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形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抵在门框上,声音轻得缥缈:“近月山封了太久,我也不知道山下的战局惨烈如斯。我拿着你的画像四处去问,在东平县听说有个身量和模样都与你很相似的桓山弟子被一只黑熊精抓去,当场撕碎吃了。” 倚在门边,楚庭的声音越来越低:“人族伤亡实在太重,其中又数冲在最前面的桓山弟子死伤最多。我走过的地方越多,就越觉得那个被黑熊精撕碎的人是你,也越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偏偏要是你?凭什么就得是你?” “大概是因为,我不是吹着风就自己长大的。我的父母为了保护我死在妖物利爪之下,我小的时候跟着流民游荡,吃了过很多苦,也受过很多恩惠,我长大后,自然也要做些什么。” 唐加乐苦笑:“如果我没有那么自以为是,如果西川那一战早两日获胜,如果你没那么急躁不安,如果东平县没有一个被黑熊精撕碎的桓山弟子,也许一切就都不同了。” “可是,我还记得清闻师伯被吸光精元死的时候只剩薄薄一张人皮,我还记得夜里常去厨房偷馒头吃的小胖被妖物啃得只剩骨架,那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间隔了上千年,我也忘不了。”他看向楚庭,目光莹亮,“楚庭,我们放过彼此吧。等唐嘉阳没事了,我就回桓山,闭关自省,此生不再下山半步。你是半妖,往后余生大概还有很长,就不要再记得我了。” 楚庭眉尖一蹙,蜷着手抵在唇边闷声咳嗽,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话:“其实你已经受过惩罚了,献祭阵法,被阵里的风刀片片剜去血肉,还不够吗?” “我救你回来,想要你知道人族已经过上了安宁的太平日子,想要你知道你没有白白疼一场伤一场,想要你重新无拘无束地活一次。” 想要你好好活一次,看看这凡间的太平年景。 至于我能陪你走到哪里,至于我们能不能长相厮守,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不知是不是胸口的旧伤反复,楚庭想到这里,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剧烈地绞痛起来,脊背瞬时疼出一层冷汗,耳边断断续续地翻出一阵嗡鸣。 他不得不停下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唐加乐。 乐乐,我用尽力气带你回来,是想让你痛痛快快地在人间走一遭的。 我自己当然不能成为你喜乐自在的阻碍。 楚庭眼前的景象已经越来越模糊,他抬手,摸索着擦去唐加乐脸上的泪痕,轻轻笑了笑:“别哭,不就是要我挪个地方住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收拾一下,明天就搬过去。” “好。”唐加乐声音里是浓浓的鼻音,楚庭觉得指尖上温热的液体越沾越多。 忽然,唐加乐伸手用力抱住了楚庭,抵在他肩膀,凑到他的耳边:“楚庭,就这样吧,我们都忘了对方。以后,我们都好好的。” 楚庭伸手也将唐加乐抱住。 听了他的话,楚庭愣了片刻,忽然欣慰地笑了:“好,那我们一言为定,等唐嘉阳好了,你就彻彻底底地忘掉我。” 分手时离别的拥抱总是不敢相拥太长,怕旧梦剪不断,怕深情理还乱。 短暂而紧密的相拥后,一同松开手是楚庭和唐加乐最后的默契。 楚庭对着唐加乐挤出一点笑意,温声道了句“晚安”,便关上门。 落锁的那一刻,心口的绞痛压抑不住,骤然炸开。楚庭掩着唇轻轻咳嗽一声,身子猛地一颤,霎时咳出满手血色。 楚庭背抵着房门,缓缓滑坐到地上。 沾血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单薄的胸口毫无规律地轻轻颤动,每一下颤动,都从脏腑里涌上来一股腥气,血色淅淅沥沥自唇边跌落,蜿蜒遍地成触目惊心的殷红。 乐乐说,会忘记他的。 那就好,总不能带他回这世间一趟,没能给他多少欢欣,却要赚他半世伤情。 作者有话说: 庭庭好惨!乐乐好像也挺惨的! 下一更庭庭应该就被扫地出门了,周二见啦! 感谢在2023-02-16 23:23:58~2023-02-18 23:4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捏你脸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捏你脸儿、Auror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迟一尔 11瓶;Aurora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二章 圣诞节 楚庭拖着行李箱离开唐家时, 唐加乐请的阿姨正在准备圣诞节晚餐,厨房里飘出烤蛋糕的甜香。他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亲送他上近月山小院的那天, 好像槐花开得很好, 风里也充盈着醉人的香甜。 槐花的香气和糕点的香气当然很不一样。 楚庭也说不明白, 为什么他会想起数千年前的那个狼藉的春天。 唐家兄弟居住的高档小区私密性很好,每户都是独栋别墅,别墅之间间距不小, 小区的占地面积很大。唐加乐是临时加急租房子,租期又短, 供他挑选的房源不多,最近的一栋房子距离他和唐嘉阳住的地方要步行将近二十分钟。 房子已经让人收拾过,被褥床单铺上了崭新的, 冰箱里也让人一早填满了新鲜的果蔬肉类, 甚至保温壶里还温着一壶热水。处处细节里,都能看得出来, 为了让楚庭住得舒适, 唐加乐着实是下了一番功夫。 挑高的客厅恢弘大气,沙发旁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天色还没黑透, 可天边沉沉地压着一片黑云,衬得这个圣诞夜阴沉压抑。 楚庭清瘦高挑, 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央,抬头看头上悬着的水晶灯。 灯光像瀑布般倾泻而下,穿过一串串水晶珠,洒了下一片堂皇的光斑。兴许是那盏灯太过华丽, 楚庭脱下外套, 只穿着一件颜色暗沉的毛衣站在煌煌灯火下, 显出孑然一身的寂寥。 唐加乐站在楚庭身后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深一口气,帮着把楚庭的行李箱推近些:“房子有点大,你一个人住可能是有点无聊,要不让小淼和老葛他们来陪陪你?每个卧室我都让人铺好了床单,他们随时来,随时能住。” 怎么会无聊? 他们相遇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近月山顶的,早就习惯了。 楚庭没把心里这句话说出来,只是笑着摇头:“最多也就住半个月,没必要让他们折腾。” 唐加乐没有再劝,转而说起别的事情:“冰箱里放了一些常用的食材,你要是想自己做饭,我让阿姨每天送一趟食材,要是不想自己做饭,我另外找个阿姨每天过来给你做饭。” 楚庭依旧笑着摇头:“不用,我就一个人吃饭,冰箱里的东西应该可以吃很久。” “好,那我把阿姨的联系方式给你,你日后要买什么,直接跟她说。”唐加乐说着,低头掏出手机,轻快敲了几下,往楚庭微信发了一条信息。 不冷不热的几句话说完,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宽敞的客厅里,相顾无言。 大门敞开着,冷风灌进来,稍稍吹散屋子里局促不安的气氛。 楚庭回过神来,从唐加乐手里接过行李箱的把手:“回去吧,唐嘉阳还等着你吃饭。” “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好,我送送你。”楚庭边应声,边陪着唐加乐往门外走,“对了,白风那边传来消息,说那个姓张的老头伤势太重,昨天死了,至于姓吕的,除了徐尘的父母之外,好像查出他手上还有案底,就算不死,剩下的日子也要在牢里过了。白风让我跟你也说一声,这件事也算有了个了解。”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院子里。 冬天不温不火地开始了一个多月,气温到了圣诞节这一天骤然降低。南方阴冷的风往衣领里钻,是能透过皮肉沁入骨头缝里的冷。 楚庭为唐嘉阳治病已经一周有余,身体越发虚弱,被冷风一扑,胸口就泛起细细密密的冷痛,忍不住握着袖子抵着唇,偏过头去闷声咳嗽。他咳得厉害,一时停不下来,从唐加乐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消瘦得背上的肩胛骨都分明可见。 楚庭与唐嘉阳不大一样,唐嘉阳总是先从脸上开始消瘦,病上几日,便会显得脸颊凹陷憔悴不堪,而楚庭面部骨相更为优越,若不是他今天把厚重的外套脱在屋子里,若不是他穿着一件薄毛衣咳成这个样子,仅仅看着他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唐加乐决计发现不了,楚庭竟然比唐嘉阳还要消瘦。 唐加乐扶了摇摇欲坠的人一把,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忍不住有些担心:“怎么咳成这样?” “没,没事。”楚庭握着衣袖,将手背到身后,“被风呛了一下。”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什么别的缘故,他虽然说着没事,可脸色已经白得发青。唐加乐看在眼里,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既然望阳村那边的事情结束了,就让白风回来一趟吧,你的脸色不太好。” 楚庭又闷闷咳了两声,推了他一把:“好,我跟他说。太冷了,怕是要下雪,你快回去。” “如果下雪了,明天中午我过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能过去。”楚庭向唐加乐示意,要按下院子里大铁门的关门按键,玩笑地看着他,“你再不走,我会以为你舍不得走的。” 他确实舍不得。 他也知道他舍不得。 事到如今,有些话有些事心照不宣地放着,还留有装傻充愣的余地,偏偏楚庭要把它摆到明面上来,唐加乐只好硬着心肠断得干净些,不给彼此再留什么念想。 楚庭站在门边,看着唐加乐在冷风里步步远去。 忽然单薄的身形晃了晃,楚庭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半步,狼狈地伸手扶住铁门。纵使唐加乐已经走远,他还是下意识地记得把他沾了血的右边衣袖藏在身后,于是伸了左手去握住门上的铁栏杆。 楚庭已经无力站稳,身子缓缓往地面滑去,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左手上,栏杆勒进左手掌心,渐渐有血色沿着手掌的纹路蔓延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攀在铁门上的手抖得厉害,他终于坚持不住,松开了左手。 失去支撑,楚庭的身子骤然下坠,跌坐在地上,眉头一蹙,“哇”地喷出一口血。 他斜斜倚着门,左手垂落在身侧,摊开的掌心里赫然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伤。 楚庭倦然看了一眼汩汩冒血的掌心,漠然移开视线。 他的气血越发虚弱,那天在青泽被雪莲灼出的伤口怕是好不了了。为了不让唐加乐发现,这几天他掩耳盗铃般在伤口施了一道障眼法,连自己也忘了左手上还有这道伤,刚刚慌不择路的这一握,果然是把好不容易不再出血的伤口戳破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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