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说完这句话,慕韶光就看见从程棂胸口的位置,突然流出了一抹红色。 他以为那是道伤口,微一错愕,就看见这红色如水波般蔓延开来,笼罩住程棂的全身,浅浅勾勒出他修长精悍的轮廓。 程棂自己却好像一无所觉,听到慕韶光的话,他目光中迸出惊喜之意,又有点小心地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主人,这是程棂的情绪。” 与程棂同时开口的,是慕韶光盛放眼泪的玉瓶:“您得到了他的眼泪,便有了与他神思共通的能力。也可以瞧见他的心情,别人是察觉不到的。” 慕韶光道:“对,你的伤是为我而受的,我当然……要关心你。” 程棂身上的红色更加明亮了。 慕韶光轻轻抬起眼睛,越过程棂的肩头,朝着殷诏夜离开的背影望去,却只看见了一片黯淡的、接近于黑的深蓝。 慕韶光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忽然笑了一下。 他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兄友弟恭,爱惜同门的好人呢?” 说罢,他也学着殷诏夜刚才的样子,耸了耸肩,转身对程棂说:“散会了,回去吧。” * 青石镇虽远,御剑飞驰却也不过半日的功夫,第二天的下午,在殷诏夜抵达不久,慕韶光也来到了此处。 这时不过申时,太阳西斜,天色却还得再过半个来时辰才会黑透,可这镇上的家家户户却已早早就关上了门。 街上行人甚少,只偶尔有一两个人匆匆而过,敲开临街店铺的门买些东西,交易完成之后,那些店铺也会立刻将门窗紧紧关好。 显然庆雍的出事给当地百姓带来了极大的恐慌,人人自危,生怕妖怪下一个要害的就是自己。 慕韶光身形微侧,收剑轻轻落地,正寻思着是直接去盯着殷诏夜,还是先哪里找个人问问清楚目前的情况,便听见一阵吵闹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十三四大的女孩子正沿街走来,旁边围着几个岁数更小一点的男孩,正嬉皮笑脸地去扯她的头发。 有个人手里甚至拿了把剪刀,“咔嚓嚓”开合着去剪女孩的发辫。 那女孩子一手护着头发,只是低头疾走,有时候被惹得急了,转头怒目而视呵斥几句,那帮男孩也就嬉笑着散开些,却也不走,过了不多时,又围过去。 他们的吵闹声在整条街上都显得非常突兀,大概这种时候,也只有这种不怕死的臭小子还有心情胡闹了。 正闹的起劲时,忽听破空风声响起,那拿剪子的男孩“啊呦”一声惊呼,脱手松开剪刀,急忙抱头,却见什么薄薄一片的东西飞过来,从他的头顶上削了过去。 随即,那东西绕了一圈,从另外几个男孩头上飞过,又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 ——原来是片树叶。 拿着树叶的是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轻袍缓带,腰间悬剑,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指间微错,将树叶捏成齑粉,随风飘散。 他笑问几个男孩道:“怎么,欺负人么?” 语气云淡风轻,却自有一股欺气度天成,令人不知不觉心生敬畏。 男孩们摸着自己的脑壳,发现刚才那片小树叶将每个人的头发都削掉了一撮,其中那个拿剪刀的男孩最惨,整片头顶都秃了。 他们知道是遇见了惹不起的大人,立刻一哄而散。 慕韶光这才走到那女孩子面前,略俯了身问道:“没事吧?” 女孩眼睛盯着脚尖,轻轻摇了摇头。 慕韶光便道:“这街上没几个人,也不大安全,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女孩这才低声道:“谢谢你,不用了。你快走吧,我家里有……鬼。” 最后一个字她说的含糊,慕韶光道:“什么?” 那女孩抬起头来,道:“我说——” 瞬间,她看清了慕韶光的脸,话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这幅面容,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精致绝伦。他抬眼的时候,就像晨曦下初绽的兰花,美妙而清丽,含笑的时候,就像云絮后若隐若现的缥缈月华,孤单而华美。 那样寂寞,那样美丽,无声无息,在周围一片沉醉的寂静中绽放出清冷绝艳的光华,瞬间将一切的平庸点化成了美轮美奂的仙境。 女孩甚至感觉到有些微微的眩晕,嘴唇开合,结果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慕韶光接触到她的眼神,这才想起,自己离了魔域之后便换了真面目示人,原本是不想暴露唐郁这重身份,刚才露面的时候,却一时忽略他自己的本相是有多惹眼。 不远处隐约也有小小的议论声,慕韶光侧头一扫,就看见方才那些男孩子们也都没走,扒在旁边远远地瞧他,同样双目发直,痴痴怔怔。 “……” 那女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一时不敢再看慕韶光的脸,倒不是害怕,而是这样一看她就会头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自己要说的话是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说:“我们镇上有一位仙师,最近一直住在我的家中,现在他出事了,镇上的人都说是我家不吉利,有恶鬼,才害了仙师。你还是不要去了。” 原来,那庆雍在这镇上为百姓们解决疑难杂症,捉妖祈福,一直是挨家挨户轮着住的,正是轮到这女孩家中的时候,他开始言行失常,镇上的百姓都以为女孩家中不吉,心有不满,那些男孩也才会跟着起哄欺负她。 慕韶光道:“那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到你家?” 女孩有些惊讶,点了点头道:“有的,中午的时候来了两个人几个人,说是要帮我们抓鬼,但是他们……长得也不像好人。我阿娘不敢赶他们走,还是把他们留下了。” 慕韶光听她形容了那两个人的样貌,知道其中有一个正是殷诏夜,心里有了成算。 就在他顶着这幅本尊的相貌跟那女孩说话时,周围偷看的人越来越多。 一开始是推窗扒门,瞠目结舌而视,后来对美色的渴望甚至胜过对闹鬼恐惧,陆陆续续有人走出门来,围在旁边伸直了脖子,直勾勾盯着慕韶光的脸。 慕韶光:“……” 他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可自从让出掌门之位后,他有意淡化自己的影响,近些年潜心修炼,身体又常常有恙,没怎么来过凡世中,很久没经历这种事,这回竟然疏忽了。 眼下人们的热情又勾起了他之前一些被各种围追堵截的惨痛经历,心知再不撤就要完蛋了。 慕韶光在乾坤袋里一摸,有个玉坠还算小巧,是在佛寺里开过光的,于是放在女孩手里,说道:“这个你收着辟邪防身,快回家吧。” 女孩刚才一直让他走,这时他要走,又觉得几分不舍,连忙道:“我……姓卢,家里人都叫我三娘,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 慕韶光已经大步离开,闻言回头冲她一笑,说道:“说不定咱们以后还会见的。” 说罢,他越去越远,围观群众留在原地,久久不散,怅然若失。 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件事,慕韶光觉得自己的本相和唐郁那张皮用起来都有风险,想一想看来还是变猫最合适。 眼看天色渐晚,这回他变成小猫之后,换了一身黑色的皮毛,由女孩所说的位置,一路找到了她家卢员外府。 庆雍会在这里居住,也是因为卢员外府还算是薄有资财,府邸也宽敞,只是因为最近出了这桩事,家里的下人吓跑了不少,才会让卢三娘不得已独自外出,身边甚至没有侍婢陪同。 慕韶光从墙头翻进了卢府,倒也并未感受到多少邪气,隐隐闻见庭院中檀香缭绕,满墙贴的都是朱砂黄符,风一吹,哗哗作响。 而殷诏夜和他带的人,就住在那唯一一处没有熏香也没有贴符的院子中。 经过一番伪装的崭新小黑猫穿过院墙,轻盈地跳进了花圃中,只见唯有一间房中的灯光亮着,在窗子上映出一站一立两道男子的剪影。 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慕韶光就没再靠近,在四下转了几个圈,看中了一丛开的正艳的牡丹花。 他用尾巴扫了扫地上的花瓣,然后盘起来垫在地上,蹲坐下来,静听他们会说些什么。 “哥,这件事十分冒险,对身体和心智都会有损害,我劝你可还是想好了。” 慕韶光一听这称呼,立刻便知道跟殷诏夜在里面的是谁了,说来和他还算是老相识。 殷诏夜冷冷地道:“这话一路上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真是啰嗦。你要是再说,就自己回北海去好了,你娘那边,我自会解释。” 殷诏夜有很多兄弟,但是由于他跟家里的关系,能这样管他叫“哥”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史上年轻的北海龙皇,平溋,也是殷诏夜姨母与上任北海龙皇唯一活下来的儿子。 平溋道:“那可不成,我是个执着的人,没完成我母后让我‘盯着你平安回到合虚’的任务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而且我很不理解,你到底在心急什么。” 房间内,一身亮闪闪银袍的平溋来回踱了几步,手中的折扇在掌心轻敲。 “你刚刚成功渡劫,正是功力大涨,前途无量的时候,只要稳妥修炼,假以时日,一定可以胜过你的父亲,何至于想到这种吞噬内丹的方式来增强功力呢?那只会后患无穷,说不定哪天就走火入魔或者变成疯子了!就……就和你那个大师兄似的。” 此地风大,头顶上那朵牡丹花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不停敲着猫头,小黑猫抬爪,毫不怜香惜玉地把花拨开,脸上带着深思之色。 平溋这几句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头上。 原来殷诏夜最近竟然打起了要靠吞噬内丹来增强功力的主意。 吞噬内丹这种方式,可以让修士功力短期暴涨,而且获得内丹原本主人的一些特殊能力,如此说来,殷诏夜掺和这件事,应该也是看中了这邪祟的本事了。 但平溋问的很对,殷诏夜在心急什么? 慕韶光心想,难道他是已经发现了自己体内魔神的力量碎片,想要快速提升功力,将这碎片炼化?如果是那样的话,无论采取任何手段,自己都要出手阻止他了。 房间中,平溋还在努力劝说:“……别这样自暴自弃嘛,我知道你爹不疼娘不爱惨惨的,但说不定哪天你就遇到了心爱的姑娘,生几只可爱的龙崽,这生活不就幸福美满了吗?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殷诏夜凉凉道:“你倒是没跟自己过不去,穹明宗慕韶光,今天被你带回龙宫了吗?” 平溋:“……” 平溋顿时受到暴击。 也很凑巧,这件事的缘委,屋里两人,屋外一猫,全都知晓。 那是当年平溋刚刚继位不久,龙宫中开始为他张罗王后,偏生平溋无意中看到了慕韶光的真容之后,立刻惊为天人,被迷的神魂颠倒,再不肯娶亲,甚至不惜自降身份乔装改扮,日日守在穹明宗的大门前死缠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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