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何月竹瞬间脸红,“那是随便画的!” “我倒觉得有模有样。” “真的?”何月竹笑了,“我看了好久的书。” 吴端唇角上扬,“那你来看这张符。” 何月竹端详吴端刚刚画下的咒纹,凭借临时学的知识,努力认清图案的含义,“你画的是驱邪符?” “嗯。” “这是主事神佛?” “嗯。” “这是符胆,这是符窗。” “是了。” 何月竹又看那勾勒联结的圈点符号,试图去读:“天清地宁,诸患弥平...?” “一字不差。”吴端赞许望他,“你是有天赋的。” “啊,真的?” “真的。”吴端说得煞有其事,“过去你也是个声名远扬的小道士啊。” “...”哄我开心是吧,何月竹懂了。心说,要不是知道前世真相,还真信了。 一言一语中,吴端忽然放下笔,双目看向空洞的前方,像沉沉思虑又像若有所感。他回过神,拾起三张空白符纸交并折叠,放在何月竹手心,“给。” “给我?”何月竹看着手中的空白符纸,塞进外套口袋。 吴端正色,“收好,或许之后用得上。” “你怎么知道?” “预感。” 后来不知为什么,吴端给他灌了不少画符的学问,包括如何起笔,如何收尾。 这个人好像真的想教会我。 用不到的知识增加了,何月竹直打哈欠。 “困了?” “困了…”何月竹揉揉眼睛,可还有好多空白符纸没被填满,他说:“要是能帮你就好了。” 吴端把他揽进怀里,细毫放在他手中。他虚虚握着何月竹,带着画了一道完整的符,“学会了吗。” “好像...好像懂了。”何月竹偏头望他,气息打在他脸上,“那能帮你了吗?” “你想的话。不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笔误会,驱邪不成反而招鬼。” “那、那还是算了。”何月竹连忙将笔还了回去。 “那我差人送你休息?” 何月竹趴在吴端颈窝,摇摇头,“我就想留在这里。你在哪我就在哪...。” “眼睛都睁不开了。” 确实困得不行。何月竹脑袋缓缓沉了下去,枕在道长大腿上,轻声说:“那、我就睡一会会...等你写完我们一起走。” “嗯。”吴端轻轻阖上何月竹双眼。 何月竹解开米白色的围巾披在脸上。在落笔声、研墨声、纸页翻动声中,沉沉睡着了。
第59章 分手信 夜近四更,上至主支血脉,下至保安保洁,吴家祖宅范围内每个活人都领到了各自的符篆。 何月竹呼呼大睡,浸在深深的梦里,没有再忽然睁眼,嗤嗤偷笑。 吴端把他抱回水榭,装进被窝里。 “呃...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听着这家伙稀里糊涂的梦呓,吴端抬笔留下一封信笺。 今夜他还有一项委托,超度。 * “你是灾祸恶兆!” “你是我们整个家族的灾星!” “你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 何月竹觉得上半夜睡得挺香的,他坐在无所观的餐桌上,源源不断有人端菜上来。 可下半夜却睡得不怎么样,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有许许多多陌生人围着他谩骂。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水榭了。 身边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但枕头上有一道棕黄的牛皮纸信封。 何月竹连忙抓过来,掏出里面白色的信纸打开。草草几个字,一眼扫过,眼泪直接汪汪聚了起来。 “何月竹,我心早有所属,今后切莫纠缠。永别。” “吴端,你、我、你!” 何月竹紧紧抓着信纸,几乎把它揉碎。心脏一阵一阵抽痛起来,怎么这样啊,怎么睡完就递分手信啊...。 不过随着他睡意退去,脑子也清醒许多。 这封信乍一看确实是吴端的字迹,但是也有许多违反常态的不合理。 首先,没有吴端那枚标志性的“无端”落款印章。 其次,吴端在信中从来都是唤他道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吴端怎么可能不要我!!” 随着一声怒斥,停在水榭屋檐的白头鹎惊得飞走了。 他气势汹汹要去找道长问个明白,先杀回了昨晚吴家主母的大合院。院里十分热闹,一看还都是熟人。大哥吴镇坤一家,二姐吴镇英一家,还有他老板。而主母世珍端坐在老槐树下的太师椅中闭目养神,十分沉静安详。 昨夜大吵大闹的两家人,今天虽然算不上其乐融融,但也相安无事。虽然估计是在主母面前不得不做的表演。 “小何,来来来,帮我们拍张照。”吴老四朝他挥手。 何月竹朝他走去,一出口就是:“有没有看到吴端!” “我哪知道啊。”吴老四左右张望,“早上也没看到他。不过斋醮仪式已经结束,他什么时候自己回去了也不奇怪。” “嗯....。”难道吴端已经回无所观了。 ——不可能! 他笃定,吴端是不可能抛下他一个人回无所观的。而且他还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吴端仍然在宅子某处。 看到何月竹,吴景夜又来了,“月竹——来帮我们拍张照片。” “呃。我拍照技术不好的。” “没办法,往年都是请专业摄影师进来,昨晚…发生那种事,你懂的,现在吴家是不能进也不能出。多遗憾啊。” 何月竹尴尬一笑,这女人还是见缝插针地阴阳怪气。 “有道长在,要不了多久就恢复正常了。”吴晗朝何月竹微微一笑,“这次还要谢谢你劝他回来。” “我…不用谢。”我其实什么都没做。何月竹问,“吴晗小姐,你感觉还好吗?” “我完全没事了,谢谢你关心。” “没事就好。” 吴皓也凑了上来,“何先生,你知道道长在哪吗?今天想找他给我儿子求个学业符。” “你们都没见过他吗。”最后轮到何月竹讶异。 “没有啊。最后见到就是凌晨三四点,看着他把你抱回去了。”吴景夜说。 “...”感觉大庭广众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可吴端他究竟去哪了。 正当思索着,世珍忽然招呼了他:“小何,你过来一下。” 何月竹往前走了两步,世珍眯着眼睛,久久端详他,“看到你,不知为什么我会想起我那个早夭的儿子。” “啊...”何月竹指了指自己的脸,“难道我们长得很像吗?” “不是。”世珍笑了一声,摇摇头,“只是因为他走的时候,也正好你这个年纪。” 我这个年纪…那确实很年轻就去世了。何月竹不知怎么继续这个早逝的话题,只好扯开,“说起来,您知道道长在哪吗?” “道长啊...”世珍说,“我有个忙拜托他帮,现在或许在办吧。” 原来是这样。知道吴端没有抛下他一个人回观,何月竹就放心了。虽然那封半真半假的信仍然不知是怎么回事。 吴老四把他拉到单反相机前,“先帮我们拍张全家福。觉得差不多了就按这个按钮,它就自动拍了。” “好吧。” 何月竹真不太懂拍照,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出镜的每个人都没有闭眼。 拍完照人群就各自散开了。何月竹在槐树下郁闷发呆,口袋里装着可能是吴端给他的信,还有三张空白符纸。 “想啥呢?”他老板凑过来。 “吴端不知道去哪了...…”何月竹嘴瘪了。 “几分钟没见就想成这样啊?何月竹,你看看你,能被人吃得死死的!” “我——!我是有个问题要找他问清楚。” “那急什么,我老母都说了,办事呢。”吴老四拍拍何月竹肩膀,“走,我要去档案馆洗相片,你也来。给你看看你相好年轻时候的照片。” “啊?” 年轻,年轻时候的照片。 ——“等等,什么相好啊,你别乱说?” 可何月竹完全抵抗不了吴端老照片的诱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勾引进了吴家档案室。 档案室还真是名副其实。进门一尊巨大铜像,雕塑着一个胡子长到肚脐的老头子。 铜像基座上还刻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一看也是誊写吴端笔法刻进去的: 吴七狗。 神仙般飘逸的书法配上这接地气的名字...何月竹噗嗤笑开。 “笑个屁。”吴老四虽然这么说,自己也觉得挺搞笑的,他装腔作势,“听好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吴家修尸术流派祖师爷,我亲太爷爷,吴七狗。你那和我学的几招,都是我爷爷从他这儿学的,又传给了我。” “哦哦...祖师爷好。”何月竹看着吴七狗的塑像,想到自己祖师爷干着那些不太道德的勾当,心情复杂。 吴七狗就是赶尸人……既然是老板的太爷爷,相当于吴端结识吴家差不多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档案室其他地方则摆满了玻璃柜,里面各种旧照片、旧文件、旧物应有尽有,数不胜数的证书、奖杯、锦旗,还有与高官政要、影视明星的合影。 吴老四如数家珍,瞎显摆。 而何月竹逛了一圈,“没看到吴端啊。” “你蠢啊,你觉得能摆出来放在台面上展示吗?” “也是。” 吴老四从柜里抱出一本厚厚的精装大部头硬装书,放在何月竹面前。 何月竹翻开,第一页就是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拍的是个白胡子飘飘的老头坐在太师椅上。是吴七狗。 “这是我太爷爷六十寿辰时候拍的。” 何月竹往后翻去,无非也就是些人物呆立的老照片,那个时代的人们在相片中总是木楞地看着前方。 又翻几张,终于看到了一张多少与吴端有关的照片。 那是一张祭坛的黑白远景,隐隐约约能看到个道士在做法事。其实看不清脸,但何月竹直觉那就是吴端。 他有些恍惚。百年前照片上的是这个人,昨晚与他云雨欢愉的也是这个人。 再往后翻,所见吴端的老照片越多,他越是恍惚。 没有正面小像,全是一抹人群中被偶然抓拍进取景器的黑色,好像孤立于人世之外的游魂。他的出尘,他的超脱,百年前后如出一辙。且不论眉眼与骨相,甚至发梢落在肩上的弧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翻页之间,岁月蹉跎,那些与吴端擦肩而过的凡人一个个垂垂老去。少年的发际线一页页后移稀疏,妇人的身材一页页臃肿佝偻,老人停顿在某个页码上,从此再没有出现。 背景里。墙垣破败,推倒,重修。树干生长,砍去,再发芽。湖水充盈,干涸,又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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