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庭从唐嘉阳房间里出来时,外面竟然在下雪,唐加乐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听见响动转过身来,他身后是漫天的鹅毛大雪,画面好看得让楚庭移不开目光。 他走过来对楚庭说:“辛苦了,谢谢你。” 楚庭冲他笑了笑,唇色光泽红润。他的气色太差,跟唐嘉阳借了一管唇膏,薄薄抿了一层,将灰白的唇色盖了过去,整个人看起来都生气勃勃。 “客气了。别太担心,最多再一周时间,他就能彻底恢复。” 唐加乐点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大雪:“雪太大,等雪停了再走吧?” “不了,不知道还要下多久,万一晚点下得更大,就更麻烦了。”楚庭微微欠身,转身便下楼,朝大门走去。 唐加乐眼里有一闪而逝的黯然,快步追上去:“那我开车送你。” “其实也没几步路,借我一把伞就可以……” “我送你吧,路不好走,天气又太冷,你穿得也不多……” 唐加乐像是个孩子,目光里又是期待又是胆怯,闪闪地望着楚庭,看得他一颗刚刚因为唐嘉阳的提醒刻意武装得坚硬的心,顷刻间就冰消雪融般地软了下来。 终究还是舍不得,终究还是会动摇,只消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击溃他的重重盔甲。 楚庭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看唐加乐,一如既往地纵容:“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雪下得很大,视线不好,又兼雪天路滑,唐加乐把车开得很慢。沿街是中式风格的别墅,飞檐翘角上积了一层雪,在车窗上氤氲的雾气中,恍如千年前的梦境。 车子在屋外的过道停稳,楚庭推门下车,没有再回头,走入漫天风雪里。 风雪萧萧,楚庭孤零零的身影单薄得几乎被要被吹断。 “楚庭!”唐加乐心里蓦然抽了一下,来不及多想,降下车窗喊住他。 听见声音,楚庭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穿过恍若从千年前飘来的风雪,望向与自己纠葛千年的那个人。 唐加乐不知道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相顾无言,只能向他喊:“楚庭,新年快乐!” 他说,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新的一年,唐加乐的人生将不会再有楚庭这个人了。 不受人妖殊途的困扰,也没有师门血债的旧仇,他可以轻松地做一个寻常人,平安自在,安乐无虞。 楚庭挽起唇角,眼尾也泛起笑纹。 他含着笑,声音清越温和:“你也是,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今天庭庭应该倒在雪地里的,可是竟然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被乐乐用车送回了家! 只能……争取周六让庭庭被雪掩埋吧! 感谢在2023-02-21 22:04:06~2023-02-23 20:5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捏你脸儿、Pip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迟一尔 10瓶;一碗甜豆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孑然 那一声新年快乐, 是旧年时光里淌出来的一点暖,教人能打起精神来,直面新年凛冽的风雪和从此以往的无涯孤寒。 以前楚庭独自守着一整座近月山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凄凉冷清, 可如今他栖居于方寸之间, 却觉得空荡, 比独自面对空山明月,更觉得寂寥。 大约是风雪太大不见日光,大约是他离开近月山太久, 大约是他与人类厮混了太深。 今天是辞旧迎新的日子,楚庭请的阿姨来得比平日里要早。 楚庭把暖气调高, 裹着毯子昏昏沉沉地窝在沙发里,半睁着眼,看阿姨手脚利索地收拾屋子。他在人类的社会里浸淫多年, 已经很通人性, 轻易能看出阿姨想早些回去与家人跨年的急切,他挥手喊阿姨过来, 交代她不用收拾了, 早些回家。 后来,是什么时候又昏睡过去的, 楚庭自己也不记得了。他一觉醒来,阿姨已经走了, 风雪停了,天也已经黑了,落地窗外有融融雪光落进来,与沙发边落地台灯的暖黄色光线撞在一起, 一室之内, 方寸之间, 竟是冷暖两重天。 已经将近晚上十点,这个时间在平时不算早,在跨年夜却并不算晚。 楚庭随手打开电视,各个卫视都在直播自己的跨年节目。他是一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对于年月的流失早已经麻木,这样的跨年节目,他以前鲜少关注,可这回跨年的这一天,他对即将逝去的旧年生出浓重的不舍来。 这是他终于与唐加乐重逢的一年,是殷乐平死后上千年的时间里,他最最高兴的一年。 只可惜光阴似水,流逝得飞快,这么好的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 楚庭没打开那盏华丽的水晶灯,客厅里只有沙发旁的落地台灯亮着,灯光微微,破不尽满室昏暗。电视里是一群一群披红挂绿的人喜气洋洋的载歌载舞,五颜六色的光淌出来,客厅里灯光不能及的地方一会儿挂上红,一会儿染上绿,混着歌声鼓点,热闹极了。 以前过年也是这样。 农历的正月里,近月山下的村子每天都有活动,或是敬神祭祖,或是社火表演,或是庙会灯市。 楚庭年纪小的时候也爱热闹,过年阖家团圆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山上待不住,也回过几趟山下的那个家。可他一次也没进过那道门,他的母亲依旧软弱,把他拦在门外,从厨房里抓了新炸的丸子和刚蒸熟的年糕塞给他,求他快点离开。 他看见三四岁的妹妹穿着簇新的袄子,捧着一块糖糕,歪着头好奇地看他。 他看见比他高比他壮的两个哥哥从院子里的地上捡起斧子和镰刀,朝他走来。 他看见他的母亲红着眼睛仓促关门把他挡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求他不要再来了。 后来楚庭遇见过一被母亲逐出族群自寻生路的鬣狗。那只鬣狗瘦小可怜,狼狈不堪,他得知楚庭曾在人族生活,很是羡慕,说他听说,人族最重感情,多得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楚庭把自己烤熟的野猪腿分给鬣狗一半,没有说话。 他已经很长时间不去近月山下的那个村子那座院子了。 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独自生活在近月山顶上,喝着山涧泉水,吃着林间野物,沐浴着日月光华长大,他与人族无关,与妖族也无关。 其实他也不知道人族应该是什么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把楚庭从几千年前的往事里唤醒的是手机一阵接着一阵的震动。 大概是芳华里那边吃过晚饭,也收拾完了,楚庭和小淼、葛丰、白风的小群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小淼一口气发了几张照片,炫耀小月送他的新年礼物。 白风阴阳怪气,说小月那是逗小孩,跟过年给压岁钱一个性质。 小淼气得跳脚,说那分明小月很用心地在感谢他这么多年的照料和陪伴! 随即,白风甩了个红包出来,指定了要给小淼,不冷不热地问小淼,他这也算是新年礼物,他认识小淼也快上千年了,难不成也是对小淼日久生情? 小淼气得恨不得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恼人。 楚庭翻了翻小淼发的图片,令小淼沾沾自喜的礼物不过是一小瓶花蜜。礼轻情意重,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可他送出去的东西,轻重不论,其中的情意却再不能提。 群里一猫一狗闹得不可开交,葛丰劝不动,楚庭也懒得劝,随手发了个红包想息事宁人。 输完支付密码,楚庭刚刚按熄屏幕把手机丢在一边,白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还知道出现啊?”白风劈头就问,“我下午给你打电话发消息,怎么都不回?小淼说你不在芳华里,还说你不让他告诉我你去哪里了,这种日子,你还能跑去哪里?” 楚庭把手机挪远些,等白风在电话那头轰炸完了,才把手机抵到耳边,笑道:“我能去哪里?当然是在乐乐这里,不让他们告诉你,是怕刺激到你这条千年单身狗,毕竟我现在可是有媳妇的人。” “够了,你闭嘴吧!” 楚庭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轻笑着没有接话,当真如他所愿闭嘴不言。 白风咬牙气了一会,切入正题:“我之前太忙,没顾得上问你,你的伤怎么样了?” 从望阳村回东江有多长时间了?楚庭记不清,回想起来只觉得在望阳村与唐加乐朝夕相处的日子恍若隔世,那些伤与此时的命在旦夕相比,已不值一提,以至于白风如果不问,楚庭都忘了自己在望阳村冲破幻境、摧毁借灵阵时曾经受了很重的伤。 他扯开领口,看了一眼幻境碎片穿胸而过留下的伤口。楚庭气血溃败,虽然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可迟迟没有愈合的趋势,他甚至怀疑,在他死之前,这些伤口是好不了了。 可楚庭习惯了对白风睁眼说瞎话,拢上衣领,面不改色:“差不多好了,就是你缝针的手艺太差,伤疤歪歪扭扭的,太丑。” 白风再次气得不想理他,当即想挂了电话。 可楚庭喊住了他:“白风,要是没有你,我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谢谢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好好跟你说声谢谢。” 电话那头沉默一了一会儿,白风别扭地说:“别这么肉麻!现在唐加乐也找到了,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别再受伤,别再生病。” 楚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惨白的左手手心,手心里那道摘雪莲时留到的伤还是血肉模糊的样子,暗红的血色盈在伤口宛如一眼活泉流转。 他隐约知道白风想要什么,可终究是要辜负他了。 挂了电话,电视屏幕上正有个穿着沾满碎钻的黑色西服的瘦高年轻人在唱歌。楚庭看着觉得眼熟,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曾经见过这个人,是一只水月亭的小狐狸,叫齐皓的。当初他四处搜集唐嘉阳的魂魄碎片,就遇到过这只小狐,小狐狸的助理还欺负过乐乐。 又想到乐乐。 重新遇见他还不到半年,可他已经像空气,无孔不入地侵袭楚庭的生活。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要么不要开始,开始了,就很难结束。 比如,思念。 明明他们中午才见过面,才一起穿过风雪,才互相道过新年快乐,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换算过来,一个下午没见也间隔了一年半,足够万千思绪辗转过一轮四季,停在万物野蛮生长的夏季。 楚庭经历过几千个夏天,那个季节雨热充沛,什么都长得很快,藤蔓一夜之间就能蹿上树梢。在这样的季节里,思念疯狂滋长,在所难免。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楚庭心上的那个人不在山海彼端,于是他只迟疑了几十秒,就裹了件厚衣服,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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