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於昭挑了挑眉,若有所思,“无端...?” 司马况走上来唱白脸,“表弟,如今这个局面,中原对咱们早已不管不顾。唯有另择明主,才能让榆宁十万军民活下去啊。” 成澈冷笑,“可你怎么知道,完颜於昭会放过降兵!” 司马况恭敬道:“汗王仁厚,只要榆宁开关放行,你俯首称臣,他一个不杀。” “是哦。”完颜於昭笑着应和。 “他人面兽心,你们怎么可以信他!!”成澈知道自己再吼再骂,都叫不醒这批心意已决的叛徒了。于是厌恶撇开脸,“你们费这么多嘴皮子功夫劝降,不如直接杀了我!” 司马父子对视一眼,司马况叹气:“表弟,我们何必要斗个你死我活。你现在降了,往后史书念你是救全城百姓,也不至于被千夫所指。都是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成澈恍然大悟,当即冷笑,“原来如此,你们大费周章把我绑到这里劝降...原来是这开关降敌的千古罪名,你们谁都不想担!” 话一出口,他便怔神。 脑海中竟莫名浮现某些久远而陈旧的记忆: ——自古叛将太多太多,成澈却是最知名的那个。 ——成澈通敌叛国已经被刻入史书,从今往后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推翻。 ——你是不知道,还是成澈他就是叛国了? ——我不在乎。 记忆?印象?预感?直觉? 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片段撕扯他的五感。 成澈脑袋痛得几乎裂开。好像命中注定,他一定会降。 “不、不!”成澈痛得咬牙切齿,嘶吼一句,“我绝不会降!” “噢?成将军当真不降?”完颜於昭看向司马诚,笑得玩味,“那这开关的‘大功臣’...” 司马诚一怔,双手背在身后,着急得左右踱步,难道真要让他司马家背上千古骂名! 他看成澈现在动弹不得,忽然有了主意,“成澈!你苦苦坚持有何用处,明日给你喂下全剂化骨散,让你与汗王一同入关,到时全城百姓都会看到你是如何俯首称臣!” 完颜於昭连连合掌:“真是好手段!” 老人则越说越是激动,“到时,不会有人在乎你是否真的降了,他们只会相信眼前所见!”他指着成澈鼻子,“这口黑锅,你是背定了!” 成澈双目涣散,顶着司马诚的指责与之对视,一字一句,“我告诉你。金兵进关,必定屠城。” 司马诚恼羞成怒,“我与汗王有字据为证,岂容你空口胡说!” 成澈打断老人,语气漠然而肯定,“就算我降了,他一样屠城。” 他目光悠悠,仿佛隔了一道遥远的时间长河,“而你们,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追上,然后灭你全族。” 完颜於昭向后靠在毛毡銮驾中,抬腿以足尖挑起成澈的下巴,迫使后者抬起沾满泥水的脸,“你怎就打定本王会屠城。” 成澈厌恶撇开头,如今他是案板上的鱼肉,可他一点也不想屈服,于是毫不示弱瞪回去。 “直觉。” “噢?”完颜於昭笑了,“那本王又何必追杀司马一族?” 成澈瞪着他,“因为...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到最后都没有屈降!”他看向司马诚,“你们是唯一知道实情的。你觉得他会放过吗!” 司马诚被他预言般的语气定死,老脸瞬间刷得惨白,又涨得通红。他手指成澈,连连喊了几声“你!你!你!”,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而完颜於昭再度开口,声音温度全无,仿佛从冰窖深处传来,“都出去。本王与成将军单独聊聊。” 于是司马父子皆面色灰白,对视一眼。 擦肩而过时,成澈听见司马诚轻声祷告:“表妹,别怨我。”只是恐怕,在天之灵的司马婧听不到了。 汗王的毡帐中只剩成澈与完颜於昭,后者离了鸾椅,若无其事般伸展身体,放松脖颈。 “成澈,你那些话说的,好像你万分了解本王。” 成澈挣扎着试图爬起,双目在毛毡内扫视,试图寻一线生机。 却被完颜於昭一脚踏上后背,整个人再度扑进冰冷刺骨的泥水中。 完颜温声:“既然如此,你我不如交心聊聊罢。” 泥水的苦味进入口中,成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放心。只要榆宁是以你成澈的名义归降,本王便会善待城民。——否则他们该多记恨你啊?” 成澈抬首瞪他,“你少假好心!” “是不是假好心,待本王明日进城,你自会知。” 看成澈在泥潭里费力挣扎,完颜於昭踩得更深。 “这些年本王一统草原部落,剿灭西域诸国,一路畅通无阻。唯独在这榆宁关被困整整三年。” “本王见过无数将领…哪怕是你父亲,到最后也不过一头臭蛆,跪求本王赐他一死。唯有你,苦守孤城、众叛亲离...”他弯腰揪起成澈的头发,如欣赏般咂嘴,“在泥水里爬滚,还这样干净。” “可你知不知道,你越是干净...”完颜於昭仔细而温柔地抹去成澈脸上的泥水,“本王越是要让全天下知道,你成澈就是心甘情愿降于本王的一条狗。” 成澈毫无惧色,“你最好直接杀了我。” 对方只是嗤笑:“可本王偏不想杀你。” “若你不杀我...我一定与你死战到底!” 完颜於昭挑眉,“好啊,本王就在这儿,等你来死战到底。” 见成澈的眼睛满屋搜寻着武器,完颜於昭便干脆取下一支兽骨匕首,塞进成澈手心。抓起成澈胳膊将匕尖抵着心口,“来。往这儿捅。” 然而成澈根本握不住匕首,完颜刚一松手,胳膊也落进了泥水中。 屈辱与愤怒让成澈从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而完颜於昭看笑了,一把提起泥水中湿漉漉的人,按在座驾里。 见阴影里成澈紧咬下唇,怒目圆睁的模样,完颜於昭笑问: “你知道拜火祭那日,本王为何频频劝酒灌你吗?” “......” “本王想起了...曾经的母亲。” 他掐住成澈的脸:“尤其是你的眼睛。” 成澈冷笑一声,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夹着石砾的泥沫。 完颜於昭抹也不抹,端起桌上烛台,“干净。真是太干净了。” 他二指撑开成澈左眼,倾斜烛台。 红烛蜡油缓缓落下。 数十里外,被锁在司马府阁楼里的司马媛仿佛听见了成澈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冲向门口,剧烈摇动木门,“表哥!!表哥——!!”她用尽全力拍门,“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在幻听般成澈的嘶吼中,她无力靠门滑跪在地。 悔恨与愤怒让她涕泗横流,苦泪充得眼睛如刀割般剧烈,如火烧般灼痛,直到再也睁不开,“对不起......都怪我...道长...表哥...对不起...!都怪我!!” 她再度拉扯大门,“......救救表哥...救救表哥...道长,快回来救救表哥...” 完颜於昭望着成澈被红蜡蒙住的眼,笑道:“这样才是绝色。”
第135章 一滩肮脏的血 是夜,司马媛哭得昏昏沉沉,伏倒在门边奄奄一息。 忽然另一侧传来开锁的响动,很快大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十二岁的男孩探头探脑溜进屋里,一看姐姐倒在地上,连忙把她扶起,“阿姐,我趁他们都睡了,就偷了钥匙来救你!” “...阿衍?”司马媛立刻清醒过来,抓住弟弟衣襟,“澈表哥怎么样了!” 司马衍皱起眉头,反问:“姐,我听下人说澈表哥降了,真的吗?” 司马媛咬牙,“表哥不会降的...” “可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表哥降了。” “不可能!他绝不会降!” “唉...阿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论如何,与父亲、大哥脱不了干系!”司马媛又是气急攻心,“我问你...他们究竟是从哪得知道长消息的。” “嗯?道长什么消息?” “蛇啊!澈表哥就是因为那个‘蛇’字才上了当。” 司马衍恍然大悟,他终于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司马媛,“咦,难道那是表哥写给道长的?爹让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司马媛当即怒不可遏,“道长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怎么能——!”话说一半,也哑口无言。 把成澈骗来司马府的是她,她何尝不是负了无端的救命之恩。 “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她连连摇头,攀住弟弟肩膀,“阿衍,你要记住,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是我们对不起道长和表哥在先!” 司马衍讷讷点头,“会、会发生什么?” 少女只恨其年纪太小,根本说不明白。只能一把推开弟弟,“不行...不行...我要找到那张纸条...我要证明我不是他们的同谋...” 她闷头冲下阁楼,奔进司马诚的书房别院。在数不尽的书籍卷轴中翻箱倒柜。 一直翻找到日出时分,榆宁关城楼上擂鼓阵阵,军号响彻全城。 那时她满眼血丝、身心俱疲,才终于在书柜角落翻到个隐蔽的夹层暗格,里面安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这是?”她缓缓打开。 司马诚与金人勾结的画押字据。 与此同时,榆宁关城门大开。 在震耳欲聋的军鼓军号声中,昨夜早已得到成澈降金流言的榆宁百姓纷纷走出家门,他们夹道两侧,各个睁着麻木的眼睛凝视成澈将军与大金汗王共乘一匹红鬃烈马,缓缓穿过榆宁关关口城门。 两人身后,是一条不见尽头的大金士兵队列,黑压压的军队披坚执锐、耀武扬威,紊乱无章的步伐踏得榆宁街道震声发响。 在那唯有恭迎圣驾方可奏响的雄伟军乐中,有人感恩涕零,有人愤恨怒骂,有人斗胆冲到阵前,嘶吼着问一句成澈: “将军你...真的降了吗...!!” “你对得起你父亲三年苦守吗!!” “你对得起战死的父老乡亲吗!!” 而成澈目光涣散,木偶般被大金汗王过分亲近圈着。 被指责谩骂,他的面色平静而淡然,望着那质疑他的榆宁百姓无动于衷。 望着金人的马蹄直接从那些人身上踏过去而无动于衷。 在马蹄踏肉的噪音中,司马诚登上了榆宁关城楼,高声宣读,“臣司马诚,奉将军旨意,在此宣读归降书。” “今主昏国乱,天命已去。大金承祖功业,救民水火,扫除暴虐,抚辑黎元。今时今日,榆宁愿改旗易帜,归顺大金。” 司马诚收起卷轴,“汗王仁厚,体恤我等榆宁百姓饥寒多时,今夜将开仓救济城民。” 榆宁百姓面面相觑,总觉得这是个该欢呼的时刻,可他们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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