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回答阿泥的问题。 云升日落,风云疏忽变幻,远处山路上缓缓走来几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顶八抬舆轿。 他们停在山门前,托人进去通报了几声,没过多久玄信便替代他师父向来人行了礼,跟在他身后的,赫然是许久未出门的玄为。 此时的玄为束发青袍,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且面上恭顺有礼,和南枫他们之前在屋里看到的那个小道士判若两人,仿佛之前的那些愤恨都是幻影。 玄为向白云间的众人一一拜别,对各位小师弟也露出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 来人恭请他入轿,又从来时路慢慢走远了。 就听有人问玄信:“大师兄,那他这是……以后就不来了?” 玄信笑道:“他什么他?一点规矩也没有。小师弟今日一别,以后倘若我们有缘再见,也是要叫他一声侯爷的。” 夏无名听得一头雾水:“侯爷是什么?” 这题阿泥会,瓮声瓮气的奶音从口袋里透出来:“侯爷就是一种官呀,我听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家里电子产品太多也不好,小孩看电视不节制,回去得管管。 夏无名差点气笑了:“我知道那是官啊小不点!我看着像这么没文化的嘛?” 口袋里又发声了:“像。” 夏无名:“……”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南枫:“你家孩子该管管了。” 南枫瞪着他,半点回应也没有,夏无名更气了。 只有傅景峦一本正经在边上科普:“南陈有施恩令,康王意外去世,没有遗诏没有其他子嗣,按规矩玄为可承袭爵位,降一等封侯。” “简单说,就是他们一家死了,他升官了。” 夏无名瞠目结舌:“这要是上法制节目,听个开头就能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话虽如此,就现在这情况,对那小道士倒是好事。 但幻阵没破,有人处心积虑要他们看的故事就还没结束。 小道士走后,白云间恢复了正常生活,门前花谢花落,苍翠的松柏像是高了几分,眨眼又是一年过,善士来来往往,玄信和溪梦也顺理成章地结了亲。 夏无名猴似的坐在墙头甩腿,他们这群人在白云间里送走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腿都站麻了还被困在这儿,虽说这阵里倒也不饿不困,但这种前途未卜的抓瞎感实在让人很不好受。 “你说,我们不会要在这儿关一辈子吧?”夏无名从内院墙角折了片竹叶,百无聊赖地放在嘴边,可惜技术不行,吹出来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他“啧”了一声,想再换一片。 南枫也学他摘了一片吹,也失败了,他怀疑夏无名在骗自己。 夏无名觉得冤枉:“你不懂,这玩意儿叫草笛,可好听了!诶我真的会吹啊,是不是这里叶子不行啊?!” 南枫学了半天,还是不会,他面无表情地扔了竹叶,越发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聊了。 那头傅景峦却吹出了悠扬的小夜曲。 此时的他把外套脱了挂在枝头,衬衣松松挽到小臂。他背靠松柏闭着眼睛,一条腿曲起,南枫眯起眼睛抬头看他,晨曦下竟然觉出几分孤独感,觉得这人好像曾经用这姿势在高处坐望了很久。 南枫转开眼神,大概是幻阵里真的太闲了,才给他这错觉。 但傅景峦却发现了,问他要不要学。 南枫负气地说:“不要。” 傅景峦笑笑,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自顾自接过南枫手里的叶子:“竹叶狭长细扁,吹的时候横向对口,嘴唇拉直呼气,注意别含得太紧,否则发不出声。” 南枫不想学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他话鬼使神差就跟着做了,结果当然还是“呼呼呼”的只有气声,一抬头,上面那人笑得阳光灿烂。 南枫气得得要命,一脚踹在树干上,松柏一动不动,树上的人却跳下来了。 “叶笛要用唇、舌、气配合,你的发声不对,叶子自然就吹不出声,来你张嘴,我教你。”傅景峦高出南枫大半个头,此时贴着他站压迫感徒然增高,声音像贴着头皮一路麻下来,电得南枫有点晕,浑浑噩噩居然照着他做了。 直到傅景峦把手指伸到他嘴里才惊觉,想退出来,又听傅景峦认真说:“吹的时候,舌要抵着下颚,试试?” 南枫不动,傅景峦就轻轻拨弄了一下他舌头。 南枫怀疑这人在调戏自己,想把他手指咬了,幸好傅景峦缩得快。 他笑说:“脾气真大,一千多年都没学会,怎么还咬人呢?” 南枫没好气地说:“谁一千多年?” 傅景峦搓了搓手指:“你说谁?” 这头两人暗潮汹涌,那头姜活一个人在悬崖边上发呆。 夏无名蹲过去陪他,抓耳挠腮地想说什么缓解气氛,竟然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在姜活身边转悠,最后阴差阳错成功把美人逗笑了。 姜活拍拍右边那块地,示意他坐下。 夏无名斟酌着问:“你……不开心啊?” 姜活看下山下,浓烟散去,老百姓该过日子的还是照常要过日子。 “谈不上开不开心,就是有点难过,你看啊,”他指指背后,“那是我家,但他后来没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了,但是啊,我总在想,当年我要是在就好了,我要是在可能……” 夏无名打断他:“你要是在,可能你也没了!” 姜活:“嗯?” 夏无名一屁股坐下来:“你这么想啊,你师父强不强?” 强,肯定是强的,而且很强。 “对啊,你师父这么强,他都……是吧?多你一个可能也没什么用。”夏无名这会儿倒是挺会安慰人的。 其实道理姜活知道,他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千百年来寻寻觅觅,就为了知道当年他被封起来的那段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从刀里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了。 夏无名还没说完:“而且啊,你不是说么?你师父当年是知道要出事儿才把你封起来的,说明你师父都算到了,多你一个也不顶用,不如留一条命,你师父这么未卜先知,没准有其他意思也不一定呢?” 姜活倏地转头盯住他。 不得不说,夏无名这人,聪明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他不光让姜活心里好受多了,还突然给了他一份希望,像是捧了堆柴火到酷冬严寒濒死的旅人面前。 “夏无名。”姜活说。 夏无名:“啊?” 姜活笑眯眯盯着他嘴:“我突然很想亲你。” 夏无名吓一跳,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 虽然美人主动是很好,但但但,他压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小处男,新闻里那些花天酒地都是气他爹的,每次人投怀送抱,他喝点儿酒送人一点东西就打发走了,荷枪实弹的他哪有什么经验啊。 他这一动漏了馅儿,姜活从他徒然变红的脖子发现了端倪,觉得这人更好玩了。 姜活凑近夏无名,贴着他耳朵吹气:“诶,你之前——不是还想这样那样——” 夏无名紧张地倒退三尺:“啊啊啊,我错了我就是想想,大姑奶奶,不是,姑爷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姜活笑得好开心,进阵之后的郁结都烟消云散了。 又翻了一个季节,春暖花开的时候,白云间突然张灯结彩起来,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甚至学着山下普通人家的样子,在道观门口贴上了“囍”字。 看起来有点滑稽,但很祥和。 白云间的一众师兄弟又是采买又是布置,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一群人还认真商量着要不要去搞一些红对联贴上,被玄信制止了。 齐方远作为师父,虽没空回来,却也拆人送来一份大礼,顺带捎了封信,说他在边陲瘟疫横行,自己实在脱不开身,只能托人送来两块玉佩,以贺他们百年之好。 这玉佩上的纹路和夏无名出生证袋子上的一模一样。 齐方远说的事,傅景峦和姜活都是记得的。 那几年,边陲几个小镇不知为何突然爆发瘟疫,姜活跟着齐方远外诊出了很多年,也就是那些年里,姜活学了很多医术,当时齐方远身边很多朝廷派去的医官都倒了,最后没有帮手,姜活身为刀灵学习能力却很强,于是顶上,而傅景峦那会儿在帮他爹的忙,有人举报说有官员私授巫蛊之术,意图谋害皇上,光宗命通玄院彻查此事。 而这,就是所有纷乱的开始。 众人各怀心事的时候,前厅热闹起来,山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人,高头大马一身华贵的官服,这人看着面熟,但和之前唯唯诺诺的小道士却已是判若两人。 玄信和溪梦从观里出来迎客,带了三五个师兄弟在门口寒暄。 玄信称呼他“大人”,马背上下来的那人却说他见外,满脸堆笑,热情地拉着一众师兄弟叙旧,半点礼数都顾不上了。 他笑着解释说今天只是来送贺礼的,但因为实在公务繁忙,有要事缠身,就不再入内叙旧了,东西送到就行,其余的他们师兄弟几个来日方长。 玄为在原地等了很久,看着大伙热热闹闹把几车贺礼抬进去,看着大伙欢天喜地的背影,就好像……他离观之前的那些事都一笔勾销了,就好像之前他们曾和千千万万户普通人家一样,是兄友弟恭的一家人。 白云间的门缓缓关上。 下一秒,火光冲天。
第28章 28 走水 白云间失火了。 大火像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吐着舌头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卷起来舔舐干净,一砖一瓦在星星点点的火里焚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红幔在火光里断裂飘摇,和“囍”字一起,慢慢化成了灰烬。 大火还引燃了周围所有的松柏苍竹,一时间,整座白云山燃起冲天火光,滚滚浓烟把一切都困住了。 道士们在惊慌失措里奔走,把枯井里的水打干了都没能浇灭半分,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火。 哀嚎哭喊声连成一片,连天地都染成了血色。 玄为的身影在白云间门口出现,他眼底血红,笑容扭曲,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别人在谈笑风生,只有他跪在地上,满脸是泪疯痴癫狂。 背后有人跌在地上,匍匐着哀求他,喊他“小师弟”,要去够他衣角。 他转身蹲在地上,凑近满身火焰痛苦翻滚的人:“求我?行啊,再多求一会儿啊,让我看看你们卑贱的样子,不是很清高么?不是看不起我么!” 玄为真的很讨厌这个人间。 别人都以为他出生王府是含着金汤勺,父亲温和宽厚母亲是王女,别人都得供着他,自然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 只有他知道,自己算个屁。 二楼的小屋子是他的牢笼,没日没夜地被关在里面,只有母亲会经常来看他,陪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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