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皇帝身上割了十二刀,削到最后就剩一双白骨了,可是你的太子哥哥还是不肯说出他把遗诏藏哪了。”罗晟在说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也说不上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抬头看了一眼绑在柱子上满是血污的人,又垂下头装模作样的对许星桥叹道:“所以你看许将军,什么父慈子孝兄弟情深都是假的,在唾手可得的绝对权力面前,往日里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不也舍不得放手吗?” 许星桥没反驳太子不想交出遗诏只是不想江山交到这种人手上,他知道俯在他耳边的这个疯子心里一清二楚,只不过是为自己杀父伤兄的行径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反应,罗晟大概是觉得在他身上找不到什么乐趣,干脆站起身,望着那柱子上绑着的人,冲许星桥勾了勾手。 “这么久没见,你不想和你的好兄弟问个好吗?” 许星桥开始以为罗晟是在跟他说话,直到他咬着牙抬头望过去,才发现罗晟直勾勾望着的,是柱子上绑着的紧闭着眼睛的太子。 太子从一开始就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若不是他微弱的胸膛起伏和鬓角发着抖的动作,很难让人相信他还醒着,而不是一命呜呼或者晕了过去。 罗晟说完那句话许久,也不见柱子上的人有什么反应,一旁服侍他的宫人冷汗都下来了,他也不急,耐心地在原地盯着太子等了好一会,才等来了木桩上的人睁眼。不知道是不是许星桥神经过于紧绷的错觉,他觉得太子睁眼的那一刻,罗晟脸上的反应与其说是满意,不如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讥笑。 但许星桥离开宫闱太多年了,他连罗晟这个四皇子都不认识,更别提知道这人和太子的纠葛,只能怔怔地看着太子慢慢睁开眼睛,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那一刻许星桥心里想了很多——我该跟他说话吗?我是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观察他是不是要给我交代一些什么话?他会跟我说什么?告诉我四皇子要的那个传位昭书放在哪吗?可我知道了又能做什么?父亲生死不明,朝中旧部我都不认识,我该去找谁才能救他们?我走的时候没跟宴舟告别呢,我......还能活在走出这座宫殿吗? 许星桥大脑一片空白,不是什么都不想的那种空白,而是什么都没法想的茫然。他神情怔愣,看着太子动了动干裂发白的唇,注视着他,在呼吸的热气间微弱地说着什么。 他听不见,于是扛着满肩胁迫他的刀,艰难地撑着被棍棒打下已经疼的没了什么知觉的双腿站起来,在罗晟“不用拦着他,让他过去”的声音里,浑身发着颤凑到被绑在柱子上的人面前,连眼都不敢抬,只问道:“你说什么......殿下?” “殿下”两个字是许星桥能给那已经没了双腿、无论活着还是死去下半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的、曾经出类拔萃的人最后唯一的体面。 太子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但那一声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看着许星桥绷紧的脖颈和努力克制着流露出害怕和慌乱的眼神,微微提着唇角,把他从头到尾最想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若不是他嘴唇一张一翕的动作缓慢而艰难,还伴随着强压着痛苦的呼吸,那简直像是家常闲谈中的随口一提。他说: “小......小玉......天冷了,下回别......别穿这么单薄了。” 地牢里似乎连空气都是掺着血令人窒息的,许星桥的心神从他看见刘公公死在自己面前时就像风筝断了线,飘的无踪无际,一直到刚刚其实都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干嘛我怎么会出现在这”的茫然中。如今太子的一句话就像针一样刺进了他脑海中,后知后觉的巨大痛苦、悲怆和排山倒海的愧疚感朝他袭来。 许星桥的眼倏地一下就红了。 那一刻许星桥思绪繁杂,好像人生过往二十多年所有经历成就都被一一推翻,逐一被打上了“一文不值”的标签,把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碾成粉末,把他曾经那颗敢于天地叫板的少年心血淋淋地拿出来,用力地捏碎,然后嘲笑他: 这就是你吗许长玉?你就是一个离了父兄庇护、没了母族光辉什么都不是的废物! 你怎么能连救人的方法都想不出来呢? 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你面前受苦受难却什么也做不了呢? 你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了二十多年的天真,愚蠢的这般可怕呢? 你怎么能...... 许星桥想起他刚去北地不久的时候,看见外街道上很多瘦削骨立的流民,他于心不忍,几乎把自己带来的所有吃食和衣物都分给了他们。可是长期经历饥饿和严寒的流民和邑都穷困潦倒的百姓不一样,在遇到温暖的第一瞬间不是感谢,而是发疯了似的上来扒许星桥,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利益。 那天几乎所有的流民都围了过来,拿了许星桥吃的的,没抢到许星桥分发的,他们都没有什么感谢或者善意的情绪,而是一拥而上,不顾劝阻和许星桥手里不愿拔出的剑,一窝蜂的上来想把许星桥从马上拉下来。 想把他的所有撕裂干净。 把他变成和他们一样狼狈疯狂的人。 那天是巡逻的宴舟及时赶到,用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色和一排排露出凶神恶煞表情的士兵把那些流民吓跑。回去路上他没好气地数落许星桥不拔刀击退他们的举动,许星桥少爷脾气上头,冲着宴舟吼道:“他们是百姓,百姓!都是因为我们无能没守好家园才让他们变成这副模样,你让我怎么对他们拔刀相向?!你难不成想让我杀了他们来脱困吗?!” 宴舟嘴里那句“你不拔刀杀他们,他们就会把你撕了”的话在许星桥未经世事嫉恶如仇的眼神里收了回去,那天他盯着许星桥看了好久,流露出一种许星桥看不懂的眼神,最后所有的话都化成一声叹息,和一句不带任何讽刺意味的:“你真不愧是在爱和保护下长大的小公子。” 那带着眸光和无奈意味的眼神如今许星桥终于能读懂了——那是怜悯。 怜悯许星桥生活在一个充满爱和人情的虚假世界里,自以为一身本领了解民间疾苦,一腔情怀能拯救苍生天下万民,只要善良就能感怀最卑劣的人性。 天真的让人觉得可怜。 而可怜的许星桥也不会知道, 那是他天真岁月里的最后一个春天。 .......................................... “阿嚏——” 在北地军营里上药的宴舟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他皱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帮他上药的方子行:“方兄,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回自己军营里处理去。我真的只是因为近才来找刘医师上药的,你能不能别揪着我不放了,我马上走,真的!” “待着别动!要不是因为你刚才是为了一把推开我才被箭矢射伤,我怕许长玉那小子回来后听说弄死我,我才懒得管你死活!”方子行一点也不手软的把草药往宴舟背上随意涂抹,觉得自己被宴舟救下来还不如去受十大酷刑,起码十大酷刑里没有一条是让他看着宴舟和许星桥腻腻歪歪。“你就跟许长玉一样是个不长脑子的神经病,没护盾啊还是甲衣不够坚硬啊,我稀罕你们俩一个一个拿肉身给我挡刀剑......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啊?为了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好让你再大半夜偷偷摸摸往许长玉营帐里钻我不拦着是吧?呸,真心机!” “我算是知道许星桥那满嘴不着调的话都是跟谁学的了。”宴舟嘶了一声,看到一旁的刘军医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把方子行拍到一旁,招呼药童来上药,没忍住笑起来。笑了会他又开始叹气:“唉,方兄,你说你们许小将军都走了多少天了,怎么连个音信也没传回来?” “才不到十五天!他就是快马加鞭现在也才刚到邑都而已!”方子行抱着被敲疼的头蹲在一旁,看上去很想上来把宴舟咬死,但是碍于他在乎的刘姑娘在场,只能咬牙切齿的不满道:“而你!已经问了我不下四十次了!我是殿前先锋,不是你俩的传信鸽!” “才十五天吗?”宴舟挑挑眉,刚想再逗方子行几句,突然想起什么眉头猛地一皱,问道:“上一次北狄进攻是什么时候?” 方子行思索道:“上一次?好像......好像是上个月末吧,许长玉走之前几天吧,怎么了?” “往常北狄两三天就要闹一场小动静,如今又快过冬了,应该是到了他们急缺粮食的时候。”宴舟的眉头皱的更深,“可咱们的粮食补给前些天从盐城运过来,他们竟然都没出动。今天这场仗也打的懒懒散散,一点都不像他们平日里的作风。” “打了这么多年,军士都疲乏了吧。”方子行一耸肩,疑惑地看向宴舟:“少打仗还不好?咱们两国派兵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少打点仗吗。” 宴舟犹豫了片刻,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奇怪的,也只能道:“可能是我想多了,等许星桥回来,我再跟他说说看吧。” 而邻着他们不算远的北狄部落里,拿着长戈的大胡子男人不满的向主位上的人控诉着什么,主位上的人却只冲他摆摆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部落里的语言,才把大胡子的暴躁安抚下去。 部落里混着的也有早些年漂流过来的中原人,还不太懂各个部落专用的语言,从帐前走过急匆匆地听了一耳朵,也只依稀辨认出来两个词。 ——“等待”“屠城”。
第53章 “长玉别怕...” 罗晟在太子对许星桥说完那句话后面容一度扭曲,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走上前掐住太子的脖子,任由溃烂的伤口重新撕裂,太子脖颈间的血流了他一手。 “都这时候了你还对他嘘寒问暖?你对他再好又怎么样,你看,他也得跪我,这世上除了我,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你了。”罗晟发狠地笑起来,手下用足了劲。“兄长,你难道是想让我在你面前杀了他吗?” “你......咳咳......”台柱上绑着的人身体状况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被这么一掐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咯出血沫。但他望着新皇,眼里没有畏惧、没有害怕,甚至连一开始的怒火都在一日一日的折磨下暗淡了。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篡了他的权、砍了他腿的人笑起来:“你咳......你杀不了他。” 伴随着他话语的落地,地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禁军打扮的年长者疾步过来,脸上带着慌乱指着跪在地上的许星桥:“陛下,许府派人来问这小子什么时候能回去了,怎么办?不放他走的话汉城那娘们怕是要察觉出不对了,放他走的话,那咱们......” 他看了一眼许星桥,压低了声音在罗晟耳边道:“那咱们杀了先帝和他......的事就瞒不住了,现在朝野大多人还以为先帝和许震在微服出巡的路上呢,按照咱们的计划找到遗诏后再宣布先帝出巡路上遭遇不测传位于您。现在遗诏还没拿到手,传出去杀父篡位这事,不太好听啊,而且朝里的官员一定不会服从于您,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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