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不知是谁先带头鼓掌喝彩,或违心或诚意的掌声如火星落入草堆般蔓延全城,久久不绝。人人只怕半点怠慢便沦为大道上那几滩肉泥。 不到一个上午,金人便替换下原有的哨兵、岗兵、巡逻兵,榆宁关城墙上高高升起了大金墨绿色的旗帜,乌鸦的图腾俯瞰着整座城池。 而大金汗王携成将军入主了成府。 行至成府外无人处,完颜於昭便将成澈直接推下了马。 成澈像头死鹿般摔在正门前石板上,半边脸磨得通红,又被几个金人大汉架起,拖行入了成府。 直到双手双脚皆被反绑在成府顶梁柱上,完颜於昭才挥手示意下属,“给他解药。” 便有手下端来一碗墨色的汁液,掰开成澈的嘴巴,猛地一口灌下。 “成将军,味道如何?”完颜於昭俯身看他,摆出一副关切的表情。 所谓解药简直无异于毒药,味道奇苦无比,一口入喉,成澈只觉得舌苔都在发炎溃烂。 再随苦药进入脾脏,他胃里涌起干涩与恶心,又是连连几声呛咳,总算是能动弹了,却也失了半条命。 如司马诚所愿,现今全城皆知:他成澈以一副谄媚至极的模样降了。 在马上时,成澈想解释,想挣脱,可被喂下全剂化骨散,是张口不能言,连眼皮都抬不了一下,彻底动弹不得。 如今他终于懂了,为什么当时在草原见到延宁公主,对方是那副怪异的模样,原来公主也像如今的他,全身无一处可动。 可公主多少比他好些,不像他只能看到近处光景了。 现在,成澈双目视力已大不如前,刚刚就连成府雄伟的建筑在他眼中也只剩一抹日晕下的轮廓。 ——他的眼睛已经被完颜於昭毁了。 “成澈,现如今人人都知你降了。”完颜於昭仍是笑着,“你还坚持吗?” 成澈咬紧牙关回瞪,不作回答。 “何苦这番固执。”完颜於昭猛掐住成澈的下巴,“就算看不见了,你也该听见本王将开仓救济城民吧。” 成澈只说四字,“惺惺作态。” “怎么是惺惺作态?粮食会不缺不漏发到榆宁人手里。” “我知你另有所图!” “确实是另有所图。”完颜於昭挑起成澈下巴,“看你对本王这般排斥,本王自然是要拿些诚意。” “......” “只要你也愿意拿出诚意,本王承诺,从今往后所有榆宁百姓都会被善待。” 纵然眼前模糊不清,成澈能感到完颜於昭在离自己越来越近,呢喃两声:“......诚意?......善待?” 他的下巴被挑得更高,完颜於昭的声音越来越近,“司马诚只是一条狗,只要你开口,本王随时可以杀他。” 大金汗王闷热的鼻息打在脸上,成澈哑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只要你诚心诚意归降,榆宁还是你的。不仅如此,待本王打下中原,中原也是你的。” “......”成澈闭了闭眼。有草原人粗卷的头发磨在他脸上。他顺着鼻息微微启开双唇。 下个瞬间,完颜於昭吃痛闷哼,将成澈一把推开,“你——!” 他抹了把唇,手心沾满鲜血,同时还有汩汩红色从唇角溢出。他的舌只差一点就要被直接咬断。 成澈呸出一滩肮脏的血,“要我诚心诚意归降?你做梦!” 完颜於昭冷笑一声,霎时原形毕露。他握紧拳头,一拳往成澈左脸挥去。又抓起成澈的头发,迎着下巴又是一拳。 成澈被打得头昏脑涨,带血吐出两颗牙齿,却从喉咙里发出闷笑,“天下人误会又如何,我只要问心无愧!” 完颜於昭连道三声“好!”,拾起成澈落在地上的牙,“不急,你慢慢考虑。本王对你多的是耐心。” 他坐进成府家主之位,手心把玩成澈的牙,“每考虑一个时辰,本王便去你一颗牙。” * 是夜,成澈倒在成府他的房间床上,一道铁索穿过他的左锁骨,将他与床架牢牢锁在一起。 不知是化骨散,还是连日折磨与虐待,他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唯有喉咙深处能发出沙哑而吃痛的呢喃。他艰难挣扎了许久才能勉强看向窗外,只是忽然想起有一年,就是透过这扇窗,他望见无端站在成府楼阁之上,背负漫天星辰,黑发镀上一层银霜。那个夜晚,他们许愿今生今世,白首偕老,死生不离。 可今时今日... 无端,我的眼睛毁了,我已经连今夜是否有月都看不见了。 若是你再到我窗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看清你的面孔了。 爱人是他心中最柔软的柔软,成澈阖目隐隐落泪,满心悲戚、满身伤痛中,却清楚听见榆宁城里一派喜气洋洋,歌舞升平。 不是幻听,是完颜於昭当真将粮草分给了榆宁城民。此时榆宁城内大街小巷锣鼓喧天,百姓赞颂着大金汗王的慷慨大气,恨不能卑躬屈膝。 所谓民族气节,所谓中原风骨。 在人人易子相食、饥寒交迫的绝境中,早已断然无存。 想必完颜於昭正肆意享受着民众顶礼膜拜,而他的伪善将不留痕迹骗过所有榆宁人。 可成澈知道,成澈就是知道,完颜於昭会在众人情绪的顶点将一切摧毁殆尽,由此,榆宁百姓将化作穷凶极恶的厉鬼。 耳边一道开门声,他如惊弓之鸟般看向大门,却是司马媛捧着药箱缓缓走进。 少女哽咽着:“表哥,汗、汗王...不,完颜让我来给你上药...” 成澈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司马媛跪在成澈床边,轻轻撑开后者的嘴,看着那穿过锁骨的铁索,看着那狰狞不全的的口,两道清泪落下,“他们竟然这样对你...” 她捂住脸,哭得涕泗横流,“表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成澈苦笑两声,用尽全力才说出一句话,“你当真不知情?” 司马媛在成澈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我真的不知!我是今早翻到父亲与完颜於昭勾结的字据才知道,他们竟然早已...” 她又磕数个响头,直到额角磕出血来,“表哥,我罪大恶极,我罪无可赦...如果我能救你出去,我立即救你,可现在成府里里外外都是金兵。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你!” 成澈闭了闭眼,“你...帮我解开发绳吧。” 司马媛点点头,轻轻解开成澈的发绳,“表哥,发绳。” 成澈看着那根整整七年都系在他发上,因多次漂洗而泛白的红色发带,温温一笑。 “...杀了我。就用它。”
第136章 快跑,快跑 司马媛双手一颤,“表哥,你、你当真!?” 而成澈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你若心中真有愧疚,便动手吧。” “我...!”司马媛语塞,她含泪用发带在成澈脖子上缠了两圈,“表哥...道长回来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成澈怔住。 我明明答应过...一定等他回来。 可是...可是—— 他闭上眼,感受发带绑住咽喉的触感,“可是现在的我,宁愿再不见他。” 司马媛泪流不止,扯住陈旧的红色发带两端,“表哥...道长...抱歉...” 却听一声推门而入。 “本王真是好奇,你们口中这个道长...究竟是何人?” 在两人惊惧的注视下,完颜於昭若无其事走进屋中,找了张凳子坐下。 司马媛的手瞬间僵住,她被完颜於昭的气势镇死,双腿都在发抖,“你...?你让我来上药...居然是为了套话!” 完颜於昭欣然笑着,视线只放在成澈身上,“本王就是好奇。你都父母双亡、民心尽失了,还有什么支撑你那样干净。” 他脚尖朝向司马媛,“本王听说司马诚女儿,与你有婚约?” 成澈怒道:“与她无关!”连带喷出一口暗红血沫。 完颜於昭支颐思索,“本以为能见到你们夫妻伉俪情深,未曾想套了个更有趣的人物出来。” 成澈闭口不言了。 “放心,放心。本王知道从你口里撬不出什么东西。”完颜於昭终于将眼珠转向司马媛,笑得意味深长,问一句风马牛不相及,“你几岁了?” 司马媛往床里缩去,“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完颜於昭语气很温柔,“不。你只是忘了。而你很快就会忆起。在被金人强奸到死之前。” 成澈当即怒道:“你敢!!畜生!和她没关系!!” 少女闻言毛骨悚然,她看了眼成澈,又看了眼窗外,“我、我不...我真的不知道...” 完颜於昭耐心侯着,“本王会让你父亲、你兄弟都来亲眼看着,你是如何被男人操成一滩烂泥。” 司马媛圆目大睁,万般恐惧中连续摇头,“不...不...不要!!” 完颜神色温和,仿佛宽容了她刚刚的不敬,“别怕。本王只想知道那位道长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少女呢喃,“...我...我想起来了...他...”她的眼睛逐渐暗淡下去,俯身在成澈耳边耳语一句。 成澈霎时睁大双眼,“阿媛,别——” 少女站下床去,深吸一口气,“我死也不告诉你!”她三步朝窗子扑去—— 落地的巨响沉闷而浑浊。颈骨折断的脆响成澈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能闭上双眼,为表妹哀悼。 完颜於昭走到窗外瞟了一眼颈骨折断的女孩尸首,无奈耸肩,“何苦。” 他缓步到成澈身边,一圈一圈解开成澈脖子上的发带,“我说呢。发带这样陈旧,你还戴在身上。原来...” 他将发带对着烛火,成澈当即挤出痛苦至极的,“别...别...!” 下一秒,发带投入烛火,很快烧成灰烬。 火光摇曳中,完颜看见有泪水从成澈眼中汩汩流出,于是他笑得心满意足,“果然。果然啊——” 他拾起司马媛留下的药箱,挑选出棉球与药粉,左手掰开成澈的嘴,右手一点一点洒上药粉,动作又轻又慢,几乎可以用耐心形容。 “母亲曾说,中原有道法之术,能祈福算卦,也能呼风唤雨。莫非那日融了颂云泊的,也是道长?” 成澈移开眼。 “原来如此,也是他啊...可他怎么算不出你今朝沦落于此?要不本王替你问他一卦?” 成澈沉下声,如同诅咒又像宣誓,“畜生,你要做什么冲我来。敢动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冲你去?”完颜於昭听笑了,“不急。本王会找到他,然后让所有金兵都操他一遍。” 他抓起成澈额前散发,“然后再轮到你。” 成澈不想看到眼前人,于是闭上双眼,声若游丝,“他会杀了你。” 完颜於昭一怔,继而爆出一阵狂笑,“噢?就凭区区一个道士?本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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