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霎时山崩地裂,三人脚下一空,男人提起昏迷的女孩,再看半空中惊魂未定的男孩,干脆也抱在怀里,向下冲破结界。 “啊啊啊——” 从空中告诉坠下,男孩只能环住男人的脖子。本以为要摔死过去,没想到回过神来,一对金童玉女祭品,一个莫名出现的男人,竟仍然身处舟中。没有什么岛屿,也没有什么洞窟。 男孩懵了,“我做梦了...?” 再看对面沉默的男人,身边昏迷的女孩,以及自己被磨得通红的手心,才知刚刚都不是做梦。 “姐姐!!姐姐!!”男孩当即摇晃女孩的胳膊。 扯着稚嫩的嗓子喊,要多大声有多大声。男人皱起眉头,“她没死。” “那她怎么还不醒?” “中邪了。” “啊!?” 男孩急了,扑到男人身边,“那你...能救救她吗?” 男人理也不理,支颐闭目养神去了,“...” “求求你了!”摇晃摇晃胳膊。 “......” “救救她吧!”摇晃摇晃大腿。 “......” “求求你了!!”拉扯拉扯耳朵。 “.........” “救救她吧!!”拉扯拉扯... “啪!”小手被拍开。男人眉头极不耐烦地皱起,抓起女孩胳膊,并指在她额心画了一道驱邪符咒,“行了。” 只见女孩面色逐渐红润,呼吸也渐渐平稳。 男孩一惊,扑到男人身边,“你好厉害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 男人没有理会,男孩也看不出他的侧影写满了“别烦我”。 于是重新粘了上去,“大哥哥、大哥哥,你从哪来的?” “......” “你是神仙吗?” “......” 大哥哥好像个石头人,不会说话、没有反应的那种。 男孩左看右看,“大哥哥的发髻松了,我帮你梳好。” 就在他擅自摘下木簪的瞬间,男人抬手将他直接推开,木簪被接近残忍的力度夺走,在男人手中化作桃木剑,剑尖指向他,“别动。” 然而这一遭男孩直接摔进了舟中,一甩手更是碰歪了男孩的傩面具,露出个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还有两枚泪痣。
第147章 失态 往后余生,无端无数次庆幸那天他将自己投入海崖深渊,任潮水将他送往不知何处。最后,是漂到了这片阴煞笼罩的海域。 撞见那两枚泪痣,无端心中一抽,立即抬手替他揭开面具。于是难得失语,难得失态。 “你?!怎么会?” 这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可简直和成澈如同从一个模子刻出来,且不论那两枚泪痣,也不论水汪汪的琥珀色大眼睛,更不提小巧精致的鼻头...单单神韵,便足够无端早已死去的心泛起波澜。单纯、驯良,还有一股不折不挠的倔强。 “大哥哥你别打我…对不起…”男孩连忙老老实实坐好,“我不乱动了。” 无端竟干笑了两声。 那又如何。长得像又如何。这么多年了,足足六百年了,长得与成澈有几分相似的人他见得多了。 更何况这男孩满身煞气,污浊至极,简直像沾满粪土般散发着铺天盖地的煞气。 而他的成澈风光霁月,干净清白,绝不是这副模样。绝不该是,也绝不能是。 可怎么还是,移不开视线也移不开心思。 他摇摇头,为了避免胡思乱想,站起将小舟往陆上撑去。 很快女孩也醒了,与男孩一起抱膝坐在船舱里,男孩嗫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海神大人又在哪?” 无端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很有耐心,“没有什么海神。只有活祭。上百个活祭的怨念。” “活祭...?” “你们也是活祭。” 男孩摇摇头,“我们是金童玉女呀。每五年都有小孩要被抽中送给海神大人。村里人都说,已经这样好几百年了。” “这一带海域近日时常风大作,祸乱过往船只的,其实就是你族人活祭出去的孩童。”无端紧紧盯进男孩琥珀色的眼睛,“他们死后徘徊不散,便成了恶鬼。” “啊...?他们死了?” “嗯。”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那...我们也会死吗?” “嗯。”无端将小舟靠岸,不过多解释。 三人的小船撑到港口时,程家屯海神祭的余温尚未褪去。 很快便有村民发现了他们,只见两个千挑万选献祭给海神的金童玉女竟然回来了,纷纷大惊失色。三人很快被气势汹汹的村民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程家屯长老,身后则跟着女孩的父母,两人声音颤颤:“丫头啊...你怎么回来了...!”八分惊慌,两分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 女孩童言无忌,“你们骗我,根本没有什么海神!” 察觉气氛开始冷却,夫妇立刻冲上来捂住女孩的嘴,“不能说这种话,听见没有!” 小男孩竖起一根手指,认认真真:“可是,就是什么都没有呀。”没有人来捂他嘴巴,他便继续认真说道:“阿虫不骗人的,骗你们是小狗。” 这句话让无端一下挡在他身前,“活人献祭,真是愚不可及。” 其实程家屯各个都心知肚明,把童男童女送给海神,就是放他们送死。可是渔民不比农民日子稳定,每日出海都要靠神拜佛。 或许就是这人尽皆知的默契,让他们此刻格外有底气,纷纷朝无端怒道:“你是谁啊!”、“外乡人别瞎掺和!” 无端扫过在场众人,目光停在那个佝偻老道士身上,“你,过来。” 老道士从喉咙里吐出一声不屑,“你可知本道道号?” 男孩左看看右看看,这可是他们村里最厉害的道长,村里的显贵都得听他的。然而大哥哥只是朝着道长耳语一句,老道长竟然瞬间如临大敌,身板一下挺直,且“扑通”一声跪下,往男人连磕了数个响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放过小人,放过程家屯...” 这老道士是程家屯最有威望之人,当他俯首认错,其他人自然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每当有人问老道士那天男人到底说了什么,他都会额冒冷汗,心有余悸,“说不得...只能告诉你们...他是...一手遮天的人。” 无端牵起男孩的手走远,“这村子待不得。不如与我走罢。” 男孩吓了一跳,猛地抽回手,“你要带我去哪?娘亲说不能和陌生人走的...” 陌生人。 无端一怔,瞳孔颤颤紧缩,如同被劈头盖脸浇了一盆腊月的冰水。 他苦笑了一声,只不过是长得与成澈相像而已,只不过偶然说了成澈会说的口癖而已,差点就让他付出了全部真心。 他声音又恢复了那滩死水的模样,朝男孩伸出手,手心躺着一青一赤两枚耳珰,“海祭的魂器。你我有缘,挑一个,赠你。” 男孩还是摇头,“我娘亲说了,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别人...”无端苦笑一声,收回手去,“也罢。那...让我为你算一卦。” “唔...好吧。”男孩刚伸出手便被男人捧住。 “你煞气颇重,小小年纪究竟何至于此,算一算你的命格罢。” 两人身下浮出一道青色的九宫八卦法纹... ...... 道长猛地松手。 他懵了。 ——命格紊乱,三魂七魄之外还聚着一团不知何处来的元神。 他陷在难以置信的惊诧中,男孩抬手摸无端眼角,“…你哭啦?” 无端一怔,“我哭了...?” 他就着男孩留下的余温与脏兮兮的痕迹摸了摸眼角,湿润泛滥。而眼中还在涌涌汇出汩汩泪水。 他想说些什么,可嘴角抽动,再难自控。时而上扬,时而下压,牵扯他的表情复杂而杂陈,凝着一抹不知是悲还是喜的痴怔。 男孩反复抹去那温热的泪水,“怎么哭啦?”而下个瞬间,他整个身子便被紧紧拥入一个结实怀中。 无端先是缄默流泪,不知何时开始啜泣,最后竟埋在他肩头嚎啕。 他的悲号声嘶力竭,男孩耳边扑通扑通的心跳越来越热烈,连带着他也心跳飞快。小孩抬起脸,拍拍后背,装出一副大人的语气,“不哭啦不哭啦!” 无端闭了闭眼,试图克制久别重逢的狂喜,试图克制自己的冲动...但在那熟悉的气息中,都瓦解溃烂,一败涂地。没有舍得放开新生的爱人,感受那窄小柔软的肩膀。 成澈变得好小,好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整个掐碎。 他反复呢喃着:“阿澈...阿澈...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你真的...一点变化都没有。” 把小孩一把抱起,单手扛在肩上,大步往村口走去。 天旋地转,小孩愣了。 被米袋似得扛着走出几步,小孩才反应过来:大人常说坏人会装可怜兮兮的乞丐拐骗小孩... 于是开始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无端任他挣扎,不由分说,“不放。” “你、你放开我!” 蛮横不讲道理,“不放。” “呜...” 男孩抹了抹可怜兮兮的眼泪。 这人...怎么这样啊... 好气啊...好气啊!! 可惜只能嗷嗷大叫,“大坏人!大坏人!大坏人!!” “坏人?”无端不怒反笑,“这世上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对你好的人。” 男孩毫不领情,“你就是大坏人!偷小孩的大坏人!” 拐着小孩即将走出村口,却听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女人呼喊,“儿——!” 男孩也糯糯喊道:“娘亲——!”他竟能从道长肩膀上一跃而下,朝着那一瘸一拐、拄着拐杖匆匆赶来的女人奔去,“娘亲——” 无端看着那男孩跑到母亲身后,怯生生看着他。又转而凝视自己手心,被甩开的触感那样鲜明。可成澈从来不会挣脱他的怀。 他想,是他开心糊涂了。才想起纵然灵与肉都没有变化,这男孩终究不是他的成澈了。 不是他爱的那个光风霁月、清澈干净的成将军,不是与他共渡颂云泊、经历未有山的成公子。只是个农家放牛小孩而已。 女人领着小孩到了道长面前,“他们说是您带回了咱们家阿虫?” 无端不置一词。 女人见道长一言不发,便按着儿子后背两人一起跪下,“儿,给道长磕头,他救了你!” “可是娘亲...”小孩嗫嗫,“我有点怕他......他刚刚说要带我走。” 无端闭上双眼,他也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了。是行尸走肉,是恶鬼。 可他也绝不想梦寐以求的一次重逢,是这般场合啊。或许该有风花,该有雪月,总之,不该在这满是腐鱼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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