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澈看得心慌,拳头紧紧握起。这家伙怎么这样啊。 闷闷哼了一声:“敢说不敢当。” 无端一怔,皱起眉头,“成公子,你指认我勾引你,这天大的罪名,我怎么敢当?” “还是你们贵人都这样,轻薄了贱民,再反咬一口勾引?” 什么贵人,什么贱民。成澈坐在船上,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无端要这样说他、说他们。 心里很难受,他想和无端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我不是…”他连忙摇头,试图挽回,“那我说错了,你没有勾引…只是你的那些话,真的让我以为我在你心里…份量很重。重到我以为我做些傻事,你也不会生气…” 无端深吸一口气,“在我心里,你是金枝玉叶的成公子。最多是道友。和旁人没有区别。”他顿了顿,还是不承认,“更何况,我没说过什么。” “……” 不知怎得,听了这话,成澈忽然不愿辩解什么了。 刚刚的脸红与害燥也不知去向。心中只剩空空落落。 “靠岸了。”早就靠岸了。 无端出声提醒对面的友人。 成澈却一动不动,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晚风拂不动半干的发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尊失了灵魂的石塑。 无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喂,成澈。” “...” “阿澈。” “...” “不应我。” “...” “那我告辞了。” 见成澈还是不动,无端便自个儿下了船,闷头往岸上走去。 走出几十步,忽然听到身后成澈喊道:“道长,今日是我冒犯了。” 无端没有回头,“今日之事。从今往后...”无需再提。他是想这样说的。 成澈却用一种跪在神像下忏悔的嗓音说道:“从今往后,你我,不相往来。” 无端瞬时停住脚步,转身看成澈。成澈站在摇摇摆摆的小舟上,他看不见成澈满面挂着泪水,只能见他在深蓝的暮色中一脸落寞。 道长动了动唇:你怎么可以。 “你最好是说笑,姓成的。” 成澈摇摇头,声音哽咽,“我敢说敢当。” 无端磨着后牙,话语随着晚风送去,“那就...依你。”迅速转回身,独自踏上湖滨小径。 拳头握得很紧,恨不能钳进肉里。 活到现在,他从没有这么瞧不起自己过。 他当然不是敢说不敢当的懦夫。 是他根本打心底确信,那不是自己会说的。 他确实无父无母,没名没姓。可他从来都没在乎过,也从未试图打探过。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孑然一身反而自在。 他确实感激成澈七年都没忘他。还打了这么一支木簪作贺礼。可忘了又怎样,忘了就忘了呗。反正一个是成家公子,一个是山野道士,本就不该有瓜葛。 可是万一。 万一他真的酒后吐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真心话。 无端闭上眼,不敢去想万一有万一,那些话意味着什么,成澈在他心中又究竟意味了什么。 右手搭上小腹。刚刚那种身体发酸发烫的感觉,又意味着什么。 灭人欲,本就是道者必修。这么多年他从未有过什么渴求与欲望,甚至直到今天才知道下面立起来是那种微妙的冲动感。 成澈都不知道,刚刚他早就醒了。 被粘在某种难言的、蛛网似的感觉中无法动弹,好似整个人要全身化开。只有无端自己知道废了多大功夫才得以抽身,而一眼撞见成澈差点又破功。 分明落满羞涩的泪水,每一滴却都是甜腥的欲求。 就是颗熟透了的软桃,恨不能马上被人采摘,又惶恐自己是否酸了苦了。 而今天,无端嗅到了果香。 不知怎得,某种热流又往不该涌去的地方涌去。他咬了咬牙,侧眼望去,成澈还站在那艘小舟里。 成公子啊成公子,我真是着了你的道。 忽然又忆起出关那天,他师父正色告诫:“无端,你天赋异禀,大有可为。然此生必遭情劫,此劫你定渡不过。为师劝你能躲则躲,否则将万劫不复。” 与此同时,成澈仍然站在小舟里。 他像个傻瓜似的自己罚站自己,这样心里才能好过些。 “原来...我在无端心里,和旁人没什么区别啊...” 成澈苦笑着,满脑子都是那句:最多是道友。.... 后面的他已经不想回忆了。 他握了握拳,“哼。那你也只是我的剑友罢了。和旁人...和旁人...没什么...” 说不下去了。他抓着胸口衣襟,坐回空荡荡的小舟,难受得身体都向前倾了去。 “怎么会没有区别...” 脑海里一遍一遍闪过与无端共度的这两年。 从十七岁到十九岁,他少年时代最绚灿的两年。 那些吃喝玩乐的日子,那些对剑过招的日子,那些抚琴听风的日子... 都被他亲手毁了。 当真是“亲手”毁了。 都怪我,都怪我! 成澈恨不能把自己管不住的手给砍了。 他抬起头仰望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道长背影的黑点。——你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肯定是厌极了我。 “我们,从今往后,不复相见...” 成澈说不复相见,是折磨自己。 ——却不知折磨自己,就是折磨无端。 不知独自坐了多久,他也步履沉重回家去。 还没进门便听成府里一阵孩提的嬉笑打闹。 一对年幼的姐弟追逐着跑到他身边,左右缠着他,“澈表哥,你练剑回来啦。” 成澈躬身摸摸他们的脑袋,“阿衍,阿媛,你们怎么来玩了?” 男孩名为司马衍,是他表弟。 女孩名为司马媛,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
第106章 七夕游园会 在建关以前,司马家便是榆宁一带最为显贵、极具威望的大户人 因此成家入主榆宁关,为在最短时间内招揽人心、站稳脚跟,最佳策略便是二族通婚。 这一传统已经延续了好几代,成甚与司马婧如此,成澈也将如此。 当下司马家的掌事人是成澈母亲司马婧的表兄,司马诚。 而司马诚膝下二子一女,已故亡妻所生长子司马况,已二十有余。 长女司马媛,次子司马衍皆为续弦所生,一个十岁,一个七岁。 与成澈指腹为婚的,便是司马媛。 成澈向来清楚,他的妻子注定是司马家的女人,这是他的责任,与义务。可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毕竟司马媛还那么小。他一直以为传宗接代、求子添丁的事离他还很远很远... 直到这年七夕。 榆宁的七夕相当热闹,可往年成澈都只把它当一个能吃到不少七夕时令小吃的普通节日,然而今年他母亲忽然把司马媛带回了府上,“澈儿,今夜你带阿媛到城里逛逛。” “啊?母亲这是…?” 司马婧却避而不谈,反看向自己表侄女:“你看阿媛,是否已有几番姿色了?” 成澈大概明白母亲什么意思了。可他看这个刚满十岁的女孩,完全是看作妹妹。 司马婧却坚持:“你们也是时候彼此熟络感情了。这样成婚后日子才好过些。” 司马婧身体一向不好,成澈不愿母亲操心费神,只好把司马媛带进了城。 果然,今夜榆宁一片人来人往。年轻男女皆走出家门,少女少妇对月穿针引线、祈求巧工;商贩摆卖手艺织物、乞巧果子;有情人月下相聚,乞求姻缘。不仅游客如织,商贩云集,连无所观的道士们都下山了。想必今夜靠着算姻缘的生意,能赚不少行当。 无所观... 成澈盯着那些道士,心思自然而然飘向了某人。 自从夏至日一别,他与无端足足两月未见了。成澈不敢主动去找,也不敢过问。 可今夜看着那些道士来来往往,他终于憋不住了。冲上去拦住一个道士,“道长好。” “嗯?成公子?”道士扫了一眼成澈身后的小女孩,“这是要算姻缘?” “不,不是。我想问问...无端道长近来可好?” 没想到那道士“呃”了一声,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怪异,“劝你还是不打听他的好。” “啊?” “道长他啊...最近两个月...”道士压低声音,“和走火入魔似的,昼夜不休逮着恶鬼超度。”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像怕谁听见似的,“而且我听说他的超度法子...相当暴戾...每次回观,都满身是血。” “满身是血?” “是啊!污了清净之地,把师父都气死了。谁也不知他脾气怎变得那么暴。”道士顿了顿,“说不定真走火入魔了。成公子,你还是小心为妙。” 可成澈只在乎那“满身是血”。 无端,你受伤了没有? 现在他已经不奢求能和无端回到过去亲密无间的关系,只希望道长能平安无虞。仅此而已。 眼看那道士都走开去做生意了,司马媛扯了扯成澈袖子,“澈表哥,你怎么发呆呀。他已经走了哦。” 成澈苦笑一声,看着这不到他身高一半的小女孩,是啊,今夜他要陪司马媛游园来着。 司马媛尚且年幼,不要说谈婚论嫁,是非曲直都辨不明白。成澈也不知她是否已经听说彼此的婚约,只知道她叫自己阿澈表哥,而他也只把她当表妹。 但既然特意结伴进城了,他也不想坏了女孩的兴致,“表妹,你想吃什么吗?” 司马媛思考一阵,“表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嗯...那你想玩什么?” “表哥玩什么我就玩什么。” 成澈的性子本就是习惯他人来主导的那种随和,可司马媛更是随波逐流了。 成公子放眼看去,叫卖小食酒水的小摊小贩数不胜数,食物的喷香伴着游人的欢笑洋溢在灯火通明的夜色里,成澈眼中却是一片黑白,实话实说,他毫无食欲,也毫无玩兴。 “……你想看戏吗?” “都听阿澈表哥的。” 成澈只好做一回主,“那咱们去看唱戏吧。” 他便带着司马媛往榆宁最大的戏楼方向走去。七夕之夜,演的必然是一出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了。 戏楼这块地儿实在好不热闹,门口结伴看戏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他木然挤进人群草草买了两张戏票,连随座赠送的茶水米糕都忘了取。又被人群推搡着往外挤去。只好紧紧牵住司马媛,以至不被人群冲散。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句:“不过两月,成公子便寻得佳人在侧了。可喜可贺。” 他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紧,倒映出一道黑色的影子逆着人流而行。 那人头戴黑纱帷帽,身着黑色道袍,分明如此拥挤,他却行动自如,仿佛身边萦着一股让人主动退避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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