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这点的,正是那年牙牙学语的妹妹。 他曾期待过很久妹妹的到来。他无法理解死之可悲,便对生之欢喜感到好奇。那喜悦如流星般短暂,见到妹妹后,他明白了这点。他很快对妹妹失去兴趣,自顾自继续尝试做出一副同情的正常模样。 然而妹妹跟了过来。 她对着死亡的幼鸟哭了,哭得极为伤心。 李妄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正要把她抱走,却听见了她捂着的脸后颤颤巍巍的声音:“真、真可怜啊。” 那一瞬间他看着幼小的妹妹,心头大震。 根本没有学过何为道德、何为感情的妹妹,居然露出了真实的、纯粹的悲伤与同情。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李妄不明白,他忍不住观察起这个从未被认真注视的小妹妹。 很快便有了结论。 与他相反——妞妞是个会为一切生命感到喜悦,为一切逝去感到悲伤,情绪充沛且有活力的孩子。 她认真地看向每一个人的姿态,认真将每一个生命纳入眼中的模样,甚至让李旺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神性。 李妄有时不想与她对视。 他不知道在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眼里,会不会倒映出他那冷漠得令人心寒的本质——他其实并不在乎他人,其实并没有那么悲悯。 偏偏妞妞爱着目之所及的一切,自然也爱着她的哥哥。 她似乎将更大一些、更亲近一些的哥哥视为了崇拜、学习的目标,时常注视他,跟随他,陪伴他。 “妞妞长大后,要做什么?”爹娘有时会这样逗她。 咯咯笑着的小女孩便弯着眼眸,大声道:“要成为哥哥那样厉害的人。”似乎在她心里,哥哥就是最棒最好最值得学习的人。 李妄在一旁听着,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或自豪。 他瞳孔紧缩、指尖发凉,被突如其来的、无法驱逐的惶恐冲击得有些站立不稳。 为什么要学他。 要是因为他,妹妹变得冷血。要是因为他,妹妹看见黑暗。要是因为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盖上阴霾,不再能感受到人间的喜乐,他该怎么办? 那绝不是他想看见的局面。 可面对那样单纯的眼睛,他说不出“不要学我”的拒绝,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爹娘说起。 他不想让她失望,也不想变成一个坏孩子。 百般思索后,李妄下定了决心——他会去做一个温柔的哥哥,一个能够对其他生命抱有悲悯的好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外露的冷淡,漠不关心的想法藏了起来,模仿起妞妞的做法,笨拙地关心起周遭所有的生命。 不去踩死虫鼠,不去打死鸟雀,甚至不去杀死本该用来吃肉的兔子,还有很多他从未想过、做过的事。 生命似乎在妞妞的言行下重新有了真切的重量,李妄竭力去习惯那份本该有的重量,去适应那种柔软看待世界的目光。 一切好像都没问题了,妞妞没有被影响,还是个天真温柔的好孩子,还是一派令人安心的开朗。爹娘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满心以为他是个乖巧好心的孩子。 只是偶尔,李妄看着笑得开心的妹妹,会听见心底依旧疑惑的声音——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或许再长大一点,他能探索出自己的答案。 或许再长大一点,他能够明白到底该怎么做。 所有的或许,在那一天戛然而止——妹妹死了,爹娘也死了。 他在乎的小小世界,努力维持的正常,崩溃了。 泪水与思想仿佛割裂开来。他立于冷酷的高空,看着那个慌忙的自己学着王奶奶家人的模样夸张地哭泣,流露出刻骨的悲伤,仿佛心底那丝怪异的冷漠并不存在。 他思考着听见的话。 原本能得救的该是妞妞,活下来的却变成了他。 他代替妹妹活下来了。 是他夺走了妹妹的生命。 所以他有责任延续妹妹的生命……所以他要像她一样活着。 要变得温柔而热爱世界。 少年戴上柔软而坚毅的外壳,做下了新的决定——这次,他不会再主动夺走生命。 因为妞妞不会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心有所念,李妄偶尔能听见妹妹的声音,听见她小声的哭泣与叹息,听见她对生命一视同仁的悲悯,听见她仿佛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誓言。 听得次数多了,想的次数多了,渐渐的,他习惯了手下留情,习惯了不去杀戮。 他在努力扮演一个理想中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认识同伴、关心彼此、互相扶持……在预测后的道路上,他自认做得还算不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是妞妞的话,会这样做吗? 李妄以此衡量对待他人的标准。 六年过去,他已经听不见心底冷漠的声音,也似乎忘记曾经充斥内心的不解。 他自认为延续了妞妞的一切,自认为粉饰好的太平,如同一张掩耳盗铃的纸片,终于在这一日被轻易撕破。 令人恐惧的心跳中,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情绪。 掌控自由的神明,居高临下地质问他:“你在模仿谁?” 模仿。 是的,归根结底,他只不过是模仿,模仿一个已经不在的影子。 模仿一片不曾存在过的树叶。 李妄有点难受,像是长久躲在另一层外壳下的蜗牛,突兀地以毫无防备的姿态,被拽到了刺目的日光下。 在快要被融化的愤怒与迷茫中,他将矛头对准了毁掉外壳的神明。 “你得到了答案,足够了吗?” 他不明白这位神有怎样的趣味,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仇逸仙恍若未觉他的怒火,饶有兴致似的打量他:“果然,你与我很相似。你知道的吧,我们这种人,注定无法真正爱上这个世界,我们都是天生冰冷而无情的生物。但你不接受这样的自己,也不自由。” “你披上了温柔的外衣,与其他人建立不知真假的情谊,假装柔情与温和,试图伪装成另一个人。哈哈,这真是世界上最为可笑的笑话。身为一个凡人,却试图抵抗本质,掩盖真实,缩身于虚假的外壳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像是从中得到了什么乐趣,笑吟吟地说着,“你在害怕什么?” 一句句如同刀劈斧砍,李妄的心仿佛被划开一道道血口,流淌出又沉又冷的情绪。 他的目光却灼热得如同烙铁。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杀意。羞恼的、不安的、愤怒的、持续不断的杀意。 妞妞不会想要杀他。 李妄想杀了他。 妞妞会爱每一个生命。 李妄没办法爱他。 妞妞不会这样做。 ——李妄……不是妞妞。 他闭上眼,再次将那个血淋淋的答案掏出来放在眼前。 他不是妞妞,做不了妞妞。
第50章 李妄没有感到丢弃重物般的轻松。 相反,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原本沉满水的罐子,被人倒了个干净。 空荡荡的罐子还残留着原本的温度,但踏实的平静感已经消失了。 他需要重新找到衡量自己与世界的标准,重新找出一个足以维持生活的视角。 在那之前,或许更需要解决的—— 李妄看向神色自若的那位神,出声了:“我和你不一样。” 仇逸仙目光中露出些许疑惑,仿佛不能理解这话。 于是人类重复道:“我与你,并不相似。” “哦?”神明不以为意似的,慢悠悠道,“你又想用提问避开回答吗?人类似乎总是喜欢用同样的方式做出选择,也总是陷入同样的困境。” 李妄没有受到这话影响。他知道,或许别的问题这位神都不屑回答,但有一个问题,他很难拒绝。 “你是执掌自由的神。可你真的自由吗?” 果然,仇逸仙收敛了戏谑的神色,瞥了过来。他用手指轻轻敲打自己的衣摆,语气轻缓:“人类的激将法比我想象中有趣一些,也更鲁莽一些。” 故意挑衅的黑发青年顿时有些紧绷。 他知道这很容易会被看穿,从一开始他赌的也不是神明真的一气之下上当。 如果成功自然好,但如果失败,也并非没有对策。 下一瞬,在他的视线中,姿态散漫的神却微微勾起嘴角:“为了奖励你这份有趣,我可以给你答案。” “你或许见过其他的神明,不止一个两个,甚至更多。但无论哪一个,整个世界对他们来说,都是彻底的束缚。他们需要遵守的规则是与世界的契约。可世界并非我的束缚,我的意志不受拘束,所以这里——是我的游乐场。” 没有对是否自由做出直接回答,可轻描淡写的话里中,那份无人可及的自由昭然若揭。 李妄惊讶的同时,也注意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 不受世界束缚的神? 【你听说过他的。】天道的声音忽然出现,【你只是忘记了。】 来不及想为什么天道会在此刻出现,这提醒如同一把合适的钥匙打开了原本紧闭的记忆之门,纷乱的记忆碎片从中涌出。 破碎的拼图汇聚成信息,清晰地出现。 是了,他曾经知晓这样的法则。 这个世界上,神之权柄代表他们必须接受束缚,这束缚多是与世界定下。倘若有神没有与世界定下契约,便是与自身做下约束。 那样的神很难找到弱点,而且……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 李妄微微吸了口气,平复略显浮躁的心情。 这么一来解释得通。为什么罗魁要找仇逸仙帮忙,对付其他参加神战的神明,自然是因为这一位神就拥有足以抗衡众多神明的力量。 说不定现在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师鱼鱼他们尚且昏迷不醒,他的力量也没有恢复。面对一位神本就风险巨大,现在得知其实力可能超乎想象,似乎面前的路全部都被堵死。 难不成真的只能寄希望于神明对他们不感兴趣,网开一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将希望交托他人手中,尤其是敌人手中,是最愚蠢的事。 李妄还没有天真到认为能够相信一位阴晴不定、性情难测的神。他必须想办法找到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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