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伎俩,昏耀可太熟悉了。这是有意控制法力消耗的打法,试图单靠招式与力量来弥补与对手间的差距。 问题来了,他是因为易遭魔息反噬的毛病,战斗时才不得已如此。圣君这又是什么意思……故意不出全力? 魔王顿时恨得火冒三丈,青铜弯刀携着魔息烈焰,再次狠狠劈砍在对面的剑身上。 铛!—— 这一次,盛怒之下的魔王使了十二分力,兰缪尔神色微变,长剑差点握不稳。昏耀步步紧逼,圣君被迫一退再退,刀剑相撞的脆声几乎连成一片! 昏耀哪里知道,兰缪尔此刻是真的力不从心。 圣君暗自苦笑:他昨夜消耗的法力还没恢复,本想着起手先拖拖时间,结果好像适得其反……把魔王给惹急了。 “兰缪尔,你在等什么!?” 交锋错身的一瞬间,兰缪尔听见昏耀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他瞳孔微缩,左掌迅速勾画出一串符文,勉强消解了袭来的魔息。 然而残余的劲气依旧将圣君击飞出去,他以剑插地,倒退了一大段距离才勉强稳住身形。 “……” 兰缪尔脸色泛白,轻轻喘息,眼神迅速掠过身后的王城。 日头从偏斜攀升到头顶,又向西方倾斜。不知何时,城楼上的信徒们纷纷合掌,哀声祈祷起来。 甚至有人再次割开了手腕,期盼以鲜血打动太阳之上的神母。 神迹啊,快快降临吧。 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 “所有人随我撤入内城!这里太危险了!” 艾登亲王身披软甲,带着一队卫兵,在城楼上纵马高喊:“内城门已经打开,所有城民即刻撤入内城,快!” 驰过正门的时候,艾登看到了脸色青白的先知长老。 先知的四周已经聚集了近百个人,他们正声声急切地追问,神母的庇护为何还不降临。由于激动的人们一直往前推挤,神殿的金太阳骑士不得不立起盾牌,将先知护在中央。 艾登把缰绳捏得死紧,只觉得悲愤难平。他还是没有忍住,从城头往下看去。 兄长…… ——为什么神母的庇护不降临? 当然不会降临了。 艾登又想起了昨夜,兰缪尔将这七年搜集的神殿作恶的证据——包括两百年前的真相,也包括近年来压榨国财、欺骗民众的种种——全部放在一个手提箱里交给了他。 艾登看得触目惊心,这时才真正意识到兰缪尔在隐忍的背后做了多少事。假如伽索结界打开的时间再晚几年,或许圣君与神殿的对决,也会以另一种方式打响…… “兄长,你先告诉我,”他咬了咬牙,将箱子推到一边,“那么多法力,你都转移到哪里去了!?” 最初,兰缪尔还推说那不重要,拗不过艾登追问,还是叹了口气: “结界崖四周的边城城墙上,我曾让法师们设下净化瘴气的法术,记得吗?” “——!!” 艾登倒抽一口冷气。他动了动嘴唇,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兄长……你!” 书房内,烛灯的橙黄光晕似乎要与灯下的金发融为一体,兰缪尔垂落的睫毛上也沾了碎光,他又露出那种带着寂寞而哀伤的笑容。 “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够找到打开结界的办法,其中的瘴气总要清除。我已经试过了,以个人或少数人的力量,实在不能……” 听着听着,艾登的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心口像是有尖刀在割。 “艾登?……不,不要为我哭。”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兄长走了过来,动作温柔地为他擦去眼泪。 “无论如何,我利用信仰是真,欺骗民众是真。我行有罪之事,接下来无论遭受什么,都是该得的报应。” “接下来?”艾登声音发抖,“接下来,你准备遭受什么?” …… 圣君与魔王的战斗,就这样从清晨持续到了傍晚。 兰缪尔的劣势越加明显,只能说是在魔王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苦苦支撑。 到了月亮升上来的时候,被击飞的圣君撞在城墙上,脸色苍白地呛出了血。 或许是真的支撑不住了,圣君竟然也开始祈祷。 那声音嘶哑而悲切,一声声“吾神”,一声声“垂怜我”,令铁石心肠者也不忍听闻。 魔王手持弯刀,大步走来,眼神阴沉而森寒。远方传来了魔族士兵们的狂笑、叫骂与呐喊。 “兰缪尔,你就这点出息?” “与其乞求你的神灵,”昏耀磨了磨牙,红眸深处流动着冰冷而晦暗的情绪,“你还不如求我。” 笼罩着城楼的绝望渐渐浓重,越来越多的人不忍心看下去,选择听从艾登亲王的劝说撤入内城。 凌晨时分,最后一批等不到神迹的人类信徒们,也终于开始惶然向内城撤离了。他们有时互相推搡,有时又扶老携幼,千万双鞋子的走动在大路上扬起了尘沙。 但没有说话的声音,每个人人的眼底都写满了黯淡与迷茫。 为什么?正如七年前那个因得不到神的回应而崩溃的金发少年那样,这些城民们都在惘然苦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何神子打不败魔王,为何神母不庇护神子? 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魔族什么时候开始攻城? 一旦王城失守,所有人都会惨死在恶魔手中吗? “——神母不可能不降下庇护!!” 突然,先知高亢的声音在人流中响起。 夜色中,老人的脸庞扭曲起来,每一条皱纹都在用力地紧绷,涨得发红。 他肯定是认为自己找到了挽救之法,那双浑浊的眼睛,迸发出秃鹫般的阴光。 “除非,”老人喊道,“那本应接受庇护之人,信仰早已不洁!!”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四周哗然大惊! “不可能,不可能!”在城头最先拦住先知长老的妇人喊了起来,她气得红了眼,“我们都知道,圣君陛下是这个世上最虔诚的善者!” 另一个戴着褐色布巾的青年也不敢置信地大叫:“是啊,先知长老,您在说什么?圣君陛下可是被神殿抚养长大的神子啊!” “没错,没错!如果连陛下的信仰也算不洁,我们的信仰又算什么,淤泥和灰尘吗!?” 眼看城民们炸开了锅,先知长老又喊道:“七年前,神子曾被恶魔蛊惑!” 说着,先知长老猛地从人群中拽出一个人——那是个神殿骑士打扮的男人,眼神躲闪,脸颊的肌肉正痛苦地抽动,似乎陷在挣扎之中。 “吉尔伯特,你是向神母起过誓的最诚实的骑士!告诉所有人,七年前,神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先知!我……” 吉尔伯特苦涩地嗫嚅着,无数城民都惊讶地望着他。坐在马上的艾登亲王,此时也转身远远地望着他…… 自从登基之后,兰缪尔就不再启用神殿长老们安排的护卫了。 至于吉尔伯特,艾登记得兄长曾经说过,他就魔族的问题试探过骑士几次,每每不欢而散,后来两人的关系便冷了。他没想到此时会再见到他。 先知厉喝:“吉尔伯特!为何支支吾吾,难道你不是诚实的信徒?” “我……神、神子他……” 在先知那逼迫的目光下,吉尔伯特无措地低下了头。 这位素来以诚实为傲的骑士,终于还是说了:“神子……的确七年前去过深渊。” “回来之后,他便有一段时间神志不清,甚至说过偏袒魔族的邪言。但是……但是他已接受过净化……” 死寂在民众间蔓延开来。 每个听见了这句话的人,都变得面如死灰。 先知长老便像是得救了一般,大声说:“可怜的神子,定是由于恶魔从结界中爬出来的影响,昔日的阴影再次作祟于其身上了!” 他又反复念叨什么“神母看穿一切”、“这是对信仰不洁者的惩罚”,以及“只需再次祈祷,让另一位虔诚的善者承接庇护”…… 但忽然,一道颤巍巍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可是,先知长老。” 那声音咽了口唾沫,“当年,明明是您告诉我们,神子很顺利地把魔王杀死了啊。” 先知长老猛地一愣。 他正要继续辩驳,施展他花费百年打磨的,巧舌如簧的本事。 可是突然,“啪”的一声,有团冰凉凉、黏湿湿的东西击中了他的右脸颊,令老人的头向左侧歪去—— 那是一团泥巴。 或许是心绪大乱下的失察,神圣的先知长老,竟然被一团泥巴砸中了脸!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人群中,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怒气冲冲,扬起的五指还沾着泥。 “先知骗人,先知骗人!”他大喊,“‘被恶魔附身者’是不能继续做神子的!神母会不高兴,然后不和神子说话的,这个连我都知道!” ——你准备遭受什么? 艾登记得,那一夜,他的兄长如此回答了他颤抖的问句: “我是布雷特神殿的神子,自幼享受着优裕的生活,也享受了本不应有的赞誉和光环。哪怕不愿承认,我也早就变成他们的神像了。” “既然如此……摔碎我,就是摔碎虚假的神像;撕毁我,就是撕毁矫饰的信仰。” “布雷特神殿早已烂到了根上,到了该覆灭的时候了。就让我这个罪人,带着我的同类们,一同丑陋地落入地狱吧。” …… 身后的骚动越来越激烈,从波澜变成决堤的洪浪。但艾登亲王没有再回头。 他骑马穿过内城的城门。此时淡白的曦光刚刚从远山的边缘探出一点头,悄然落进那些茫然仰望天空的的人的瞳孔中。 作者有话说: 圣君:决定采取一款极端但最高效的自爆手段。 魔王:……你到底能不能好好打架!?
第61章 罪人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与七年相比,只是转眼一瞬。 但说短也不短。无论是对于眼睁睁看着信仰破灭的人们,还是对于城外苦战的圣君。 第二天,是魔王与圣君战斗得最尽兴的时候,也是战况最激烈的时候。 意识到平民们已从城楼上撤离,兰缪尔便不再节制法力。一座座巨大的金光法阵在半空中轮转开来,各式的法术像炸弹一样往对面砸。 而昏耀早就意识到兰缪尔是在有意拖延时间,忍了一天已经气得冒烟,这时连自己的旧伤也管不上了,怎么狠怎么打。 渐渐地,两边都不要命了,城门外的地表被掀翻了一次又一次,焦土纵横,浓烟四起。 圣君在日暮时分射尽了最后一枚金箭,也抽干了自己最后的法力。 兰缪尔的脸色已经惨白了。但他没有就此认输,而是索性卸下神弓与箭筒,握紧长剑,再次与魔王近身对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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