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朋友都这样吗? 白涯坐在那一片微微嘈杂、飘满肉香的人间小铺,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他回过身来,就见秦沧以极快的速度已经扫完了这一大汤碗,筷子搁在晚上,手撑着头,似乎是饭饱神虚一样,打起盹来。 白涯吃得很慢,直到秦沧脑袋往下冲了一下,把自己惊醒了,白涯才搁下筷子。 “吃完了?走吧,回去接着干活儿。” 他们走回监牢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影,有些畏畏缩缩地躲在墙边。 是白柳。 一件秦沧,白柳几乎要哭出声来:“侯爷。” 白柳身上那身祭祀地华服没了,她裹着一件过分宽大的地灰色粗布衣裳,乌黑顺滑的发丝也凌乱打结,像是流浪了好几天。 秦沧把她拉到墙角处,左右不见旁人,问她:“你姐呢,你怎么回来的?” 一提到白杨,白柳眼里一直打转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阿姐,阿姐没了。” 在她断断续续地讲述里,秦沧才知道那天自己条船之后发生了什么。 白柳醒来的时候,船上到处都是死人。 同躺在箱子里的另一个祭品消失不见,钱易躺在地上,后心口插了一把弯刀,死不瞑目一般双眼睁大,已经断了气。 白杨躺在血泊里,旁边还有一只断臂,白柳看手上的纹身,是海阎王的手臂。 她挣扎着爬到白杨身边,白杨只剩最后一口气。 她强撑着告诉妹妹船上发生的一切,最后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脸,虚弱道:“河神......被小侯爷杀死了。我怀里有一个木盒,带着它,去找小侯爷。若是找不到,就自己一个人好好活着。” 白杨死后,船上只剩下了她一个活人。 白柳不会水,她抱着小木盒,在船上又漂了两天,直到第三天,船被水流冲到近岸处,渔民发现后报了官,又把船拖到岸边,白柳一直藏在船舱里。 船上死人太多,渔民怕杀气太重,不愿意靠近,靠岸之后,她趁夜深人静,自己偷溜下了船。 之后一路流浪,靠边偷边捡剩饭,回到了清水河镇。 秦沧还未来得及开口安慰她,白柳就一擦眼泪,跪下来砰砰朝秦沧磕了三个头:“侯爷,你救了我,白柳愿意做任何事报答侯爷!” 秦沧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你先起来。” 他问白柳:“先不提报答,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白柳胡乱抹了一把脸:“我要,我要给阿姐报仇!” 秦沧:“你想找谁报仇?” 白柳:“我阿姐是海阎王杀死的。” 秦沧脸上没什么波澜:“实话同你说,海阎王自己有本事,他背后还靠着一棵大树,你无根无凭,要找他报仇,几乎不可能。” 白柳猛地抬头看向秦沧:“所以我才来找侯爷。在船上时他就想啥您,如今下了船,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我想跟在侯爷身边,若是海阎王再出现,我拼命也要拉他一起死,侯爷也少了一个大患。” 她能说出这番话,有些出乎秦沧的意料。 秦沧抱着手打量她:“你这样,倒是有几分像你阿姐。” 白柳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我与阿姐小时候一个练武,一个习毒。是爹死后,阿姐一个人接了镖局的位置,不再让我接触这些,我真没用。” 秦沧:“若你真要报仇,你要吃的苦,做的事,比你想象的难得多。换一条路,这次缴了不少银子,你拿着你那份,在镇上开个小铺,足够安稳生活一辈子,或许才是你阿姐的心愿。选哪条路,你想好了?” 白柳极快道:“想好了,阿姐不能白死,总有人要负责。” “说得好,记住你的话。”他抬脚往牢里走去:“你跟我进来。” 监牢外,两人隔着门栏,看向里面落魄的风光不再的老镇长。 秦沧冲里面扬了扬下巴:“你说你小时候学过毒?给我看看。” 白柳死死盯着老镇长:“侯爷可否借我些银子,我去买几味药。” 白柳去半个时辰,回来之后径自进了牢里去。秦沧站在一旁,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她在老镇长伤口上撒了些药粉,盒子一打开,几只毒虫立刻飞速的顺着老镇长的衣领钻了进去。 老镇长当即浑身乱扭,吓得尖叫不止。 秦沧回头看向白涯:“哎,你怕吗?若是不喜欢看,你就先出去等我。” 白涯平淡道:“无妨。” 秦沧也不多说:“有那个镯子,寻常小毒虫倒也不能对你怎样,放心吧。” 白涯侧头看他:“那你呢?” 秦沧乐了一声:“这算什么,我一个人能放倒一群,说不定哪只喝到我的血,能祭出个虫神来。” 他们在一旁闲聊,白柳只是专心致志,面无表情地把药粉一遍又一遍均匀的洒向老镇长的伤口。若有结痂之处,她便掏出小刀,仔细地割开,一遍毒虫能顺利地进入。 老镇长的哀嚎就没停过,他满面涕泪,到最后似乎都要崩溃了,秦沧才抬脚走进去。 “感受如何?你告诉我渔船的路线,我给你个痛快。” “你不能杀我,私杀官员是大罪!我要、我要去衙门,啊——救命!” 秦沧啧了一声:“嘴还挺硬。” 他对白柳道:“交给你了,审得出来就审,审不出来就拿他练练手,死了也不打紧。” 白柳有些迟疑:“若他死了了,会不会连累侯爷?” 秦沧嗤笑一声:“我都差点死了,他有什么不能死的,你还怕我护不住你?我去外头溜达会会儿,有事就用鹊桥蛊找我。” 白柳应了一声,秦沧带着白涯出去了。 他似乎真是累极了,这回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就算是内堂硬的硌人的长椅也没能阻止他陷入梦乡。 一觉醒来,都快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白涯竟然还在旁边守着他。秦沧有些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 此时白柳从监牢里出来,眼神有些空茫,她头发上沾着些半凝固的血,一绺一绺地垂在脸侧。 秦沧问她:“审完了?” 白柳点头:“他没说船到底开向何处,只说自己和海阎王做交易。” 秦沧想也是,又问:“还审出什么?” 白柳抬起眼皮,有些茫然:“原来河神献祭,只不过是他们一场交易,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神明,我也......不是什么命中注定成为祭品。” 秦沧冷笑了一声:“根本没有什么命运。” 你干干净净,却厄运临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还以为自己生来就该赴死,去完成命运虚无缥缈的旨意。 凭什么? 难道别人活得,就我活不得? 秦沧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 他半晌,睁开眼睛,朝白涯道:“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去吧。” 他没找什么借口,再明显不过地想把白涯支开。 白涯也没多纠结,点头应下。 他走后,秦沧看了一眼白柳:“还有力气吗?趁天黑,我俩把老镇长找个地方埋了。” ----
第15章 锁灵 他们寻一处僻静地,一路上都是荒草,走到头了都没有路,就是一滩乱石与干涸的河床。 秦沧把尸体甩到地上,招呼白柳一个挖坑。 两个身不强体不壮的人,挖好一会儿,才在砂土乱石中挖出一个足够深的坑。 白柳把老镇长的尸体丢进去,艰难的爬上来,抹了一把汗。 老镇长的尸体被丢进去,乱石填上,留了一道缝隙,秦沧抹了把汗,长出一口气,对白柳道:“把化骨水往下倒吧。” 白柳从包裹里掏出一个瓷白瓶,这是秦沧让她去配药的时候就交代好的。 此刻她看着化骨水,有些犹豫:“侯爷,化骨水非比一般毒药,一瓶倒下去,老镇长的尸体化了,这片地,十年八载都长不出庄稼了。” “这片是老镇长祖坟,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选这块乱石滩?” 秦沧伸手接过瓷白小瓶,手腕一翻,瓶中刺鼻的液体顺着石头缝隙流了下去。 他把瓶子收到怀里,环顾了四周,寸草不生的荒郊野地,连个虫鸣都没有,只有月光照在河床嶙峋的怪石上。 “十年八载,他要是乐意等,可以在黄泉路上再同我讨个说法。” 白柳收拾了麻袋和铁锹,一道往回走。她忍不住好奇问道:“您不为何不带白公子来?” 秦沧反问道:“你信他?” 白柳愣住:“您不信他?” 秦沧笑了笑,没说话。一抹白色的影子悄无声息的散在他们身后。 第二日,渔船也被拖回了清水河镇。 流的血太多,甲板已经看不出木头的颜色,鱼腥味和尸体腐烂的味道混在一起,去处理的将士脸色难看的下来吐了好几个。 他昨天抛尸的时候把腹部的伤口又裂开一些,于是只站在旁边看着。 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容被抬下来。 白杨,钱易,老何,老神婆...... 还有不少面目全非的黑衣人。 河岸上哭天抢地的老头老太,捂着孩子眼睛泣不成声的寡妇比比皆是。 秦沧站在这一片哭声中,秦沧在这片哭声中从早晨站到日暮,有人认领的,随着家人走了,无人认领的,在日头西落时,在河岸上躺了一排。 为了辨人,这些黑衣人的兜帽全都被放了下来。 褪了那身黑皮,细看之下,他们一个个与街上走的寻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先在只剩下一张张双眼圆整,死不瞑目的脸孔。 老洪扯下捂着鼻子的面巾,问道:“侯爷,这些人怎么办?” “找个乱葬岗,一起埋了吧。” 晚上白涯跟他回了军营。 老洪他们在外面涮大锅,说要涮涮晦气,秦沧吃了两口,就被老将军叫去了营帐里。 秦沧打了碗汤,特地捡了几片肥瘦相间的涮肉,端了进去。 “老头儿!尝尝!” “你先把碗放着。” 老将军坐在燃着烛灯的桌子前,桌子上摊开了半页未写完的书信,看见秦沧进来,把笔一放,斟酌着如何开口。 陈老将军:“京城回信了,先说渔船的事儿,这事不让我们查,也不让州府查,总之你沾不上手。至于你要的赏赐,更是没有的。” “行。” “最后,国师说让你立刻回去,来接你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见秦沧不说话,陈老将军也有点于心不忍,他是知道秦沧的身世的,这一次跟着他出来,就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出京城看看的机会了。 他正想宽慰两句,秦沧先拍了拍他的肩:“师父不必挂怀我,我好得很。” 那笑容里露出些杀伐气来,与他往日不同。 陈老将军听说,一船几十个人,回来的时候最后只剩下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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