后,竟下意识退了一步,嘴巴一张一合,但就是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外祖父,你真的……命人打断了段……我大哥的手吗?”看了林玄泉许久,段远青忽然出声。 回以他的,是林玄泉躲避的眼神和沉默。 “所以你一直对我说段书锦如何歹毒,如何对我别有图谋,都是因为这件事?”段远青像被人踩了痛脚,厉声质问起来,语气一声比一声尖锐。 “他或许没有多坏,或者根本不坏,是你先入为主,便处处看他不顺眼。而我竟听了你的话,对他做了那么多讨厌的事。” 段远青话音低下去,看着林玄泉连连后退:“你想把我变成什么?争权夺利的工具,还是谋害亲人的妖怪?” “我都是为了你和你娘好。段书锦不是你娘生的,他插在你们之间,你们能过好日子吗?”林玄泉急切辩解。 段书锦为人狡诈,阴险异常,三岁时就知道给她女儿添堵,及冠后还要同他孙儿争侯位,他如何能不替他们母子谋划。 “你够了!”林花琼厉声打断林玄泉的话,满眼失望地看着他,“爹,你怎么不问问女儿愿不愿意养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呢?” “我们走。”不想再争辩,徒耗亲情,林花琼握住段远青冰凉的手,就转身走人。 段成玉落后几步,站着没动,对林玄泉认真道:“岳丈,我们两府之间,以后还是少走动为好。” 说罢,段成玉一刻也不多留,转身走出主账,去追林花琼和段远青。
第四十八章 无人救他 马车疾驰,从东大营一路驶向宫城。 路面并不平整,车马不是摇晃,牵动段书锦背上的伤处,不过一会儿他就直冒冷汗。 “我看看你的伤。”萧韫伸手把一上车就远远坐在一边的段书锦强硬拉过来,按在怀中不让他动弹,这才扯开他的衣襟,垂眸去看他后背的伤势。 林玄泉剑刺得不算不深,伤处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段书锦整个后背生得白皙,如同白玉雪缎,干掉的血痂黏在伤处,看起来触目惊心。 “疼不疼?”萧韫眸色变暗,攥紧手掌,哑声询问。 这伤若是伤在他自己身上,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伤在段书锦,他便心疼不已,十分不是滋味。 林玄泉。 萧韫蜷起指尖,咬牙切齿低念这个名字。 这些债,他总有一天会替段书锦讨回来。 “不疼。”段书锦伸手拉上衣襟,闷声回答。 他话说得极为轻松,低垂的长睫却透着一股焉劲,好似在委屈。他把身体主动往萧韫怀中一送,伸手勾住他脖颈,头枕着他肩头。 “小锦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是谁打断的?是不是林玄泉?”萧韫揽住段书锦,有搭没一搭拍他的肩头,动作轻柔地安抚人。 “嗯。” 这一声段书锦压得极低,声音含糊不清,萧韫还是听到了。 刹那间他眼中就掀起一场风浪,无数的寒意与杀意弥漫,化作一把把杀人的利刃。 怪不得段书锦对林玄泉始终有一种惧意,这份惧意哪怕他拼命想遗忘,还是深刻进骨髓里,时时出来作祟。 断人手骨。 短短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叫萧韫肝胆俱颤,心脏如同被一丝大手攥住,痛得呼吸不过来。 他能从这四个字里窥见段书锦昔年受的苦,曾经的无助,心疼和自责如同一泓深潭,要把萧韫溺毙了。 “萧大哥可以知道小锦小时候的样子吗?”萧韫放柔声音,尽量不让自己身上的冰冷气息吓到段书锦。 “没什么好知道的。”段书锦更加把自己埋进萧韫怀中,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他虽然说了拒绝的话,犹豫扭捏一会儿后,还是跟萧韫讲起自己的过去。 “我一直都知道段成玉不喜欢我这个儿子。我娘还在时,他还一个月进一次我们的院子。我娘病逝后,两三个月他能来一次,都是奢望。” “那个时候方绍元还留在西苑照顾,有他大总管的身份在,底下的下人心中再如何瞧不上我,也不敢造次。” “后来他从西苑搬走,来了个年纪大,经验老道的嬷嬷照顾我。嬷嬷踩高捧低,惯爱权势,觉得我并无前途,因此不肯精心照料,事事敷衍。” “世人都说我娘谢安爱慕段成玉而不得,因此郁郁而终。但我知道,她不爱段成玉,让她郁郁的,是困住她的侯府深宅,是压在头上的父命与皇命。” “三岁前我还未断手,为人聪慧,又小有天资,文武通习。” “幼时我爱射箭,次次射中靶心,便去求她夸耀。她也总是摸我的头,笑着夸我,可是手中的经书没有放下过。” “但倘若我背经文给她听,写诗给她看,她就会笑得分外开心。兴致到时,她还会用孱弱的手臂把我抱进怀中,附在我耳边念诗,或是握着我的手写字。” “她那时已经病得很重了,玉润的脸颊变得尖削,衣裳拢在身上总是过分肥大,还会时不时吐血,但都被她有意隐瞒过去。” “她不爱段成玉,也打心底瞧不上舞刀弄枪的蛮野事,她爱舞文弄墨,策论经文。” “她满身才气,世人称她才女,燕朝众多才俊爱慕倾心她,可她却被指派给一个武侯,在忧愤郁郁中,溘然长逝。” “谢安死了,外祖父也死了,我的天便塌了,唯一的倚仗也没了。那时的我唯一期望的是,在外行军打仗的段成玉能早日归朝,把我从西苑接出去,给我撑腰,整治那些恶奴。” “我等啊等,终于等到他回府的消息,可是他没有来西苑,我便自己跑出去找他,但总寻不到人。” “后来有一天,嬷嬷突然把西苑的门锁了,恶声警告我,不准跑出去。我惶惶地等着,忽然听到了零星传来的奏乐声,像是有人在成亲拜堂。” “林玄泉有一句倒说得对,我才三岁就心思深沉。门被锁了,我不顾手掌被划伤,拿着瓷片也要撬开。” “所有人都不告诉我正院在做什么,我偏要跑去看。” …… “你们是谁?你们来做什么?谁牵的红绸,谁请的喜婆,谁奏的喜乐?” 热热闹闹的正院中,忽然闯进一个瘦削的孩子,他懵懂又害怕地打量四周,忽然在婚宴上大吵大闹。 成串的红绸被扯下,奏乐的琴和鼓被推到地上,年仅三岁的段书锦烧红了眼,恶意满满望向每一个来的宾客。 “新郎新娘到!”方才离席的喜婆并不知道亲典发生了什么,喜气洋洋说出吉祥的话。 段书锦霎时把目光转向了她,看到了她身后缓缓走来的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剑眉星目,面容俊逸,身形高大孔武,挺拔有力,穿着绣工精致的喜服,正是段书锦数月未见的爹。 他此时的眉目间藏了喜色,伸手挽着旁侧的新娘子,缓步走来,举手投足间都是对那人的珍视之意。 新娘子盖着盖头,段书锦看不清盖头下的人是谁,有何种面容,能让段成玉倾心。 他只庞然生出恐慌害怕——他已经没有娘了,什么仅剩的亲人也要被人抢走。 段书锦猛地攥紧手中的瓷片,哪怕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一直往下流血都不曾注意到。 恐慌最终冲昏他的头脑,他把手中的瓷片狠狠往地上掷去,跟疯掉的畜牲似的,游走在宴席间,掀翻桌上的东西。 段成玉终于注意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正院的段书锦,他下意识蹙眉,没有同段书锦解释,也没有斥责他在亲典上发疯的行为,只是命人召来照顾段书锦的嬷嬷,让她把人弄回西苑。 “小畜生,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出来吗,居然让你给跑出来了。” 段成玉本来就没有多少心思放在段书锦身上,今日他大婚,一颗心更是在新娘林花琼上,哪里会注意到嬷嬷粗暴地捂住了段书锦的嘴,硬生生把他往西苑拖。 看着仍旧要去成亲的段成玉,段书锦发疯地咬着嬷嬷的手掌,眼角流出绝望的泪花。 在场的宾客倒是看到了段书锦在嬷嬷手上吃的亏,只是他们都不以为意,看段书锦的目光如视微尘,冷漠地看着他的笑话。 没谁注意到,神色阴沉的林玄泉在这时起身,从席间离开,在后门处招了五六个小厮,拦在嬷嬷去往西苑的路上。 “把人给我。”林玄泉冷冷开口,看向段书锦的目光满是寒意。 “林将军?”嬷嬷认出林玄泉的身份,略微犹豫后,就殷勤地把人交到他手上。 “林将军小心,这小畜生野得狠,小心伤了你。”嬷嬷一边说话,一边看自己虎口上被咬出的伤口,恶狠狠瞪向段书锦。 “本将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林玄泉不以为意。 他朝身后的小厮招了招手,他们便立刻心领神会地揪住段书锦的头发,从袖口掏出一块布硬塞到他嘴里,拖着他往偏僻无人的后门走。 林玄泉没让人把段书锦带得太远,走到一条宣平侯府附近的小巷就停下了。 砰。 段书锦被人粗暴地摔在地上,后脑正磕到青石板上,让他生出微眩。还没等他缓过来,粗暴的拳打脚踢就如密集的雨点般,纷纷落下。 小小的身躯被痛意笼罩,身上每一处都疼,躺在地上蜷缩身体的段书锦感觉喉头一痒,吐了一口血出来。 刺目的红意刺激到他,段书锦用尽力气,仇视地看向林玄泉,恨不得冲上去在他脖颈咬一口。 这个人是坏人,所有的人都是坏人,他们都要把段成玉抢走。 被恨意驱使的段书锦抓住机会,在一个小厮的手背上,抓出三道深深的血痕,让小厮下意识痛叫出声。 “还有力气抓人?真是给你吃的苦头太少了。”林玄泉冷哼,眸光锐利似刀,“给我把他的手废了,看他以后还怎么抓人。” 尚在挨打的段书锦听到这句话,拼命想爬起来逃走,却被人踩住脚腕手腕。在他惊恐的目光中,被抓的小厮缓缓蹲身,抓住他右手狠狠一折。 “啊!” 段书锦惨叫出声,疼得泪珠成串滚落,在脸上糊出花花的痕迹。无数的痛意超出他能承受的范围,身体止不住地痉挛发抖,而远处还隐隐有重新弹奏的喜乐传来。
82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