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没有攻击,没有反应,或许...没有敌意。 何月竹强打精神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那些怪人不仅粗麻丧服上沾满了泥土碎屑,鼻腔与嘴边也粘着土块,仿佛刚从土里爬出来。并且衣襟上都绣着相同纹饰。 何月竹此刻手无寸铁,根本和缴械投降没两样。可窗外那些不速之客全然当他是透明人,就好像面前这沾满灰尘的玻璃其实是一扇单面镜。 意识到这点,何月竹鼓起勇气往身旁矮桌上摸出烛台架在身前。这是他手边仅有的锐器。 在漫长的沉默对峙中,何月竹连窗外后院昆虫爬过草叶的动静都听得清。 而另一端那大片人群丝毫没有行动的预兆。 难道真的看不见我? 何月竹也不敢轻举妄动。正当脖子开始发酸时,那诡异的铃音又响了起来。他余光望见白色的招魂幡再一次从屋顶飘过,只不过这次是从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接着,面前十多个人就和听到什么召集令似的,纷纷鸟兽散去,跨出院栏,穿过屋墙的缝隙回到队列中。 窗下分明是一滩湿润的泥沟,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呼——”他们完全走后,何月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挪了挪发麻的手脚。 先是让人灵魂出窍的菌菇,然后是夜半白事,这个村子越来越诡异了。 何月竹打心底发誓:如果可以,真想现在就跑下山。 连同余阿婆他都觉得诡异了起来。住在这地方这么久,她从来没觉得不对劲吗? 正当此时,身后余阿婆突然发出了一声凄烈的啼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月竹被吓得浑身一震,差点从床上翻下来。 余阿婆平躺在床上,平白无故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急促而高昂,在这寂静时分,不可能不引人注意。何月竹往窗外连连张望,只怕那群披麻戴孝的东西折返。 送葬的队伍还在有条不紊地行进,暂时没出现异样。 “奶奶....。”何月竹压低声音隔空唤道,“奶奶你没事吧......” 没有回应,余阿婆哭着喘粗气,几乎要背过气去。他实在没法对余阿婆放任不管,于是摸到她床边,只见她涕泗横流,双手颤抖,气息不顺,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何月竹连忙握住余阿婆的手,为她顺气,“醒一醒!” 余阿婆仍然双眼紧闭,眼泪从布满皱纹的黧黑眼皮下不住流出,口中传出难以辨识的呢喃。 如果何月竹没猜错,她在梦中遇见的,正是某处此时正在发生的某事。 何月竹侧耳去听,终于辨出她说的是地方话:“阿泽...你不要没,你不能没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啊......” 阿泽,是奶奶的儿子?他死了? 何月竹手足无措,他明白,若余阿婆灵魂此时正在儿子身边,所见即是现实,可能这个叫“阿泽”的人,真的已经死了。 怎么余阿婆的儿子会突然死亡。 但何月竹没时间多想,余阿婆的动静太大了,很难想象外面那群东西会毫无察觉。他一切唤醒余阿婆的尝试都失败后,无助地瞥见余阿婆脑下的枕头,恐怕要让她完全安静下来,只有那个方法了。 可他宁愿被千刀万剐,也不断断会做出那种杀人自保的事。 何月竹摸到厨房取了一把砍柴刀握在手里,将房门推开一小条缝,探头望去,所幸那支送葬队伍已经不见踪影了。而房间里,余阿婆也从痛哭转为呜咽,最后声音也弱了下去。 一切暂时归于平静。何月竹整个人虚脱了,摇摇晃晃走回内室,小招的平安镯他一直带在腕上,目前都没什么动静,应该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吧。 不论是暂时的安全,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何月竹只能疲惫而无助地缩在房间一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容易撞上脏东西了? 何月竹闭上双眼,依偎着柔软的背包,不安的心稍稍得到了慰藉。 里面除了些琐碎物品,只装着吴端的衣物。 原来只是隔着背包抱他的衣服都能带来安全感。 “而且以后就算倒霉,想到你,我也会想起原来我这么幸运过。” 这不是酒局上的客套话。我从不觉得是因结识你而不幸,恰恰相反,想到你能给我勇气。就像此刻。 何月竹情不自禁地取出吴端的外套,将脸埋在里面,感受那股淡淡的墨香。 但我还是太没用了,如果可以... 好想见你。 ——等等。何月竹忽然回过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举动与想法不大正常。 怎么突然对他的执念这么深了。 他并不软弱,反而相当坚强。然而此时只要理智稍稍褪去,满心的思绪便发疯般靠向吴端。 这思念就像上瘾一般让人难以戒断。他将吴端的外套披在脑袋上,在阴影与墨香的笼罩下,想象着在对方身边。 * 他被一阵鸟叫声惊醒。下意识握住柴刀,努力睁大疲倦的双眼,才发现已是清晨。余阿婆床上空无一人。 既然一觉到了清晨,他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赶紧离开这里。 推开木门,远处树林传来的露水味与泥土味沁人心脾,近处有麻雀在屋檐上叽叽喳喳。昨晚惊魂完全无法与眼前这宁静的山村晨景相联系。 何月竹揉揉僵硬的脖子,心中规划下山的路线:总之要先走出村子,回到大路边。 说走就走。他先凭感觉走了一圈。 日光下才发现这村子比他想象的更加荒凉。到处都是荒草遍地,野草成蓬,藤蔓植物爬满院落和墙壁。有些地方已经找不到入户的路了。大部分土房甚至没有上锁,要么大门敞开,要么虚掩着,要么用铁丝或棍子拴着。 是一些门头上挂着的斑驳蓝色户藉牌子,提醒他这村子确实曾有不少人居住过。 但现在,毫无疑问,除了阿婆,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家了。 昨晚那群东西,绝不正常。 何月竹想,如果它们是鬼,很可能与余家村隐藏的秘密有关。 村子房屋布局如同散在棋盘的棋子般毫无规律,没有一条主干道,狭窄的泥路如同蛛网交错复杂。同时,村子地形高低差很小,置身其中,如同置身由土墙搭成的迷宫。 昨晚到达时,村子是一片漆黑,他又是完全被食物香味引着,现在也回忆不起究竟是从哪个方向、哪个入口进村的。 今天他走不出村子,真不知是鬼怪作祟,还是纯属路痴了。 不知不觉竟进入了一片他未曾涉足的圆形空地。虽说是“空地”,不过是没有建筑,里面同样长满了杂草,靠近中央的位置还立着一块一人高的长方石头。 这看起来像,“石碑...?” 何月竹踏足而上,脚底触感柔软,也不是这一带常见的贫瘠红土,而是肥沃的黑土。这片空地上确实比其他地方要繁茂许多,像含了更多腐殖质。 再定睛一看,发现遍地随处可见他昨天吃的菌菇。 这神奇的菌菇居然长在这个地方。乍一看真看不出与普通菌菇有什么区别,更看不出藏着让人灵魂出窍的奇异效果。 偏偏长在这里,一定有原因。先从石碑开始调查吧。他一边想着,一边穿过草丛走到中心石碑前。 石碑看起来经历了许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被磨成了一片看不出任何字迹的模样。何月竹将手指放在上面,轻轻拂过,试图寻找残留的痕迹。 还真给他摸出了两撇,两横的纹路。 像是一个“人”字下面跟了一个“二”字。 “二”字中间还有一道浅浅的竖。何月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二”,而是“干”字。 他又继续往下,第二字是“豕”,第三个字左边一个“木”右边一个“丁”。 何月竹在脑中排列这三个词,结合余阿婆昨天的话,恍然大悟。 ——“人”加“于”可能是“余”,恐怕原文是“余家村”。 原来是一座记载村庄名的石碑。 何月竹转到石碑背面,又摸出了三道由上而下的字迹。 “日...” “人...” “几...” 何月竹继续在脑内拼凑可能的词组,“日人几?” 从前面三个字来看,磨损最严重的笔画应该是“点”。他尝试再摸了一遍,又在“几”字旁边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字。 如果分别加上笔画“点”...何月竹绞尽脑汁地想。 脑中鬼使神差般冒出了三个字:“白人坑。” 不不不......怎么想都不是。 如果“坑”字还被磨损了一个“横”,那么也给“白”字加上一“横”,就是... 百人坑! 余家村百人坑! 这座碑立在这里。那么他脚下的土地就是... 为什么这块空地格外肥沃。何月竹忽然有了答案。 而下一秒,他就想起了菌菇粥。霎时,一股恶心与反胃从身体里涌了上来。他扶着石碑,没能自控地连连干呕。 居然、居然,是从百人坑,尸体堆上长起来的菌菇.... 他越想越恶心。 “冷静...冷静....”何月竹安慰着自己,“别瞎想,还没有定论...”也有可能是百大、白太、百犬等等等等...... 正当此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噪音。 何月竹浑身战栗,立刻条件反射转身,后背紧贴石碑。 眼前出现的,是余阿婆。 她背着一个藤条背篓,面无表情地看着何月竹。
第29章 这里有叛徒 何月竹失声问她:“你们村是不是有一个百人坑?” 这就是余家村隐藏的秘密吗?可它都被一字一字刻出来了,又能算什么秘密? 阿婆没有回答,面不改色地朝何月竹走了两步。 何月竹被她逼得后退一步,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石碑,时刻准备反抗或逃跑。 “你说的啥?我听不清。”阿婆不解道。 “......”对方一脸无辜,何月竹一肚子恐惧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指了指石碑,高声说:“你知道这碑上写的是什么吗?” “这石头有字?”阿婆仍然不解。 “有啊......” “我不识字,你说说写的啥?”阿婆和蔼笑道。她似乎真的毫不知情。不仅如此,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丝毫看不出昨夜曾经痛不欲生哭过。 何月竹心中防备再一次被阿婆真诚的笑容卸下,他眉头紧紧拧死,纠结许久,最终不忍心告诉这位七旬老者真相,只说了一句:“没写什么。” 他看到阿婆背篓里有山果、野菜、密密麻麻的某种让人眼熟的小白花与数不胜数的死人菇,严肃地说:“阿婆,这空地上长的蘑菇不能再吃了。” “你不懂,就这块地方长得最肥,山里都采不到这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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