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小将军,快!”许星桥勉强站起身的时候,侧前方一个老旧的木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两三个面熟的人从里面钻出来,拉着许星桥就要走。“太子殿下留了我等在宫外,我们现在就送你去汉城陈将军那里!” 这间屋子里不知道哪里竟然还藏着密道,刚才禁军搜查的时候没搜出来! 许星桥一眼认出这几个身上带血狼狈模样的人都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亲信,时间不容他多疑,他二话不说跟着几人进入密道一路奔逃。这密道不知道挖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后手,等许星桥再回到地面上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郊外。马车早已准备好等着他们,一刻不容缓就要带着许星桥走。 许星桥一把抓住自己最熟识的一个亲信:“怎么回事,就我一个?太子殿下呢,我们不救太子了吗?” “我们几个留下来找机会营救太子,您带着其他人先走!马车上是太子唯一救下来的七公主和九皇子,您带着他们去找陈鸢将军!我们回去拖住禁军,殿下最希望的是您活着,不要回来为他报仇!”几个亲信把许星桥推入马车,往他怀里塞了一把长剑,见许星桥还说着“可是太子”,着急的往马背上拍了一掌,冲许星桥道:“您只有活着到陈将军那里,才能有法子再回来救殿下啊!快走!小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马车伅伅的朝前奔,许星桥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那几人,连告别都来不及,就看着他们抱着赴死的决心头也不回的奔回了邑都。 许星桥再一扭头,看见缩在马车最里面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孩,手里的刀紧了紧,终究还是一咬牙跨上马驾车,放弃了跟他们一起回去救太子的念头。 七公主和九皇子是先皇仅剩的血脉,是太子拼命救出的人,许星桥得把他们活着送出去。 他不能对不起太子的良苦用心。 不能对不起那么多人拿命换来的一线生机。 许星桥逃离邑都的消息瞒不住太长时间,怕罗晟派人来暗杀他们,许星桥一路都没敢走官道,一定要过城门的几次都是把自己和两个小孩塞在腌菜的桶里,头顶一片绿油油流着酸汤的咸菜,屏息憋气逃过盘查。 等到了临近汉城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认的出许星桥了。他浑身上下一片酸臭,华贵的衣服在路上就已扔下,换成了粗糙的麻衣,头发打着结,全是腌菜的味道,再加上带着两个跟他一样破破烂烂满脸泥土的小孩,路上许星桥还捡了几个树棍拿着,活脱脱三个讨饭的叫花子。 但许星桥不敢掉以轻心,他就像惊弓之鸟,连来到母亲镇守的汉城也不敢向城门的士兵暴露身份,直到混进城找到将军府见到正准备出门的母亲,把两个一路跟着他颠沛流离的皇子公主推进他母亲怀里,一直吊着他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走哪都前呼后拥、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许长玉,就这么像个小乞丐一样狼狈地倒在了他母亲面前。 ................................................ 许星桥做了场梦。 他梦见自己胆大包天任意妄为到不顾父母的阻拦,非要去做什么镇边的将军,一去北边就待了好多年;他梦见自己在北边认识了一个人,不顾身份不顾流言蜚语的要和对方在一起,牵着对方的手要和那个人不管一切的私奔;他还梦见他满身血污地站在皇宫大殿门口,看见从小疼爱他的刘公公被一剑封喉、视作亲兄长的太子被剔骨悬梁,而新皇拿着他全家的性命威胁他: “许将军,朕听说你与周国的宴将军关系不错?朕已经答应了要和北狄签订盟约,可是北狄希望我们能拿宴将军的命做投名状啊。这样,只要你回到北地亲手杀了他送给北狄,再让你母亲把虎符和兵权交出来,朕就可以饶许家上下所有人的命,给你们一个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的机会,怎么样许将军?” 他看见梦里的自己冷冷地望过去,已经麻木的脸上看不出来是嫉恨还是痛苦,似乎连对方话语里说了什么也不关心。他只能看见自己抬了抬唇角,曾经张扬真诚的脸上写满了讥诮,连语气里都是从未流露过的讽笑:“许将军是我爹,四皇子。” “我可不配。” 曾经心比天高做梦都想让别人尊称他一句“许将军”的少年郎,从皇宫高耸的阶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撑着疼痛的脊梁,把那句“许将军”远远地抛在身后,抛在诡诈的皇宫里,也抛在他再也回不去的洒脱岁月里。 没了生息。 ....................................
第55章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许星桥觉得这场梦做的荒诞又虚假。 他可是许府最受宠的小儿子,他爹是镇国大将军、母亲执掌三军虎符、兄长是一方良将,许家怎么会落的如此狼狈不堪的下场呢?怎么会落的到最后需要他一个不懂事的纨绔来扛起重任的局面呢? 这不应该。 “梦都是反的。”他在梦里对自己这么说,然后睁开眼,对上立在他床头拿着参汤给他灌的母亲陈鸢焦急担忧的眼神,和母亲身后两个已经收拾干净、怯怯地缩在人群后望着他的小孩。 许星桥的目光从他们身上又慢慢移到远处在风中飒飒飘扬的战旗上。 他妄图麻痹自我隐藏起来的思绪被他残忍地一把揪出,赤裸裸地摆在青天白日阳光之下,刺的他五脏六腑尽是血窟。然而他一边流血还得一边咬着牙告诉自己——不是做梦,那些都是真的。许星桥,那些都是真的,你已经没资格做梦了。 许家最没用最该死的人是你,偏偏活下来的也是你。 他阖了阖眼,才在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里,小声地喊了一声:“阿娘......” “阿娘在,小玉。”许母握着许星桥还残留血和污垢的手,目光从他儿子一夜沉寂下来的眉梢间滑过,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受苦了,玉儿。” 许星桥摇摇头,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幼崽回巢难忍的“呜”的一声:“娘,太子,太子殿下他......” “娘知道,”许母紧紧握住许星桥的手,垂下眼掩住了眸里的痛楚,招手让房间里的人都退下去。“娘都知道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救......” “你听娘说,小玉。”陈鸢截住许星桥的话头,伸手抚开自己小儿子额前的碎发,看到许星桥头上落下的一条长长的血疤呼吸一滞,心疼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过了许久,她才把眼底要汹涌流出的泪强压回去,勉强抬起唇角,尽可能伪装出轻松的语调,说道:“太子殿下要救,皇后娘娘也要救,罗晟这个皇位要推翻,但是孩子......这些事都不应该是你要去做的。许家、皇家和整个天下的安危,不应该由你这个孩子来抗。” “我和你父亲、兄长,乃至整个许家,我们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希望你幸福、快乐,做全天下最无忧无虑的小孩,不用面对这世间的一切风雨,但娘食言了。”十多岁就在战场上刀光剑影厮杀的女将军,几十年间没落过泪,却在这一刻红了眼眶。“娘让你这一生过的太辛苦了。别人都羡慕你能得到皇家偏爱,能在家里当纨绔不用建功立业,但娘知道,你不快乐。因为没人知道你舍弃了多少才得到皇家偏爱的,也没人知道你有鸿鹄之志,不想做父母庇护下的浪荡子。” 陈鸢抚着许星桥的脸笑起来:“娘都知道,所以你父亲希望你留在邑都装个纨绔子弟,有什么事好保护陛下的时候,我没同意,我知道你的志向在战场。陛下执意要送你去北边也是为了这个,希望你能自己去闯一闯,山高水远,就算将来皇家和我们许家出了什么事,你也可以躲在北边避祸。” 许星桥从来没想过父亲阻挠他有所作为的原因是这个,也从来没听过一向严厉的母亲柔声跟他说过这些,一时怔愣:“娘,我从来都没怪过您,我知道您和爹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小玉啊,娘这一生无愧于天下万民,单单对不起你。”陈鸢眼里的沉痛意味更深,她似乎在心里做着强烈的斗争,但最终还是闭上眼咬住了牙。“娘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他会恨我的。 她想, 我最后一个唯一的孩子,他一定会恨我的。 许震、长竹,你们也会恨我吧,长玉明明只是一个孩子,明明我可以什么都不告诉他,直接把他送走,我却偏偏要让他做出选择。 我明明知道他会选什么,我明明知道...... 我却还是要把他推向一条不归路。 许母死死地闭着眼,不愿看着许星桥的眼。她怕再看一眼,她就会心软、会舍不得、会当个懦夫。直到嘴里被她生生咬出血沫,她才终于开口道: “你兄长战死了,长玉。” “罗晟和南洋人勾结,让南洋人打上来拖住你兄长的兵,你兄长的饭菜里被人下了药,在战场上不敌对手,坠马身死了。”许母心痛地俯在床边,借着被褥的厚度掩住她痛失爱子的眼泪和不堪重负弯下来的腰。“南洋人长驱直上,在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已经有多数百姓死于他们之手。我现在不能带兵回邑都救太子、救皇后,我得带兵去南边救十几万百姓于水火。你父亲他......应该已经遭遇不测了,许家没人了,但你父亲在西南还有一支旧部。我希望你活着,长玉,所以我现在可以立刻抽一支军护送你去西南,只要你进了西南腹地,许家旧部会护着你,不管罗晟日后能不能坐稳皇位,他都杀不了你。” 许星桥眼神茫然地看着他母亲,一时间连那话语里的意思都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兄长战死了? 兄长怎么会死了? 兄长比他能耐那么多,比他聪慧那么多,比他有用那么多,怎么会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让他活着? 他能有什么用,他活着能拯救谁? “我不能走,我才是最不应该活下来的那个。”许星桥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冷的他发颤。他用力攥紧母亲的袖口,通红的眼底写满了恳求。“太子和皇后娘娘还在宫里呢,他们还活着呢母亲,我要回去救他们。您给我一支兵,让我回去救他们吧!太子殿下用遗诏才保住我一条命,我不能抛下他们一走了之,我不能去西南当个逃兵,那么多条命的仇等着我去报呢,我不能走,娘,我不走.....” “好,娘答应你。我可以给你一支兵,你想去哪里都行长玉。你想去哪里娘都支持你,娘都不怪你。” 任何一个母亲看到自己孩子颓废地跌坐在地、听到自己孩子痛不欲生地说“最不应该活下来的那个人是我”都会痛彻心扉,恨不得抱紧他,把他拥进自己怀里的避风港。许母疼的心都要碎了,却只能扶着许星桥的肩,撑着他儿子最后一丝活气,残忍地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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