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走!”成澈甩开无端,“让他们渡过颂云泊,一切就都完了!” “成澈,只剩你一人了!他们都逃了!” 成澈看了眼无端身后仓皇而逃的守军,转身剑指朝完颜於昭所在,“就算只剩一人,我也要去杀了他!” 无端望着从颂云泊对岸呼啸而来的满天冰沫,马下席卷而过的都不留一句完尸。 眼前闪过成澈被马蹄踏成肉泥,被刀剑砍成碎片... 心头的剧痛染到腹部,霎时,他沥出一滩鲜血。 认命吧。认命吧。你守不住他,你永远守不住他。 道长凝着那血点落在冰雪上,白纸红墨般如有所指。 而不远处,他们的湖心岛被冻死在冰面上。 “成澈,是不是只有守住这座城,才能守住你?” 他单膝跪在血泊里,食指沾了自己的鲜血,在惨白的冰面上重重画了一道血纹符咒。 以我五十年阳寿为代价。 双手掐诀,低声念咒。分明无风,他衣袂翩翩。 成澈回头看他,“无端?” 两人身前那牢不可摧的冰面忽然传了一声清脆。 无端立即起身抓住成澈的手,往他们的湖心岛快步跑去。而他们每踏一步,脚下都有预示冰面碎裂的响声如火星落入干草中蔓延。 成澈被他扯着,终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他往下望去,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冰面当真在融。 那批疾驰而来的马上骑兵也察觉般慢了脚步,他们面面相觑,霎时大惊失色。连忙调转马头要往岸上返去,只刚刚迈出几步,蹄下冰面便如薄霜般碎开,他们接二连三落入严寒刺骨的水中。 而成澈与无端刚刚踏上湖心岛,两人身后整片颂云泊便融化殆尽,只剩漂浮水上的残冰。 无端颤颤走出两步,双腿因损耗软成一滩烂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成澈,“我不想认命...阿澈...” 接着两眼泛黑,昏死过去。
第130章 偷来的片刻欢愉 无端融了颂云泊的第六日,皑皑封路的暴风雪总算停了,当夜便有快马冲进了榆宁城,直奔司马府。 如今为榆宁使者的司马况奔进书房时,司马诚正对着满桌坏账焦头烂额。 纵然金人暂时退兵,但按现在这样颗粒无收、饥寒交迫的处境,榆宁最多最多再撑两月。到时,真将是满地饿殍,手足相食的境地。 老幕僚腹中空得绞痛,只能灌一口热茶,可惜热气只能熏得他眼睛越发泛酸。 他好好的榆宁城,怎就变成了这样。 司马况出声提醒,“父亲,我回来了。” 司马诚立刻起身,“如何?还是老样子?” 他儿子一边点头一边走进屋里,端起桌上剩下热茶猛地灌下,良久,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说啊!” “姓成的早该想明白,北边的皇帝根本恨不能借金人把他们成家铲除干净。” 司马诚叹息扶额,“若是榆宁城破,他们也休想置身事外!” “是啊!到时候,一个都别想逃,都得死!” 司马诚又问,“那南边的太子怎么说?” “太子自顾不暇。近日连吃败仗,节节败退!”司马诚连连摇头。 “没得指望。” “嘴上说得好听,结果说了半天得要咱们千里迢迢派兵马运粮。”司马况猛一拍桌,“就是他们空口承诺罢了,不想失了成家这个盟军。” 司马诚冷笑,“自然。粮草要从江南运至榆宁,不论官道还是水路,都得在皇城边上晃悠一遭。——岂不是找死!他怎会让自家兵马送上门去。” 说罢,父子俩都沉默了。 司马况望着窗台积雪,“爹...要不咱们弃城逃了罢。” “你我司马一族根基在榆宁,岂能说走就走!” “可这回...榆宁真走上绝路了。” “倒也不是无路可走。”司马诚压低声音,“只要榆宁安然无恙,你我司马家家业安然无恙,认谁做皇帝,都一样。” 司马况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司马诚阖目,“此次你从中原回来,也该清楚,百姓如何?民生如何?” “遍地尸骨,民不聊生。官府挨家挨户抓人充军,盗贼流寇为非作歹。” 司马诚冷笑道:“大陈,气数已尽!” 这杀头的话从父亲嘴里说出来,司马况浑身抖了一抖,“那怎么办?难道...真让蛮人做皇帝?” “完颜於昭可不只是蛮人。”司马诚继续冷笑,“天下皆知他身上流的是先帝天子血脉,他做皇帝也算有凭有据,顺应天命。只有那姓成的拎不清。大陈早就没人在乎榆宁的死活了,他又何必苦苦给大陈守这榆宁关!” 司马况被其父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司马诚缓步走出书桌,看向窗外飞雪,“几次交锋,我算是明白了。哪怕纠集中原全部兵力,在金人铁骑下也是一碰即碎。” “可我进城时听说,完颜於昭前些天没能渡过颂云泊,是被成澈那小子打回去了?” “呵!”司马诚蔑笑,“靠得是道!道用术融了整片湖泊,不知害死多少我们的人!” “什么?!”司马况也露了一个不耻的表情,“...竟然靠术。” “当年成澈与道私奔,逃了你妹妹的婚事,让我司马诚不知蒙受多少耻笑!”司马诚怒道,“这次正好有了由头,让成澈把那道军法处置了!” 他一掌拍在桌上,“我司马诚奈何不了成澈,还治不了一个道士!” 司马况嗫嗫,“可那道士确实挡住了金人...是不是不太道义...” “你蠢不蠢?道这遭只能暂缓一时。”司马诚指向窗外,“你去颂云泊边上看看——挤满了人!你可知他们作甚?——捞尸!” 司马况倒吸一口凉气,司马诚继续说:“捞马尸,也捞人尸!已是沦落到人人相食的田地,还管什么气节什么道义!等明年开春,榆宁就是一座死城!到时候你弟弟、你妹妹、你妻儿、你爹我!全都得活活饿死!还是你甘愿割肉为羹?” 司马况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不、不!!” 司马诚叹了一声,“明日军会我与他谈谈。这下见了棺材,姓成的也该掉泪了。” 他转过身去,“若他仍是执迷不悟,怕是只能...” * 眼前一片漆黑,如坠入深海。 耳边有熟悉而钟爱的嗓音,“既然太子愿意支援粮草...只要想办法突破封锁...榆宁就有救了。” 也有老人在说话,“那将军说说,如何才能突破重重封锁?” “......” “成大将军,你该审时度势了。如今榆宁兵力只剩不到三成。皆是伤残饿殍,你爹在都守不住!” “司马诚!你再扰乱军心,小心军法处置。” “那你房里道又如何军法处置?他妄施术,这次害死多少人!” “可如果不是他,完颜於昭已经渡过颂云泊了!” 那些被暂时抛之脑后的刀光剑影瞬时涌入脑海,连带着血气上头,无端剧烈呛咳几声,伏在床边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无端?!...你们先退下。” “天理昭昭。这次就算你想放过他,百姓也不会放过他。” “我说了,先退下。” 几下咳嗽,无端的脑袋总算清醒许多,只眼前笼罩的黑暗尚未散去。随一声“吱呀”开门,下个瞬间,便有什么温暖的、柔软的把他拥了个满怀。 无端无声笑了,视线仍是不大明晰,只能轻声求救,“捂得我要不能呼吸了,成阿澈。” 语毕,新鲜空气重新涌进鼻腔,他知道是成澈连忙放开他。而后又有两点湿润砸在脸上。 刚刚抬起手想抹,又被成澈紧紧抓住。无端感受爱人掌心的柔软,“怎么哭了?” 成澈哽咽得不像刚刚那个论战的大将军,“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无端轻轻笑,“我怎么舍得。” “你已经昏迷整整七日了。”成澈双手紧紧捧着道长,泪光蓄满眼眶,“你怎么了?” 无端苦笑一声,转移话题,“刚刚是谁?” “是我幕僚。司马诚。阿媛父亲...” “他为难你了?” 成澈皱眉笑了,“你知道我拒娶阿媛后,他就没给过好脸色。不必在意。”尚处于国丧三年,他与司马媛的婚事便也暂且搁置了。 “他说我害死不少人。” 成澈沉默半晌,“你融冰时,冰上还有不少守军,他们也一起落进水里。有上岸的,也有没有上岸的。” 无端闭上眼,“抱歉,阿澈。” 他是为让成澈被为难而道歉。 若是再选一次,他一样照做。 “可多亏有你,金人大伤元气,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攻了。”成澈有时相当敏锐,“可...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要付出什么代价。” 无端沉默半晌,“你放心,没有。” 成澈捧着他的脸深深吻下。唇齿间的温度比炉火还要暖,成澈想化开无端的伪装,他轻声,“那你怎么会昏睡七日?和我说实话,好吗?” 无端能猜到成澈大概是一副得不到回答就不罢休的坚定,而他一向擅长说谎,“阳寿。五年。” 而下个瞬间,成澈再度止不住泪滴。 “为什么...为什么啊...”成澈想用尽全力抱住爱人,又怕压疼了伤口,只能克制着满心悲恸,“我不是说...你要留在城里...一步都不能出来吗?” “......我...” 无端摸了摸成澈脸庞,随着他神识逐渐恢复,现在才终于能看清心上人。 成澈额头一大块青紫狰狞的淤伤,右脸一道从下颌到鼻梁的刀痕。无端轻轻抚摸着,抚摸着他爱人曾经白瓷般干净的脸颊,现在被战争毁成这样。 他依然爱得入骨,只是痛得想哭。 “如果我不去,我的阿澈,怕是...回不来了。” 成澈动了动唇,只能哽咽两声不成句的音节,“可是...五年...五年...那可是整整五年——”他再也支撑不住,紧紧抱住道长,接近嚎啕大哭。 道长无措搂住他,不知该如何应答。 只是后悔自己太过草率。 早知道,该说五天。 不,该说五个时辰。 只能抚他后背:“别忘了,是我亲手把你送回榆宁...所以我要对你的性命负责的。” 成澈吻上去将他打断。幸存下来的两人紧紧相拥而吻,无言间,唯有泪水双双浸湿衣襟,落满被单。 互相汲取温度,彼此终于走出了阴郁的冰点。无端看了眼窗外,已经入夜,他轻轻掀开被褥一角:“我们许久没有同床共枕了。” 成澈温温望着他,脱去大衣,解开护胸甲,只剩一件里衣,钻进了道长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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