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手杀了妖兽。”师鱼鱼的口吻淡淡,深褐的眼眸却如浑浊的池水,复杂得难以看清,“那个李妄——杀死了妖兽。” “什么?!”语惊四座。 那一天李妄的模样,师鱼鱼很难忘记。 向来悲天悯人到不愿亲手夺走生命的黑发青年,那时的神色格外陌生。 他握着剑的手稳而快,一瞬便刺穿了妖兽的要害,侧头躲过大半溅出的鲜血。只有少许鲜红仍然溅上瓷白的皮肤,缓缓蔓延出纤长的痕迹,一道一道,像是花瓶上细小的裂痕。 妖兽哀嚎着倒下,李妄顺势往后退了一步,避免衣袖沾染脏污。 这一后退,恰好站在了半明半暗的光中,他低垂长睫,眼中如同含着一片墨玉,望着失去温度的妖兽尸体,透着冷质的漠然。 仿佛有什么破碎,有什么消失,又有什么出现。 很难说清那一刻师鱼鱼的心情。 他突兀想起被藏在记忆深处的初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踏上复仇之旅的他听从天道指引,一路寻觅,总算找到了所谓的第一个同伴,却正好碰上那人独自对抗妖兽,狼狈逃窜的模样。 “哎?居然是这样的人?”他悠哉悠哉地坐在一根高处的树枝上,像是坐在最佳观赏席上的看客,半点伸出援手的意思也没有,“这么弱小的家伙,派不上用场的。我不去救他也可以吧?” 【这是由你决定的事。】天道的回答格外冷漠,【是否救人,是否后悔,吾不会干涉。】 “听上去你笃定我不救他就会后悔呢。”师鱼鱼一手撑着下巴,细细观察下方的情况,“再过一会,这家伙大概要撑不住了,哇呜,这么严重的伤还不放弃,还真有勇气呢。” 说着夸赞的话,他却没有半分感动的样子,依旧摇晃着双腿,稳稳坐在树枝上。 变化发生在下一瞬间。 被逼到绝境的黑发少年引导野猪妖兽卡在树上,得到了反杀的机会。那一刻,他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残忍与杀意,没等师鱼鱼看清,便如同幻觉般沉寂下去。 “这倒是有点意思。”师鱼鱼眼中涌出兴味,舔了舔唇,拔出了腰侧的双刀,向下一跃。 风吹起他两鬓的发丝,摇晃鲜红的耳坠,“我倒要看看,他藏了什么秘密。” 于是有了终结妖兽的那一刀,也有了那一声满是嘲讽的询问——“你也是个崇尚不杀的蠢货?” 如天道所说,如果没有去救,他或许会更后悔。 与李妄同行了一段时间,师鱼鱼隐约察觉到这位同伴有着和外表不同的一面。虽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妄刻意藏起这一点,他却非常清楚——那绝不是柔软亲切的内里。 他甚至怀疑迄今为止李妄表现出的情绪都是一种方便融入人群的伪装,无论愤怒、焦躁、恐惧、欣喜、愤懑,都像是一种迎合场景的模仿,模仿他人该有的反应。 这并非没有证据的揣测,因为他见过这人流露出真情实感的时候——在不小心坠落水中,被他救上来后,虚假的少年落下了轻盈的真实的眼泪。 那是师鱼鱼第一次发觉泪水的美丽之处。不过从那之后,李妄便很少流露出这样的一面,那奇怪的怜悯面具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刻入他的一举一动,变得自然许多。 时间久了,师鱼鱼都快忘记那一天少年凶煞冷漠的眼神,将他的表现当做正常。 直到此刻见到李妄这副模样,他才恍惚想起——是了,尽管只有短短一刹那,但一开始,他就见过真正的李妄。 “你说真的?”听说李妄杀死妖兽,颜玉麟满脸不可置信,“你不会看错了人,将其他模仿李妄穿着打扮的人当做他了吧?” 随着七杀的名气越来越大,除妖师中也涌现了一批过于崇拜他们而模仿他们衣食住行的人。有些甚至乍眼看去,能够以假乱真。 “别把我和那些个眼瘸的相提并论。”师鱼鱼白他一眼,“我和李妄相处的时间是我们之中最长的,根本不可能认错。” “不,最长的已经是游生了吧……”颜玉麟反驳了一句,立马招来了狠狠一眼刀。只有游生站在一旁,郑重点头,“对,是我才对。” 古银也掺和一脚:“真要说起来,我和李妄相处时间也不算短吧。” “咳咳。”祝笑笑及时扯了下准备拔刀相向的师鱼鱼。 师鱼鱼缓缓吸了口气,把刀放回去了。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不然他一定要和这个总是粘着李妄的混蛋好好“讨论讨论”。 他压下怒火,继续之前的话题:“总之,李妄的情况很不正常,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沉思许久的牧月按了按手下的珠串,率先开口:“办法自然有。但你想要的是什么办法?让李妄变回原来的样子,还是……” “当然是让他心情好一些。”师鱼鱼接得毫不犹豫。他半是嫌弃半是讽刺,瞥了眼牧月,“他不开心啊。我说了这么半天,自诩掌握人心的大小姐还没懂吗?” 牧月一看他那副蹬鼻子上脸的样子就来气,指挥着一只黄蜂钻进窗户,要给他来上一下。 师鱼鱼眼珠子一转,躲到了游生背后。黄蜂攻势不减,嗡嗡冲了过去。 “现在不是打闹的时候啊,阿月。”祝笑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句话间,一根窗外的爬山虎咻地抓住了疾驰的黄蜂。 但更多的黄蜂在浅棕发青年的挑衅中飞了进来。祝笑笑一时不察,没能拦住,不得不指挥更多植物追过去。 游生也被迫卷入其中,跟着乱窜。 古银看几人身手敏捷,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化解的招数巧妙又有趣,顿时兴致上头,主动加入其中,说要较量较量。 一时场面乱做一团。 唯有一旁悠闲的颜玉麟看得清楚,师鱼鱼和牧月的打闹并无杀意,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另类的默契。 “别担心,祝姑娘。”他拍了拍焦头烂额的女孩,好心地指了指针锋相对的两人,解释道,“他们已经有主意了。” 祝笑笑闻言停了动作,盯着他们看了一会,似乎也看出什么,犹豫了一下没再强行阻拦。 只是依旧皱眉不解:“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要这样闹上一场。”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听说不同的人感到压力时,会有各种不同的办法排解。”颜玉麟慢条斯理道,“每次他们吵起来的时机,似乎都是出了难以解决的急事,压力不小的时刻。” 祝笑笑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起来。半晌,她才道:“这么说来,李妄又是怎么排解压力的?这么多年,我似乎从未见过他做出超乎寻常的事情。” 颜玉麟轻笑,赞同了她的话:“是啊,所以我才一直对他有所忌惮。” “忌惮?”这件事祝笑笑头一回听说。 英俊的公子哥坦然道:“嗯,此前我有我的缘由,不便明说。现在倒不必顾忌。在我看来,他的强大远超常人,却没有常人应有的情绪与反应,实在太过反常。所以我总是没法彻底放下心防与他相处,不得不说,的确有些愧疚。但今天听到师鱼鱼那番话,我放心了——他不过是个很能忍着不哭的人罢了。” 祝笑笑听这个形容,觉得竟然还真算契合,有些忍俊不禁:“李妄要是听见,大概会生气的。” 颜玉麟挑眉:“那也是件好事,不是吗?我还是更希望自己的同伴是个人,而不是什么类似神的无情存在。他那副样子,时间久了你们难道会觉得开心吗?” “不能那样。”这次回答的不是祝笑笑,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他们身边的游生。 游生眼神清澈,话笃定又认真:“李妄,不能,变成那样。” “我知道!”追着他的师鱼鱼喊了一声。 仓库里再次闹轰轰起来。 次日,李妄一大早就被神神秘秘的师鱼鱼拉了出来。 “做好准备了吗?”浅棕发青年笑得像是六年前般顽劣,“开启今天的新旅程!”
第53章 李妄不清楚师鱼鱼在卖什么关子。 或许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或许是与牧月发生了争执打算找他抱怨,又或许是要拉着他逛没去成的青楼。 无论是哪一种,现在他都没有兴致陪同。 “抱歉,今天我没有……”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师鱼鱼按住他的肩膀,虎着脸。 “今天可是我的生辰哎,你真的要拒绝我吗?” 不等李妄说出残酷的话,他掩面欲泣,颇为伤感似的,“我从小在外漂泊,风餐露宿,唯有生辰最为重要。无论在哪里,我都能得到家人的生辰礼物。前六年你错过了我的生辰,每次只托人带了话来,这次好不容易大家都在,你也要让我一个人度过吗?” 可是他记得每次带过去的不止话,还有他花钱买的礼物……怎么到了师鱼鱼嘴里,就只剩下意义不大的话了? 李妄有些无措地回忆着每年送礼的时间,不出意外地发现,那六年在各地奔波忙碌,要是没有师鱼鱼提醒,他的确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一天。 每次的礼物也只是挑了附近最有特色的物件寄送过去。 因不小心遗忘了同伴生辰的愧疚作祟,他犹豫片刻,还是松口了。 “好吧。但我……”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师鱼鱼放下手,眼角一丝泪水都没有,满脸兴奋地拽着他就跑,“生辰这天寿星最大,自然是我说什么就做什么,别的都靠边,不要说什么但是了。” “喂,你……”果然是装的。 李妄被拉得踉跄两步才跟上了他的脚步。卡在喉咙间的拒绝,在看见前方这人充满活力的背影后,不知不觉消失了。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师鱼鱼就是这样的性格,六年的光阴没能让那种明亮的鲜活褪色。 只让他多了份更加自在的潇洒。 有时李妄也会好奇,到底什么样的际遇才能塑造出这样的人。 能够杀气凛然,能够玩世不恭,能够潇洒如风,也能够阴沉如雾。 这么说来,或许师鱼鱼一直都在变,他从不固定自我该是何种模样。 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在不断发生变化,不变的存在才会是异类。 比如……固执假扮他人的他。 耳边有些虚假的惊呼打断思绪。 “哟,这不是大小姐吗?难得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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