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坐着的也不是人,而是纸人。 敬苍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背后突然传出嘎嘣一声,他转头看向瞎子。 瞎子一脸无辜:“不是我。” 他话音刚落,两扇大门倏然被用力推开,一阵带着水腥味的气浪险些将人掀倒在地。 几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开眼时,面前的景象完全变化了一番。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现在人头攒动,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空气的烟雾也变成了油烟和旱烟,房梁上的蜘网也一扫而空变成大红的帷幕,房屋四角都点燃了红灯笼,通红的剪纸和囍字贴满的四处,好一个气派热闹。 而太师椅上的纸人也变成了真人——干瘪枯瘦的老爷和体态臃肿的夫人。 敬苍再细细一看,发现屋里的人都是刚才见过的陌生人。 “几位道长终于来了!”老爷和旁边郁郁不乐的夫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兴奋的用旱烟敲着桌子,对四人说,“快坐快坐,今天大喜的日子不必拘束礼节。” 四个人随便找了张八仙桌坐下,瞎子看了眼桌上油汪汪的肘子,喉头就发腻难受。而旁边一个一滩烂肉的瓜皮帽胖子两只胖手各自抓着肘子,满脸肥油,吃相狰狞得像头猪妖,简直令人作呕。 瞎子心里毛焦火辣,忍不住骂了几句,那死胖子开口就飙了句之乎者也。瞎子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背对着他,眼不见心不烦。 “良辰吉日到!先拜天后拜地,先见新郎后见新娘!”一个身材干瘦,戴着眼镜的老头站在门口大声喊道,“新郎进!” 铜锣锁鼓声乍起,咚咚锵锵,热闹非凡。 贺逐山支着头,看上去兴致满满,而敬苍则沉着脸盯着门口。 喜庆的敲打声仍在继续,可进门的却不是喜庆的红衣而是一行麻衣斗笠,这哪是结婚分明是出殡,紧接着便出现了那尊熟悉的白漆棺材。 意料之中,四个人并没有太惊讶。 夫人坐在阴影中,绝大部分身体都藏匿在黑袍里,她的脸上不再涂着一层厚厚的粉,脸颊苍老松弛,眼袋因为流泪过多而浮肿,嘴唇抿成一条线,双目死死锁着棺材,仿佛恨不得棺材里的人是自己。 棺材停放妥当。老爷一边敲着烟灰,一边朝眼镜老头挥了挥手。 老头清了清嗓子说道:“天冥冥,地杳杳,今日求得灵魂不远行。新郎起!” 几个仆人围在棺材边,伸手捞人。 夫人注视着他们,牙齿咬着嘴唇,看上去十分不安,可整个人又像是被钉在了太师椅上一动不能动,只能尽量伸长脖子。老爷似乎对她这样的行为很不满,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夫人立马缩回脖子恢复了端庄的模样,怯怯的看看老爷又看看棺材。 少爷被两个仆人架起,他一身红色婚服显得空空荡荡,没骨头一样低垂着头和双手。 虽说生死有命,可前天还活着的人现在以这样方式出现在眼前,敬苍心里不是滋味,就好像丘陵间下了一场雾气弥漫的小雨。 仆人架着少爷出了棺材,每走一步,少爷的脑袋和手臂就晃悠一下,犹如一具破损的提线木偶。 仆人卡着少爷的下巴,抬起了他的头。 说时迟那时快,四人全部愣在了原地。 “孙铭?!”瞎子最先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要结婚的人是他?!”林逾静紧随其后。 敬苍看着孙铭苍白发青的脸,一个头两个大,哪还能回答出他们的问题。 “你弟是淹死的?”贺逐山问。 “嗯。” 孙铭是被淹死的啊! 但谁能想到孙铭会变成少爷躺在那棺材里。他现在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仆人提在手里,敬苍又不能贸然出手,只能这么干看着,心情一下跌到谷底,连周身气压都低了一个度。 而孙铭本人此时终于体会到那些任人捏圆搓扁的布偶的感觉。 是的,他虽然又死了,但他还有意识。 他看着敬苍,想哭又哭不出来,还想冲上去给敬苍一个大大的拥抱。敬苍的表情告诉孙铭,他马上就要发飙了。可是孙铭希望他先忍忍,毕竟这群东西很不好搞,万一因为自己受伤就不好了。 “新嫁娘,一颦一笑上花轿。”老头的声音再次响起,“新娘进!” 一声凄厉唢呐破空,险些刺破耳膜,天地忽然寂静,一行人身着红衣,捧着唢呐乐器,抬着一个庞然大物——一尊黑漆棺材上用铁链绑着一辆花轿,静默前行。 地上拖曳出一个长长人影,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被架在门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缓缓散开。 新娘红裙曳地,脚尖在地上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红线,分明是暗红的鲜血。 新娘几近死亡,像一具毫无生气尸体。瞎子看着她的脸,身体一震,差点从板凳上翻下去。 她面色煞白,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十分突出。恐怖是她的上下嘴唇被人硬生生缝了起来,缝的人绣工了得,针脚密密麻麻,那两排小洞里翻着红艳的肉,血液凝固成一个一个暗红小点,鲜血沿着下巴一路蜿蜒进严实的衣领中。 林逾静觉得自己的嘴在痛,心也在刺痛。 敬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畔倏地就响起来咯咯的声音,他转头看去,这声音分明就是夫人发出来的! 只见夫人仿佛是被禁锢在那张太师椅上,坐姿极其端正,可是她的嘴角不断抽搐,牙齿咯咯打颤,眼神有害怕有怨毒,像是极力忍受着什么。 她的异样马上引起了其他的人的注意。老爷坐在她旁边,慢悠悠的抽着旱烟,兴奋的欣赏着夫人痛苦又压抑的样子。 孙铭看到夫人这副痛苦的模样心情很复杂。她佛口蛇心不是好人,可是她又对少爷很好。 昨天躺在棺材里,听着夫人声嘶力竭的哭声和忏悔,尤其她说是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少爷的命时,孙铭感动得快哭了,不由想起自己死时,亲妈在河堤上抱着他湿漉漉尸体痛哭的样子。 夫人的哭声和痛苦是亲妈的是一样的,可是孙铭不是夫人的儿子啊,他想不明白夫人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敬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夫人的行为,但他把老爷的心理归为了作案者重返作案现场,欣赏作案结果的心理。 老爷现在是在炫耀他杀死了少爷吗? 老爷半眯着眼,眼里流淌着毒蛇一般的光芒,他哑声吩咐到:“把我的孙女抱过来。” “我呸,孙你个狗逼。”瞎子不干不净的骂道,林逾静奇迹般的没有阻止。 仆人抱来襁褓,递给了老爷。老爷抱着孩子给夫人看,笑容阴险狡诈。 “你看我们的孙女是不是长得很像林儿?”老爷问,“这可是林儿的亲生骨肉,你的亲生孙女,喜欢么?” 夫人整个人都不正常的颤抖起来,突然伸出手攥住老爷的衣角,用力连到指节都在发白。 “老爷……”夫人双目通红,眼神是害怕,求饶与讨好,仿佛快要低贱到尘埃里,“林儿是你儿子……你、你不能这样对他……” “你不能这样……求你,不要这样……林儿娶了她,在地府里面……我、我会好好服侍你一辈子……求你,不不要把她嫁给林儿……” 老爷不屑的扯开衣角,那一刻眼神已是厌恶到了极点。 “我儿子?你确定他是我儿子?” 轰然一声,如同平地惊雷,夫人整个人一震,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她眼泪决堤,面脸惊慌失措,胡乱伸着手去抓老爷的衣摆。 敬苍愣了愣。原来夫人一直都不知道老爷知道少爷不是他的儿子。 那这…… 夫人岂不是也不知道少爷是老爷杀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鞠躬! 第25章 “老爷,老爷……我的错,我的错,求你不要这样对林儿啊,全是我的错,跟、跟林儿无关,求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林儿……”夫人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爬在地上语无伦次的求着老爷。 老爷怒极冷笑,笑声都让瞎子觉得瘆骨头。 “跟他无关?!他个杂种!让老子当了乌龟!老子替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老爷指着孙铭和夫人骂道,“老子早就知道你是个贱人!洞房的时候老子就知道你是个破烂货,可是没想到肚子里还揣了个杂种!” “要不是你爹,老子早就把你们剁成肉泥了!我忍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让你儿子体会当乌龟的感觉!” 敬苍咬着牙,眉头越皱越紧。瞎子拉着愤怒的林逾静,一边低声咒骂。只有贺逐山是平静像玻璃钢里的水,好像没事会真的在他心里掀起波澜。 夫人已是惊恐到极点,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可就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老爷满不在乎的把孩子递给仆人,朝老头挥了挥手:“快点拜完堂,把他俩装棺材里。” “一拜天地!” 咚。 孙铭的头用力磕在地上,但他感觉不到痛,只能看到面前的新娘满眼的绝望和麻木。 “二拜高堂!” 咚。 夫人跪在地上,眼球突出,徒劳的张着嘴,喉管里发出咝咝的气声。老爷翘着二郎腿,得意的欣赏着这副杰作。瞎子紧紧锁着林逾静,倒吸了一口冷气,敬苍咬着牙额头青筋凸起。 “夫妻对拜!” 咚。 结束吧。孙铭想,让他们出去吧,即便自己再死一次也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嘛。 那他再死一次,让新娘下辈子也幸运一点,一生二二生三嘛。 那他再死一次,让夫人别再干坏事,也别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三生万物嘛。 哎。 眼见着孙铭就快要被扶进棺材,敬苍捏了捏手腕,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捆棉线。 原本的白棉线现在染上了他的血,变成红红一团。 他深深吸一口气,打算动手…… “哇”的一声婴儿哭叫蓦地在房间中炸开,犹如一根钢针扎在敬苍的脑仁上,他动作一顿。 只见新娘正用力掐着婴儿的脖子,恨不得要将婴儿的脖子折断,而婴儿此时面色发乌,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敬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刚要给新娘一记手刀,就看到一个黑影蹿过来,一头撞向本就虚弱的新娘,将婴儿抢了过去。 夫人倒在地上,双手高举着婴儿,紧接着将婴儿护在了怀里。 所有人的懵了。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夫人好像是疯了。 “别杀他别杀,你别杀他!”她撕心裂肺的吼着,“不是他的错!他是无辜的!” 她将孩子护卫在心口,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哆嗦着说话。一身脏乱的黑袍,一头散乱的黑灰头发,看上去癫狂但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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