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没有听懂他方才的话语,可青年只是摇了摇头,便不再说什么。 像是试探,又像是不信,小帝姬伸出了手,想要去够青年掩于宽大衣袖下的手指。 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蜷曲而漫长的秀发散落在身后,而后,她轻轻地拨弄开青年的衣袖,手指胡乱地在其中摸索着,在蓦然间触碰到了一片微凉的温度。 她抓住了那片温度。 “你看,这不是够到了吗?”小帝姬仰起脸,冲他灿然一笑,一字一句,郑重又认真地说:“就算只有我能够触碰到你,你也不是虚无。” “你永远是真切地存在的。无论怎样。” 是吗……? 青年的眸光一颤。 在这一片假象之中,他是唯一鲜活的色彩,是这样吗。 可若是假象破裂后呢? 青年眸中的神色错综复杂,那双如同冷玉一般的眼睛就那样无声地望着她,他的唇角似乎有着笑意,可那却无端让她感到有些沉重。 某一瞬,她似乎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怜惜,与愧疚。可他为什么会愧疚?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小帝姬仍旧有几许困惑,但她还是因为有了一位新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祁落……”她又一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然后,小帝姬对上青年碧色的眼眸,笑靥如花。 “阿落。我就叫你阿落吧。” 在假象之中,他们成为朋友,交换彼此的真实,可祁落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切只不过是转瞬即逝,但凡假象破裂,发生在此全部的回忆便都会不复存在。 他没有在她的幼时遇见过她,也没有那样纯粹地接近她,他们之间的所有,都是始于欺骗与利用。 所以,就算并非虚无,这一切,又有何不同?
第65章 失踪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过去, 在这片回忆中,时间的流速极快,转眼之间, 先前那个女童已然褪去了稚嫩的面容,渐趋与祁落记忆中的少女的身影重合起来。 纵然此处的一切都那样真实,他仍是无比明晓这毕竟是一个幻境,更重要的是幻境以外桃夭游离于青影识海的魂魄, 在此多耽搁一分, 就意味着她的魂魄会愈加危险。 但奇怪的是, 无论祁落如何尝试,都无法破开这片笼罩着他的幻境, 甚至根本不能动摇它半分,仿若冥冥之中,他便注定了要与旧忆中的她一同历经回忆中的一切。 渐渐长大后, 少女也不再似从前那般贪玩, 反而开始一板一眼地和夫子学起了术法, 可比起那些父亲请来的夫子,她似乎更喜欢和他呆在一起。 从前入睡前,她总是要阿爹阿娘哄睡才肯入睡,如今却肯自己乖乖回寝宫睡觉, 连阿爹都有些颇为惊讶她的变化。 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哄睡那样的工作,已然从阿爹阿娘的身上, 转移到了那名突然出现在她寝宫的青年身上。 即便他的出现来得尤为蹊跷,她当时都被吓了一大跳, 可很奇怪,她却并不怕他。 幼小的她能感知出那道虚幻身影下掩藏的凌厉威压, 而她却天然地不畏惧青年伪装之下的模样。 像是凶兽收起了利爪扮作无害,纵使它的獠牙利爪有多么可怖,她所能感知出的,唯有其间的温暖。 青年会在她睡意朦胧的时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直到她入睡,好像真的在哄小孩子一样。 日复一日,青年似乎从未厌倦过。 桃夭发觉,在整个巫冢之中,她似乎是唯一能看见他的人,哪怕他就那样站在她的身侧,巫冢之中竟是无人发觉,就连术法了得的阿爹也不曾发觉她的身旁至始至终都站着一位外族人。 多日的陪伴,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眼前这个如同幽灵一般透明的青年甚至给她带来一种熟悉感,让她莫名感到安心。 所以她去哪都会带上他,每日晨起之时,她都会带他和她一起学术法,但那似乎是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在夫子教学之时,她的余光会瞥见青年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端详着她的方向。 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分心,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那双冷玉一般的眼眸闯入她的眼帘,却如霜雪化尽般,带着柔和的情感。 青年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几乎可以说是妖冶,翡翠一般剔透的眼瞳,眼角蛊惑般的泪痣,抿紧的薄唇,总是能让她看呆了去。 她的手中尚在依照着夫子所说的手势结印,最终也念念有词地念叨着法诀,可人走出去好远,眼睛却转着弯回来看他,因此也挨了不少夫子的训。 “罪魁祸首”好像也意识到了她分心一事,便总会在她下学之后,默默地与她一同将课上所学的术法温习一遍,这样她也不至于落下太多的进度。 对此她还是很满意的。 他是她在巫冢中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即使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因为自己拥有一位“秘密”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只是有时,这种为众人所不知的关系,也会让她感到有几分心虚,尤其是阿爹来她寝宫看她的时候,青年正好就站在她的身旁。 这种时候,就算知道阿爹看不见他,她的眼神也尤为不自然。 闲暇之时,她会带着青年参观巫冢,大到十方河、佛桐崖、平关谷,小到幼时她在幕塔旁自己偷偷造的秘密基地。 其实也并不算秘密基地,只是恰好在幕塔旁,土地有一处凹陷,天然形成了一个类似洞穴的地方,而那里盛开着漫天的曼珠沙华,恰好将那里的凹陷遮掩了下去,她便也在那里放上了不少自己的东西,有她幼时最喜爱的画本子,还有心爱的首饰珠宝,甚至还有她积攒的灵石,几乎都要将整个洞穴填满。 看着她志得意满地给他展示自己的收藏品,青年的唇畔有着淡淡的笑意,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眼底是化不开的爱怜。 桃夭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很多时候,青年似乎并不是在看自己,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大多数她带他在巫冢中游荡之时,他的眸中并没有初见那些事物的惊讶,反而是了然,像是他早已知道这里是何模样了一般。 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奇怪,但猜疑在舌尖辗转了许久,她还是没能问出口 某一时刻,悠扬而浑厚的晚钟声自幕塔中响起,塔尖亮着盈盈的光芒,如月光一般流泻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将影子拉的极长。 青年玄青色的衣衫在光芒的照耀下似乎变得愈加透明了,他侧对着她,面容隐匿于黑暗中,唯有塔顶隐隐的光辉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 桃夭不禁怔了一怔,许久,才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带他来这,还没向他介绍巫冢的幕塔呢。 她旋即收回了神,抬起了手,向身旁矗立着的光塔指了一指,“这便是我们巫冢晚钟响起的地方,称作幕塔。” 她的话音顿了一顿,继而说道:“巫冢没有昼夜之分,每每晚钟响起之时,就代表着夜幕,降临。” 却是在同一时刻,在她说出下半句话时,她亦是听见青年跟随着她的话音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他们的声音在这此刻无限重合。 一种怪异的熟悉感在那一霎那顺着心间一点一点攀爬上来,让桃夭几乎呼吸停滞,她偏转头,对上他的一贯温和的目光,可这一次,她却似乎在其间捕捉到了近乎哀怜的情绪。 他在透过无数个重叠的时光看她。 瞬息之间,桃夭几乎有一种错觉,他分明就站在她的眼前,近在咫尺,却又遥隔千丈,让她触不可及。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像是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冗长的幻梦,从来就没有什么祁落,他们之间也从未遇见过。 她忍不住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又摸索着在那宽大的衣袖下抓住了他的手指,先前那种怅然的感觉才安定下来几分,她也终于不再那样害怕。 似乎只有在触碰到他的时候,才能让她感到心安。 掌心的温度微凉,青年似乎眸光一颤,少顷,他也轻轻地回握住她的手指。 月光下,青年的身躯似乎又淡了一点。但桃夭只当是错觉,没有太在意。 天不过才蒙蒙亮,桃夭便起了身,让侍女们绾了个双髻,又披上素白短袄,才欢喜地出了门,今日是巫冢的源罗节,族中的元老与王君都会前往平关谷向古神祭祀,而九黎族剩下的族人与孩子们则会待在这里,照例是要打雪仗与挂花灯的。 重要的是,因为是源罗节,夫子们也都放假了,她也不用学术法,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平日里起码要赖到日上三竿才肯起来的臭毛病一下子就治好了,刚一睁眼就急匆匆地穿好了衣服,准备一番便出了门。 她平日里并没有那么喜欢打雪仗,或许是因为节日的缘故,这一回,倒是让她满心期待起来。九黎一族的积雪万年不化,也是圣洁的象征,在源罗节上打雪仗,有着祛除晦气,迎来好运的寓意。 青年亦是随她一起出了门,但他只是站在院落的一角,安静地看着她与玩伴们玩耍。 桃夭的鼻尖早已冻得通红,双手也像萝卜一样,似是意识到了寒冷,她将手举到嘴边呵了口气,又搓了搓。 “阿夭这是认输了吗?”对面的一名少女轻笑道,又朝她丢过来一个雪球,准确无误地糊在了她的脸上。 她被冷得倒吸了一口寒气,身躯亦是颤了一颤,但即便是在玩闹之时,她也能陡然觉察出一旁青年神情蓦然出现的不满,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杀气。 她吓得连忙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又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悄悄地往青年的方向摆了摆手。 只是被丢过来的雪球冰了一下而已,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她才连忙弯下腰,毫不示弱地抓起一把雪向那名少女的方向砸过去。 那名少女同样也被糊了一脸,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周围的几位玩伴们亦是笑作了一团,一边笑一边还不忘向对方互砸雪球。 今日的天气似乎比往常要好上许多,不再是灰蒙蒙的,依稀有着温暖的光芒自血色天幕间透下来,却隐隐让她在心下感到不详,但孩童之间的玩闹很快便击碎了那种不详。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玩闹了一日,又和玩伴们在十方河旁的古树上挂上了许多花灯后,她才准备与青年一同返回寝宫。 可在路过阿爹日常办公的霄云殿前,她的步子却顿了一下。 霄云殿内,是一片黑暗,没有一簇烛火。 她这才反应过来,寻常源罗节的这个时候,阿爹和元老们,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可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何况,祭祀大多是在晚钟响起之前便要结束的,而现下,晚钟分明已经响起许久,阿爹他们怎么也不该还没到,且连殿前的巫侍们竟是都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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