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魔王还以为圣君刚才说的“拿自己来换” 只是一种文质彬彬的威胁。 配合后一句话,想必是“我会把你们魔族打得落花流水滚回深渊”的意思。 放手之前,昏耀不轻不重地用尖指甲掐了一下圣君流血的腕口。却又听见那道字尾柔软的嗓音,格外认真地说: “在那之前,请不要伤害我的子民。” 这一天,魔族和人族的军队只进行了试探性质的交手。到了下午,后者率先退走,前者也谨慎地没有进行追击。 圣君亲自断后,沿途收拢溃散的败军和难民,退守王城。艾登亲王早已按兄长吩咐,提前做好了守城的安排,在魔族大军到来之前紧闭城门。 魔族来得太急,各地的军队调配完全跟不上,这已经是最为迅速的应对。 回城后,圣君做的第一件事,是冷声询问前来迎接的艾登亲王:“光明神殿的先知长老,扣压入狱了吗?” 作者有话说: 双方君王阵前对峙时的脑内关键词—— 兰缪尔:同胞…历史…仇恨…罪孽…战争…生死… 昏耀:圣君…捉回去养…圣君…捉回去养…圣君…
第59章 圣君 这一次,兰缪尔切实地怒了。 他隐忍了七年没有下手,是知道神殿积蓄深厚,一时难以彻底拔除。但欺世盗名尚可容忍,欺上瞒下延误战机,却完全触到了圣君的底线。 奔赴前线之前,兰缪尔便下令卫兵扣压光明神殿的先知长老,收押至监狱,等待问责。 不料,正替圣君牵马的艾登亲王,面色一沉,恨恨道:“……兄长!我今日才知道,那平日里自命清高的先知长老,竟然能寡义廉耻到这个地步!他——” 兰缪尔才听了这一句,心就往下坠了坠。 果不其然,据艾登说,当皇家卫兵包围神殿时,先知长老并无丝毫慌张,而是开始了他的好戏。 先是火速将罪名推给结界崖上的看守,推给那些已经牺牲的死无对证之人;又做出一副自揽罪责、痛不欲生的嘴脸,跪在神殿前念诵忏罪文。 无数信徒被煽动,拦在卫兵面前,不让他们带走先知,甚至险些引发流血冲突。 而按照王国自古以来的规定,成为皇家骑士必须信仰神母。虽然圣君在两年前以圣训中的“平等之训”为由废除了这条陈规,但不可否认,如今皇家卫兵的大多数依然是虔诚的光明信徒。 看着老人家这样悲伤自责,民众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连奉命来抓人的卫兵都动摇了。 最后到底还是没能收监,先知主动提出,暂且将自己“软禁”在神殿内,等圣君陛下回来再做定夺。 说到这里,艾登实在忍不住呸了一口,怒骂道:“老不死!什么暂且软禁,先知本来就住在神殿里,八百年走不出来一步,还软禁!?” “……” 兰缪尔闭眼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得难。若非如此,他的命令也不会是“收监”——以先知长老的罪恶,原地处刑都不为过。 可惜试探的结果,比他预想得更加悲观。 很快,兰缪尔在暮色中看到了他发誓守护的国民。 无数王都的城民都跪在神殿面前,脸上写满了焦急,正一声声悲切地喊道: “……圣君陛下!神母在上,您可千万不能受了小人蒙蔽,冤枉伟大的先知长老啊!” 艾登实在忍无可忍,冲上前怒喝道:“你们是否知道,神殿自古承担看守结界崖的重任!此次魔族进攻人间,眼看王城危急,如果不是神殿玩忽职守——” 不料那些信徒们,面上连一点羞愧或迟疑之色都不见,反而七嘴八舌地大声道: “不是说了吗,先知大人遭到了蒙骗,他以为已有人向陛下禀报了!” “那么多金太阳骑士们,还有四位供奉长老,全都英勇牺牲在结界崖,陛下难道还忍心治先知的罪吗?” “对啊,对啊,这是对神母的不敬,会遭厄运的!” 艾登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你们……” 兰缪尔轻叹一声,按住了想要破口大骂的弟弟。 人心易改也难移。一旦认定了谁是善人,再多罪状罗列到眼前,都能想出为其辩护的理由; 而一旦认定了谁是恶人,再怎样辩白,也只能得到在偏见下蒙冤受屈。 圣君不怪这些被洗脑的民众,他只是再次感到一种蚍蜉撼树的疲惫。 …… 在布雷特神殿的深处,兰缪尔见到了先知长老。 被“软禁”的现状,丝毫无损这位白袍老者的架子,反而令他更为嚣张。 “我是神圣的先知!”老者展开双臂,桀笑道,“你治先知的罪,就是否定神殿,就是动摇这个国家的根本!魔族大军压境,陛下难道要在此时挑起内乱吗?” “兰缪尔,我一手养大的好孩子,不要再犯傻了……现在立刻释放我,澄清神殿无罪,然后乞求‘神母的庇护’——这是你能在魔族大军下护住你的子民的唯一办法!” 兰缪尔缓缓压细双眼:“你要对我说的话,只是这些吗?” “兰缪尔,你才二十二岁,你的抗争不过短短七年……可你知道光明信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多久了吗!?” “两百年?不止!三百年……不止!” “光明神母的信仰足可追溯到四百年前,你想靠你的七年,来对抗无数信徒的四百年,痴心妄想!!” 先知长老狂热的声音在空旷的祈祷厅内回荡,每一扇彩色玻璃都见证了这个人类的虚伪嘴脸。 兰缪尔不禁冷笑起来,转身就走。那苍老癫狂的嗓音从后面追来: “你会回来求我的,七年前你是怎么屈服的,七年后你也注定怎么屈服!兰缪尔,你会回来求我的!!……” 夜色将先知的声音渐渐吞没。 月亮升起来了,圆且清亮的一轮。兰缪尔穿过神殿的走廊,自己的脚步成为了唯一清晰的声音。 此时此刻,有多少魔族正在仰望这轮月亮呢? 圣君的脚步变得缓慢,终于停下了。他抬头怔怔望着月色,心想: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所忧虑的,并非战争的胜败。 王城被围已成定局,但圣君早已向各城发下手令,调配了大批援兵。魔族和人族毕竟在数量上相差悬殊,只要驻扎在外的几大军团到齐,魔王肯定不会硬碰。 撑过这几天,转机必然到来。要考虑的,便是怎样拖延时间,怎样将伤亡降到最低。 可是,其他的呢? 在战争的胜败之外,那些其他的呢? 兰缪尔独自在布雷特神殿的走廊下踱步,就像七年前在冬日的结界崖上那般,他渐渐又沉浸在忘我的苦思当中。 真的无法拆穿虚伪者的真容吗。真的只能彻底分裂成两族,厮杀到其中一方灭绝吗…… 直到耳畔“咚”的声响,将圣君惊醒。 兰缪尔抬起眼,这才发现自己走到熟悉的祈祷室来了。有扇窗没关,神像前的一个黄铜烛台或许是被风吹倒,滚落在地。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神差鬼使地走上前,伸手推开了祈祷室的门。 吱呀…… 月光从敞开的门扉间流泻而入,照亮了地上陈旧的绣花坐垫。 曾经,圣君还是个虔诚的孩童的时候,每日都会亲手打扫祈祷室,将神母擦得金光锃亮,没有一粒灰尘。 后来他不干了,这间专供神子使用的祈祷室也被封禁,处处灰尘,一片颓败之景。 兰缪尔走进去,俯身捡起烛台,放回了神母面前。 七年过去,那座巨大的神母金像依然如旧,而神子的心境却已天差地别。 兰缪尔抬头看着神母,忆起七年前那场信仰破灭的锥心之痛,已经无悲无喜。 神母垂眸含笑。 仿佛是在看着他,又仿佛没有。 小小的房间内,似乎只剩下一座虚假的神母金像、一个失去了信仰的神子,与无数漂浮的微尘。 万物变得极静而极净。 忽然间,圣君晃了晃,下意识扶住手边的神龛。 一个空灵的念头,如神赐一般降临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怎样拖延时间。 怎样减少伤亡。 如何揭穿神殿的丑恶嘴脸。 他所寻求的答案究竟在哪里。 原本像乱麻那般纠缠在一起的这些困惑,倏然无比顺畅地解开了。 “啊……” 兰缪尔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眼中却闪出难以形容的光亮,他渐渐神异地笑了起来,仿佛顿悟了真理一般。 握着烛台的指尖开始颤抖,心脏却久违地雀跃—— 他好像找到了……不,不,他肯定找到了。 就在此时,此地。 兰缪尔先是握着烛台无措地走了两圈,高兴得像个孩子。 紧接着,悲哀又伴着绵长的痛楚涌上心头,疼得令他扶着神龛弯下了脊背,直愣愣地发蒙。 最后,兰缪尔苦笑了一下,怅然自语:“神母……您究竟是在此呢,还是不在此呢?” 神像一如既往地不给他任何回答。 兰缪尔闭眼深吸一口气,将烛台摆回神像之前。 最后,圣君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母,就此转身,一步步走出了祈祷室。 …… 这一夜,魔族的军队,终于将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圣君出现在城头,与城下的魔王遥遥相望。 这对七年的宿敌,在无数人族与魔族的见证下约定,将于明日清晨一决胜负。 王城的所有人都开始祈祷了。 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无论是富贵的豪商还是贫穷的农户。 被软禁的先知长老得到了释放,他绘出所谓的“祈愿通神大阵”,要求信徒割开自己的手腕,以鲜血向神母求告,为圣君祈福。 城民们很快赶来,他们提着或大或小、或精美或简陋的油灯,像一群惶然的萤火虫。 有人啜泣着,有人怒骂着,但每个人都在诚心地祈求。 愿神母将胜利之光披在他们的圣君肩上,愿他们的陛下平安归来。 “神母啊——”他们喊,“神母,我们的金太阳!” “请保佑我们敬爱的圣君,您最虔诚最善良的孩子!请驱散残暴的恶魔,使邪恶归于深渊……” 当他们从阵法前离开时,似乎变得虚弱了一点,但每个人都认为这是情绪消耗过度后的正常虚脱,并未起疑。 先知身穿金阳图腾的白袍,他挥舞宽大的衣袖,高举权杖向每一个信徒承诺:“明日,你们将亲眼见证神迹!” 圣君也站在这里。 来来去去的油灯的光,照在那张美丽而苍白的面容上,映入紫罗兰色的瞳孔。 他正微微笑着,虽然眼底难掩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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