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姜活比较洒脱,正对道观鞠了一躬就转身往山下走了。 他说:“走了傻子,再不回天都黑了。” 从白云间回来以后,居委会人跑来找他们,说祝老太太居然出现了。 南枫和阿泥不放心,专门上门去看了一次。 老太太样貌倒是没怎么变,就是一点看不出那天在白云间上健步如飞的样子。 她屋里的骸阵上回就被傅景峦撤了。 傅大师在和老太太聊天的当口悄悄探了一探,老太太倒是没有中邪,只是念叨着要去找女儿,一口咬定她没死。 黄小小传话过来说她去查了,祝老太的女儿确实很早就死了,还是放学路上被人拐走的,那件事当时轰动了很久,最后也没找到尸体不了了之了。 可能是死不见尸所以老太太觉得没死,也可能是不甘心,凡人那点微末的执念总能支撑他们走很远。 从老太太家出来,南枫在电梯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之前你问我信不信转世,之前我是不信的。” “嗯?”傅景峦从电梯门的反射里看他,“现在呢?” 南枫:“现在我觉得人还是有来世好。这样就能去见见还惦记的人。” 他说完抬头,直接对上了电梯门上傅景峦看着他的眼睛。 傅景峦:“之前说我家有些史料……” 南枫默默垂下眼睛,还没回答就有个圆滚滚的脑袋从他口袋里探出来。 阿泥扒拉着口袋边,可怜巴巴地说:“听傅先生说,他家里有好多书呢。” 傅景峦笑眯眯补充:“还有很多点心。” 一听有吃的,阿泥团子的表情就更藏不住了,使劲儿揪着南枫的口袋内侧。 南枫的手在袖笼里攥紧又放开。 “嗯。”他说。 傅景峦的家很大,上下看着有错层,新中式风格倒是很符合他的品味。 家里被收拾得很干净,有淡淡的乌木香味,和傅景峦身上的味道一样,这才稍稍驱散了南枫心里的紧张。 他站在客厅入口处,有些无所适从。 倒是阿泥,欢快地从南枫口袋里蹦出来,里里外外地滚,从沙发到地板挨个蹦跶过去,像匹脱缰的野马。 南枫觉得很丢人,自家小孩太没规矩。 傅景峦倒是完全不介意,翻出一双毛茸茸的拖鞋,鞋面上有片可爱的绒毛枫叶,套在南枫脚上大小刚合适。 小老板趁傅景峦不注意偷偷晃了晃脚面,枫叶跟着他摇摆的幅度动了动,很是可爱。 南枫嘴角的弧度稍纵即逝,傅景峦假装没看到,被阿泥缠着也要一双。 傅景峦说:“有有,别急。” 他从另一个抽屉里翻出一双小拖鞋,一样的款式,只不过鞋头是个小绒球,阿泥开心地疯狂晃脚:“哇!!是球球诶!和阿泥一样的白球球!!!” 知道了,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球了。 南枫觉得脑壳疼。 之前他们在阵里不知道呆了多久,窗外竟然已经入了冬,南枫走到窗边,看外面漫天的鹅毛飞雪。 他发现傅景峦的房子居然在山上的一片高档别墅区里,左右没几栋楼,下山只有一条路。 更奇妙的是,从客厅位置往下看,居然刚好正对他的南枫斋。 薄雪像白毯一样覆在南枫斋的顶上,露出四个尖角,还有内院里的五角枫,冒出了红绿相间的枝杈,在冬日暖阳里格外显眼。 小老板怀疑这老无赖买这房子是故意的,就像他踏进南枫斋的头一天起,桩桩件件其实都在他的算计里。 谁让人家吃这碗饭的呢? 只是不知道傅景峦的视力好不好,站这儿看南枫斋能有多清楚…… 想到自己一举一动可能早被他看了个遍,南枫脑袋里平地一声惊雷起,刚要发作就觉脸上被贴了什么暖融融的东西。 傅景峦笑盈盈地在他背后说:“高兴点,谁欠你百八万的?” 南枫躲开他贴脸上的东西:“这什么?” 傅景峦递给他:“尝尝?” 一杯褐色的东西上面还飘着几粒紫色的花草,闻味道像是薰衣草。 没想到傅少监家里居然有不少洋货。 傅景峦:“斯里兰卡红茶泡的奶,给你撒了薰衣草,两块糖够甜,你试试。” 南枫瞪着他杯子里干干净净的绿茶问:“为什么我要奶茶?” 傅景峦轻笑:“因为小老板喜欢甜的。” 南枫嘴角一扯,但不得不承认,奶茶确实……还挺好喝,他喝着喝着不自觉放松下来,那丁点不自在就被抛在脑后了。 阿泥在偌大的客厅里滚来滚去,羊毛毯子被他搅合地一团糟。闻到味儿他毫不犹豫地凑过来,三两下挂到傅景峦身上。 傅景峦专门给他调了一杯奶:“小孩不喝奶茶。” 阿泥不服气:“为什么?!” “因为睡不着,不长个。”傅景峦把他从肩上摘下来,提在手里。 阿泥狗爬式挣扎,突然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哇!!大人大人!!那个不是我们家嘛!” 傅大人有一瞬间的凝滞。 问,现在再装个窗帘还来得及吗? 南枫无声地看着傅景峦。 傅大人灵机一动:“我的房子,总要看着点。” 意思是他故意买了这个屋子,就为日日夜夜守着他的房产,这哪里是老无赖,分明是史矛革。 南枫差点就想翻白眼了。 傅景峦提溜着阿泥到餐桌边上:“开玩笑的,我其实搬过很多次家,多数是因为市政规划,后来搬到这儿是因为清静,风水好,又远离闹市,不知道这个理由还过得去么?” 听上去没什么瑕疵。 傅景峦说的都是实话,唯一他隐去的部分是自己每一次搬家都在这周围,他都能从窗口一眼就看到南枫斋。 南枫斋沉寂了一千年,他守了一千年。 傅景峦家里有个巨大的藏书阁。 他把南枫带进去的时候,南枫有一瞬间被震到了。 十来米的层高,整个顶楼两百多平全是藏书,里里外外上千个书架分门别类地收藏了各类书籍报刊,每种类别居然还是按年份排列的。 和他家的藏书比起来,档案馆的实在不算什么。 阿泥跟进来滚了几圈,被吓傻了,咬着手指问:“那那那傅叔叔,你看了这么多书,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呀?” 傅景峦笑着摸摸他头:“不哦,我也需要学习。” 阿泥不懂:“你要学什么呀,你知道那么多,看起来比那个,那个手机还厉害呢!” 是啊,他在学什么呢? 他从南陈一路走来,穿过长林丰草,淌过山川湖泊,在千百个春夏秋冬里看着人间推倒又重来,有些事情他能算到,但他不算,和凡人一样活着,学着去理解这个世界,去理解其他人,去跟上每一个时代的步伐。 他的卜卦术只愿用在一处。 傅景峦平视着阿泥的眼睛说:“但不管你学了多少,永远不可能完全明白这个世界。” 深奥的道理小孩听得一知半解。 傅景峦让南枫留在这看书,他要开车下山买点菜。 阿泥喝完奶,嘴边的泡泡还没擦干净就又像个腿部挂件似的挂傅景峦身上去了:“傅叔叔你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咻’——飞下去呀?”。 傅景峦失笑:“嗯——因为像人一样会更有趣。” 阿泥还是听不懂,但阿泥很喜欢傅景峦,死缠烂打要跟着他下山,两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南枫就一个人在藏书室里。 他翻到一本漂亮的画册,被单独放在某个书架最显眼的地方。画册年代久远但保存完好,上面记载了很多南陈的传统习俗。 譬如傅景峦曾经提过的夏至,百官放假三天,食苦吃面,每家皆有酒,无处不过船;又譬如姜活提过的中和节,百姓可带着傩面上街游玩,有击鼓传花,也有传酒令、飞花令、除此之外,球蹈、盘舞、橦悬等等也是热门项目,歌舞管弦自然也少不了。 南枫翻到后一页,看画册上描绘了一个绛色衣衫的青年在舞台中央长袖袅娜的场景。 他眼皮“突突”跳了两下,觉得青年眼熟。 这幅画里什么观众都没有,仿佛屋里只有这么一个舞者——和看着他的画者。 南枫忽然想到什么,再返回去看,终于在每一幅画里,几乎都发现了这个青年的身影,或在亭台楼榭里,或在街上的茫茫人潮里,亦或是某个小吃摊前。 他急急忙忙把画册摆回去,坐了几秒又拿回来翻到底,果然在某个小角落发现了一个小红印章,刻着“重山”。 南枫喃喃自语:“重山?傅重山?”
第30章 30 守岁 名景峦,字重山。 南枫在哪里听过,或者是梦里,或者是过去,总之很熟,熟到即便他记忆全无,再说出口的时候,也依然有种唤过千百遍的错觉。 从藏书室出来,傅景峦和阿泥还没回来,南枫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地闲逛。 他发现这套房子居然还有地下室。 之前南枫在电视和手机上都刷到过,说是现代人喜欢用地下室做酒窖,或者放些贵重物品,但一般这种地下室都很难进去,不知道傅景峦是不是也这样。 但这门看着和百多年前的隔扇门也没什么区别,腰板上镌刻着各色草木花卉梅兰竹菊,中间是开光处有个活灵活现的木雕小人。 这门甚至都没有密码锁,南枫轻轻一推它就开了。 里面赫然是一屋子的藏品,和藏书室一样,绵延了千百年的,价值连城的藏品,大到佩剑古琴香炉,小到衣服珠宝玉石怀表,从青铜到古瓷,再到珐琅雕花钻石黄金无所不有,按现代价值单位换算的话,大概能买下几个国。 南枫一排一排地看,发现这些藏品都是按年代排列的。 看起来甚至都是傅景峦自己用过的。 有套藏青的曲领大袖朝服,领口有白罗修饰,上面绣了繁复的暗纹,南枫不止一次在自己梦里见过。 见过那抹星空般的蓝色,在自己身边长久伫立着。 民国时期,傅景峦收藏了长衫和一套烟灰色的西装三件套,另有相配的皮鞋和眼镜放在旁边,镜架上挂着金属链子,南枫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这些物件穿在傅景峦身上的样子。 应该……还挺好看。 可惜他没见过。 南枫心里划过些微的遗憾。 这间屋子尽头的拐角处有个江南人家常见的雕花柜子,堪堪挡住了白墙,柜子一侧隐约有什么纹路露出来。 看着类似阵法又类似星盘。 作为礼貌,南枫不应该去研究他。 但他实在太好奇了,花了十多分钟,用尽各种办法柜子纹丝不动。 他早该料到的,要是这么直白的机关,就不是傅景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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