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会儿张错,再叹上气:“阿错,先生说过,不准你学巫,不准你琢磨这些事情。” 老管家:“现在世道乱,先生让你学功夫,是想你有几手傍身的本领,日后下了山,一旦遇事,尚能自保。” 张错垂下头,小声说:“我不走。我不、不下山。我不要。” 老管家带这徒弟许多年,知晓他心里最重视先生,眼下见他这副委屈模样,着实于心不忍,语气渐渐软下来:“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自作主张,偷偷跟来。” 老管家把手背到身后,和张错盘道理:“先生这次出去,带了十二个人,但回来,就只剩下四人。” “我们带出去的人,手脚都利落,还通晓些巫术,就算这样,且损失惨重。”老管家眉宇间露出阴郁,“你是年轻,不怕死的?今天若不是有先生护着,那一下真打你身上,你八成已经没了。” 张错皱起眉头:“赶尸族、那些人,明明......” 张错声音低沉:“我知道、先生,是不想伤那些、煞星性命,留了手,所以,才会着那、闻人靖坤的道。” 老管家瞪着张错,瞪了半晌。大概被张错拨疼了哪根筋,他又忽然严厉起来,竟破口骂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你个浑小子是不是癔症了!我说让你不要琢磨这些事情!不要再想!” “行了,吵死了。”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喊,打断了老管家。——是闻人听行。 他语调冷冰冰的,张错暂听进一句话,就觉耳朵凉了半截。 闻人听行:“你们师徒二人,要么都走远一些,要么,我这就出门,将你们二人的嘴全部封上!” 空气立刻沉默了一瞬。 张错深吸一口气,犹豫半晌,压不住急切地问:“先生,你......你的伤、怎么样?我能不能、进去、进去看看你?” 屋内的闻人听行没有理他,反而对老管家交代:“老头儿,把你的蠢徒弟带下去,好好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受伤。今天撞了不少煞气,他若是磕到碰到,要早早处理。” 张错的目光倏然黯下来——先生这是还在生气,不愿意见他了。 “是。”老管家应声,倒上两口气,没了脾气。 他仔细抓起张错的胳膊:“阿错,没伤到吧?受伤要和我说,来,师父看看。” “没有。”张错推开老管家的手,他深深看了眼面前紧闭的门,“别看我了,去看、先生吧。” 一股酸劲儿蓦得冲上来,拧巴张错心肝,令他难受得不行。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盯着紧闭的门,竟乍然生出一个遭天谴的想法——如果闻人靖坤那一下真打在他身上,现在他浑身是血,遍体鳞伤,甚至半死,那先生一定不会将他避之门外。那样的话,先生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一定又气又心疼。说不定,还会为他红了眼睛。那......是不是也挺好的?...... 他明白自己心思扭曲,可他就是想让先生多看他,多疼他,围着他打转。他贪图。 这些年,张错被关在门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知晓先生想做什么。 巫族虽拥有财富及强大的力量,但始终与阴谋鬼道交涉,危险重重,不入俗世,遂先生想让他下山,远离这些,去过安生日子。闻人家确有许多人,幼年被收来,被泽蒙庥,长大了再被放下山去。 可张错不想做那些人。他与旁人不同,他对先生,有份独一无二的心思。先生聪明,对此大概早已了如指掌。 每每念及这儿,张错就感觉心口闷闷地疼。 先生知道,却不回应他,反而总要赶他离开。这意思很明显了——先生待他极好,疼他宠他,不忍心伤他,却不喜欢他。 在先生面前,他一向是这般无能卑小,就连面前那薄薄的门,都不配推开。 也是。先生救他,养活他,他却不感恩,胆敢痴人做梦,不知天高地厚,这般造次,活该如此。 “阿错?阿错!”老管家扯着张错,“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什、什么?”张错眨了下眼睛,看老管家,“师父,你说、什么?” “我说,你去用药汤洗个澡,去去身上沾的煞气。”老管家长叹口气,正面打量过张错,“我看着是没什么,但你洗澡的时候,要注意一点。” 老管家:“如果身上有伤,要立刻跟我说,若让煞气进了血脉,会很麻烦,知道吗?” 老管家看了眼身后的门,又压低声音对张错说:“先生这边有我,你放心。我劝先生消消气,他疼你,今晚就会见你的。但有一点你牢记,以后不能这么不听话了。” “嗯。”张错囫囵地应道。 。 去到别院,张错按照老管家的吩咐,弄来一桶子药水,他脱掉衣服,钻进木桶泡着。 药浴是刺痛的,密密麻麻的微痛,就像一簇簇细小的针,在不断扎扯皮肉。 张错皱起眉,刚泡了一小会儿,就浑身是汗。他靠着木桶,想起今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掂轻斤两,并非想给先生添乱,只是赶尸族这事,先生遇上大麻烦,近些日子身上总有伤,三天前出去,药品也没带多少。 他只是想出门找一找,送点药,遇事不敌,他躲起来便罢。可今日,他眼睁睁看着闻人靖坤要一掌拍去先生背心,突然心惊肉跳,就无法顾及,发疯似地冲上前。 他挡在先生身后,可先生反应更快,关键时刻狠推了他一把,他捡回一条命,那一掌却落到了先生胸口上。 先生为保赶尸族那些人活命,不肯用刑火,生生挨这一下......一定很疼吧。 张错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一个猛子将自己扎进药水里。 废物。 活活把自己溺死在这苦水中拉倒。 张错这样想。 突然间,张错的后颈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锥子猛地扎进来! 这一下疼痛厉害,却转瞬即逝,张错被刺激得浑身一抖,耐不住低哼一声,呛进一口药水。 “咳咳......咳咳......”张错从药水中抬起头,手抵住喉咙,剧烈地咳嗽。 水滴子顺他的脸往下淌,张错眉心紧锁,额头渗出冷汗,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后脖颈。 张错看不到,从他后颈处钻出了一道浅淡的黑煞,这煞气灵活绕过他的手指,悄无声息地爬进他浓密的长发中。
第134章 见血封喉,杀人凌迟。 从药水里出来,张错穿好衣服,拿来两只小镜子前后对照着看。 他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脖颈后有一处很小的咬痕,不过小指甲那么大,只有星点血色,像是被什么虫子啃过一口。 虫蚁叮咬,张错并不在意,可刚刚那股钻心疼痛的确诡异,就疼那么一瞬,再就不疼了。他原本猜测是药水刺激,但再沾药水涂上来,也没觉得疼。 师父说今日撞了许多煞气,有伤要及时处理,其实一大小伙子,找师父瞧块虫咬的小口,委实矫情。可是...... 张错也说不好,下意识觉得奇怪。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同师父问一声,问问那突来的疼痛便好。 更重要的是,他怕再添麻烦。他不敢再惹先生生气了。 离开别院,张错先去了趟厨房,听厨房里的人说师父并没来过,似乎一直在先生屋内没有出来。 现在天色已晚了,先生身上有伤,回来一直没有进食,张错心疼,便挽起衣袖,亲手做上一份牡丹酥。 牡丹酥出锅,张错端好这一碟子香热,去往闻人听行院里。 夜降临,周遭黑下来,只有先生屋里点了灯,门上看到两个影子,果然师父还在先生屋里。 张错走到门前,将要抬手敲门,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句:“赶尸族救不了了。” 张错一怔,抬起的手攥成拳头,慢慢地、无声地压在身侧,他转过身,背靠门框,小心地把耳朵贴在门上———— “先生,事情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老管家的语气难掩焦虑。 闻人听行沉默了许久:“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 闻人听行沉声说:“是鸣沙山。” “是......真的是......”老管家瞪大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闻人听行看了老管家一会儿,忽然轻轻笑了下,说出一句无关紧要的:“好老头儿,你在闻人家,服侍多久了?” 老管家一愣,正下颜色,弯腰朝闻人听行作礼,恭敬地说:“我自七岁来闻人家,受先主赐名闻人醒,至今六十余年,加上先生,已侍奉过三代巫主。” “六十余年,三代巫主。”闻人听行轻声低念,“这巫主,还真是短命。果然,我也不例外。” “先生。”老管家抬起头,神色沉重,“先生不要这样说。” 相比老管家如芒刺在背,闻人听行倒显得平静太多。 就听他淡淡地陈述道:“老头儿,你是闻人家的老人了,虽不知鸣沙山下的秘密,但也知晓,那鸣沙山,由巫主世代守护,它就是我巫族存在的意义。” 他顿了顿,又语焉不详地说:“赶尸族那些煞星,是被人利用了。” “可那不是闻人靖坤做的吗?”老管家立即问。 “我不能和你多说了。”闻人听行又笑了下。 老管家没敢再接话,他低下头,身体肉眼可见得越发僵硬,那老迈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微微发抖。 闻人听行将这些全看进眼,他轻悄叹了口气,似万千愁绪仅仅恍惚。他问:“现在闻人家,一共还有多少人?” “一百......” “不论多少人。”闻人听行没想听回答,“天亮之前,全部遣散,都下山去,也包括你。” “您......您这意思是......”老管家咬了舌头,竟“扑通”一声跪在闻人听行面前! “您......”老人眼眶开始发热,他给闻人听行磕了个响头,唤道,“先生!” 眼中那热已涌出,浑浊的老泪落地:“先生,不论现下事态如何严峻,亦不论您要做何样的决定,且不同他人,我闻人醒此生,绝不离开闻人家!” 老管家:“不论生死,我愿挡在您身前,为您,为闻人家先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人听行揉了揉太阳穴,面对这劈头盖脸的慷慨忠心,忍不住头疼起来。 他擅于权衡利弊,临大局前,一贯头脑冷静,甚至紧要关头,会冷静到不近人情,所以他做出了决定,自然不会被旁枝所累。 闻人听行遂不睬这套深情厚谊,斩钉截铁道:“少在这废话,我让你们下山,就都给我下山!” “先生,我......” “你疯了?”闻人听行瞪着老管家,“你就想跟着我去死?你觉得这就算忠心了吗?愚忠!” 他干脆揪住老管家衣服,将人从地上薅起来:“我是家主,难道我说话不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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