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眼蒙红布的中年男人与三五美妾在院中玩闹。美妾看到来者面庞,脸都红了,“你是谁呀?” 无端皱起眉头,“找人。”“找谁?是不是找我?”“不不不,找我。”“肯定是找我。” 被晾在一旁的男人一把掀下眼罩,朝无端怒道:“谁啊!”无端环顾四周,油然而生一股不妙的预感,“你妻儿在哪。” 男人哈哈大笑,“怎么!你是她相好?”见来者一言不发,他提高音量,“我告诉你,她死了!早就被我打死了!” 无端面无表情向前一步,“程阿虫在哪。”“哦,也死了。” 无端手中的榆宁米糕落下。 他一把抓住男人脖子,“再说一遍。” 在美妾的失声尖叫中,男人双眼向后翻去,“等、等等!没死!没死!”他艰难抬手,指了指屋后,“在、在猪圈里!”无端咬牙挤出几个字:“你们把他...关在猪圈?” “不、不是我...”男人又指着一个美妾,“都是她的主意!” 而无端手上用力,清脆一声响,男人脖子便直接折了。 那被指中的美妾尖叫着跪倒在地,“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说把他儿子赶走!”又指着另一人,“是她!是她说的,丢在猪圈!” “你胡说什么,不是我!我是让他搬去猪圈,但没想杀他啊!”又指一人:“是她!是她说要斩草除根,否则多个人分家产!”又有人尖叫:“我就说说而已!” 湿热夏日,猪圈散发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粪便恶臭。 程澈躺在稻草堆里,怀里护着一窝睡着的小猪崽。他被惨烈的尖叫声惊醒了。 “嗯...?”他动了动蜷缩的身体,小心翼翼不打扰身边睡着的小猪,“谁啊?” 下个瞬间,大门被整个破开。猪猡涌出圈去。 新鲜空气涌入猪圈,粪土发酵的恶臭则朝外扑去。道长一步踏入混着猪粪的软泥,穿行在湿漉漉的粪土中,开口便是令人室息的刺鼻恶臭,“程阿虫!快出来!” 程澈眨了眨迷迷糊糊的眼,看着门口那道黑影,讷讷问:“谁呀?” 无端闭了闭眼,张开双臂,“是我。是师父。忘了吗?” 一听“师父”二字,男孩就明白了。他母亲过世前曾经告诉他,别怕,迟早有一天你师父会来救你的。 “师父!师父!”男孩连忙踏着噗噗哒哒的小碎步朝门口奔去,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又爬了起来,跑到无端跟前,咽了口泥巴味道的唾沫,“师父!是师父吗!” 道长半跪接住他,紧紧抱在怀中,双眼仍然烧着过分的红色:“嗯。是我。” 男孩往外探出头去,“谁在外面呀...”但被整个人按进怀里。无端嗓音仍留着杀戮的余味,“别看。别看。”悄悄低语了一声“蛇”,巴蛇便从他指尖滑走,将残骸悄无声息清理干净。 男孩转头看道长,看他满脸是血,不禁担忧起来:“师父在流血...?痛不痛。” 无端笑着:“不痛。”毕竟不是他的血, 程澈却觉得他在逞强,捧住道长脸庞,“呼呼”吹了两下。“嘿嘿”一笑,“吹吹就不痛了。” 小孩的手又软又热,无端不知怎得,不想承认了,“是不是骗我的,怎么还痛。” 程澈嘟起小脸望着他,“阿虫不骗人的,骗你是小狗!”他心中更是软了彻底,紧紧拥住男孩。 “呜啊—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蹭得道长冷白的脖颈全是黑糊糊,可无端不知有多喜欢,将男孩按得更紧。 这猪圈环境堪忧,猪猡散养在泥水中,门的一侧则是一排盛满酸臭猪食泔水的食槽,也是屋子除了顶上那扇天窗唯一的通风处。 而男孩浑身沾满粪水,还有一股泔水的味道。 明明遭遇这样的对待,怎么还有这样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因为他是他的阿澈啊。 无端轻轻揉男孩后脑,“阿虫。了不起。” 程阿虫忽然泪眼汪汪,“娘亲死了...爹爹也不要我了—!”“你那个爹,不要也罢。”无端抹开男孩脸上的眼泪鼻涕,“往后和我一起生活,可好?” 阿虫透亮透亮的眼睛已经聚满了泪水,用力点头,“好!” 道长摸摸他的脑袋,满手脏兮兮的,而他自己也是同样,“为师...”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实在太陌生了。 “咳。为你办个入观净身大仪。” 他缓缓行到院中,阿虫也追了出去,只看院中几抹红色,空无一人。 小孩歪了歪脑袋:“净身?” 无端持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抽出木簪化为桃木剑,剑尖画地为界,建起简易法坛。 他要久违地做回寻常道士。 “你我师徒有缘,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本道赐你道号—”无端却忽然愣神,“你想要什么道号?”徒儿的视线期待又惶恐,“阿虫现在好脏,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道号!” 无端闭了闭眼,几乎毫无犹豫,“那便赐你单字道号,澈,意寓澄心免浊,纯净通明。” 右手平持长剑身前,烈阳灼目而灿烂,而他声音积了一层冰冷: “净弟子魂魄,涤五脏玄冥!”“顺天行道,化现渺冥。” “太上敕令,龙飞雨行!” —他早就到了不念咒即可施法的境界,但多费口舌,只是希望看见程澈被整个唬住,圆目大睁的模样。 无端身后浮起一道白底青字的符咒。霎时狂风大作,吹得道士黑袍飘飘舞动,投下的阴影如混沌的乱蝶。 而他在狂风中稳稳站立,长剑一挥,剑指苍穹:“雨来-” 小孩已经惊得合不上嘴,顺着桃木剑所指看向天空。只见遥远的南方,竟有厚重的雨云快速聚集而来。 他看得目瞪口呆,在猪圈里不见天日,便好久没见过雨云了,只能呢喃,“雨...雨...” 黑云压来,很快罩得午后如黑夜般昏暗无光。道长周身笼罩在阴影中,持剑身后, 空气变得湿润,风儿逐渐止息。小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满面惊奇、目不转睛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真的吗?真的要下雨了吗?” 哗哗沙沙降下了瓢泼大雨,掷地有声,震耳欲聋。师徒二人共沐在雨水中,让洗去彼此身上脸上的血水与泥水 道长扬起脸,任雨水浸润他的双目,“阿虫...今生今世,师父一定护你所有周全。” 如宣誓般的话语让阿虫终于回过神,他仰头看道长,如看呼风唤雨的神明。 眼睛里崇拜的星星挡都挡不住,“师父好厉害......!” 程澈绕着道长转了一圈,把男人全身都仔仔细细都端详了一遍,再次惊呼,“道长!我想学!” 他坚定握拳,“我要学会这个法术,我要像你一样厉害!然后,让天底下再也没有人口渴挨饿了!” 无端久久望着那双明透的眼睛。果然是你。不愧是你。我远不如你厉害啊。 后来雨止,无端把小孩带进了屋里,换上他从道观里特意带来的道袍。—自然是装在蛇里。 看着小孩笨手笨脚又兴奋异常地脱下脏衣服,换上小道卦,无端只觉得不可思议。 十五岁第一次给成澈净身,分明还没有相爱,只是看着成澈一丝不挂的身子,他都能有反应。而后来更是了,成澈往他身边一站,发丝的香气飘进肺腑,他立即痴之入迷。 可此时竟感觉不到一丝肮脏的欲**念。只发自肺腑无比珍视此时此刻,无比珍爱眼前人儿。 “道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无端在他额上画了一道安眠符,“睡吧。一觉醒来,就到了洛阳。” 程阿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睛一闭一睁,不仅浑身舒服,还真到了洛阳。 来程家屯做生意的大伯说过,洛阳王城特别大,特别漂亮,每栋屋子前面都挂着高高的灯笼,还有数也数不完的泥人摊、风筝摊、布偶摊,大街小巷都是又香又甜的味道飘来飘去... 可现在才知道,洛阳竟有这么热闹繁华! 大道望不见尽头,行人密密交织,小摊小店更是好像天上密密的星星,一颗一颗闪闪发光,数都数不完。 无端紧紧牵住小孩的肉手。一时恍惚,回想起那年榆宁,也是同样火树银花、川流不息的光景。也是他们俩,并肩手牵手走在大道上。 感慨着,却忽然牵不动了。回头看到馋虫停在一座烤牛肉串摊前,口水哗哗直流。 “想吃?” 徒儿顿时回神,冷静摇头,“不吃不吃。”“真不吃?” “真的不吃。”程澈竖起一根手指,很认真,“阿虫是小道士了,不能吃肉的。”他一双又大又明的眼睛盯着师父,眼里全是:快夸夸阿虫听话懂事。 然而他师父掏出钱袋,“来五串。”“” 伴随小贩一声:“好嘞!”,道长手上多了五串牛肉串。“...师父。” “嗯?” “师父不是道士么...”“是啊。”只剩四串了。“那你还吃肉...” “道观规矩本就是我定的,有何不可。”只剩三串了。“...那、那规矩有没有说徒儿也可以...?” “规矩说,徒儿不可以开荤。”只剩两串了。小孩惨叫,“呜啊啊啊—” “但从今往后,规矩为你改了。”无端将最后一串牛肉串递给徒儿,“吃吧。” “师父...师父你最好了。”小孩泪眼汪汪,连忙接过。张开大口就要咬下- 忽然头顶飞来一只乌鸦,屁股“噗嗤”一声给牛肉串浇了一层湿酱。 “......” “......”
第149章 我们曾经 师徒俩对着那滩不请自来的玩意儿面面相觑。 直到道长笑得直不起腰,程阿虫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好不容易才忍住呼之欲出的泪水: “我的...我的牛肉串...!!” 无端拉起他,“走,再回去买。” 他总能把他糟糕的、苦涩的一切都修饰妆点,撒上糖霜。 于是一串换了十串,小贩听小孩说了前因后果,连连惊呼,“你师父可真是宠你!” 而小孩眨巴眨巴眼睛,“师父你宠我呀?” 道长紧紧牵住他的小手带离,“我不宠你,还能宠谁。” 馋虫吃得满嘴流油,“娘亲以前只让我吃一口的。师父你都肯给我吃十串...嘿嘿,师父你最好了。” “这。”无端一愣,顿时傻眼,心说:对啊,他怎么给这么小的孩子吃十串刚出炉的碳烤牛肉。 可来不及了,馋虫有了心理阴影,为了防止再被鸟粪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啃完了整整十串。 嗓子发哑,郑重宣布,“师父你以后不是臭道长了!” 无端连忙撑开小孩嘴巴看去,喉咙已经有些红肿。他无奈扶额。忽然感觉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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