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将兰缪尔按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抓住角马的缰绳,吼道:“你做了什么!!” “兰缪尔,你到底——等等,魔息,是不是魔息!你承受不了动用魔息的反噬,是不是!?” 兰缪尔只是摇了摇头,他用那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魔王的手腕,很用力,仿佛要将什么意志灌注进来一样。 “……以后,”他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吾王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好吗。” “摩朵大人对我说,死在战斗中,是魔族强者的宿命……但是我……我不想让您这样死去。” “我希望吾王能活很久……要活一百年,最好两百年。变得很老很老,老到提不动刀也骑不上马,老到头发花白牙齿松动……” “……老到只能躺在摇椅上,给儿孙和后辈讲述当年那些传奇的故事。” 昏耀目眦欲裂地瞪着人类。胸口好像被撕开了,从里面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 那些情绪太过滚烫又太过悲哀,他根本无法面对,只能哑着嗓子说:“别说了。我明白,兰缪尔,别说了。” 兰缪尔低低叹息着,眼角隐约有了泪光:“我……我希望……您能无病无灾地死去,心中没有任何遗憾,临别时所有孩子们都来床边相送……” “如果是个好天气就更好了,可以躺在阳光里,被花香簇拥着……” “别说了!”昏耀吼道,“你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胡话!深渊里的魔族怎么可能善终,怎么可能有什么阳光和花香——” “如果……”兰缪尔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似梦呓地吐字,“如果日后有了呢。” 视线渐渐暗了下来,连昏耀的脸庞也看不清了,他还在说:“如果有了……您能不能答应我。” 他用最后的力气乞求: “吾王,您一定要这样死去,好吗?”
第30章 第四年 那天,昏耀把兰缪尔带回营帐的时候,人已经吐了一路血,连呼吸都弱得快要听不见了。 魔王几乎是从马鞍上滚下来,嘶哑地喊了一句“救人”,就彻底失去了声音。 后来听多古等魔族说,之后他就像是木僵了一样,目光呆滞地抱着兰缪尔,一动不动,也说不出话。 赶来的巫医们吓得不行,最后还是多古硬着头皮烧了点迷药把魔王弄晕了,这才能够开始着手救治。 那几天,昏耀反复地陷在噩梦里,既醒不过来,也无法彻底失去意识。或许是因为旧伤发作的影响,或许是因为别的。 梦里全是兰缪尔的碎片。 他梦见少年时的神子,成年后的圣君,还有跪在身前的奴隶……他梦见兰缪尔的笑容、眼泪和鲜血,梦见兰缪尔仰望崖月时含着淡淡哀伤的瞳孔。 他梦见兰缪尔安排了他的死亡,却比他更早死去,死在没有阳光也没有花香的深渊之底。 于是昏耀痛苦地发现,这个人类已经组成了他的一切。 他的生与死,他的深恨与他的深爱,他的过往,他的未来,他的一个个白昼与黑夜。 如果兰缪尔为了救他而死…… 他该怎么办? 忽然,有轻柔的手穿过混乱的噩梦,轻轻拍抚他,擦去他额上的冷汗。 “没事了,没事了。”梦里的声音从梦外面传来,“嗯,好了好了,我在的。” “怎么难受成这样呢。”那个人心疼地小声自言自语,“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你去……” 这道嗓音比什么药都有用。兰缪尔平安无事……这个认知让昏耀近乎崩断的神经很快松弛下来,终于陷入更深的睡眠。 昏耀再次醒来,是在他的营帐内。 凌晨时分,静谧的黑暗伴随着风声弥散在四周。 魔王怔怔盯着头顶的毡布,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的奴隶。 兰缪尔畏寒似的抱着被子蜷缩着,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闭眼睡得很沉。 昏耀神差鬼使地伸出手,悄悄拨开那些散乱的银灰发丝,瞧着圣君苍白的面容出神。瞧了一会儿,又去摸人家的脖颈脉搏。 “……!” 这么一碰,兰缪尔当然惊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昏耀,先是愣住,紧接着整张眉眼立刻亮起来,像夜里的星辰。 “吾王,您醒了!” 昏耀沉着脸,就着侧躺的姿势,顺手掐了掐兰缪尔的脖子:“奴隶,谁允许你动用魔息?” 兰缪尔全不在意自己的命门被捏着,反而往昏耀那边蹭了蹭,一本正经说:“事急从权,没有办法。吾王伤成这样,我只后悔去得晚了。” 昏耀:“闭嘴吧,兰缪尔。我当年把魔息灌到你体内,是为了让你大出风头的吗,嗯?——那是用来折磨你的,是复仇,懂不懂?” “但我也受折磨了啊。”兰缪尔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多古大人说,我动用魔息的反噬很严重,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昏耀:“……” 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大概就是这种感受。昏耀瞬间心脏疼得直抽,毕生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冒险行事。 “你……”他只能作势恫吓,“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使用魔息,不然……” 魔王阴鸷的目光将兰缪尔一扫,一把攥住这人脖颈上的骨饰,“叮当当”地晃了晃:“不然,还是把你锁起来!” 兰缪尔:“嘶,慢点慢点,不要扯到伤口……” 昏耀:“。” 魔王痛心疾首——不行啊,根本威胁不到这家伙! …… 很快,昏耀大概了解了他们双双重伤回营之后的情况。 兰缪尔被魔息反噬得不轻,但居然比他更早清醒,这几天一直在协助王庭的魔将们主持大局。 深渊崇尚实力,圣君孤身闯阵、一箭射死首领黑托尔的战绩,直接把那帮野蛮的魔族震得脑门发麻,再也不敢放肆了。 就连一向不可一世的摩朵,如今经过兰缪尔身前时也要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叫他一声“大人”。 兰缪尔就若有若无地低眉笑笑,跟这些魔将说:“诸位将军不用对我敬称,你们的王习惯了胡作非为,往后还要拜托诸位将军多劝劝。” “此次发生这种事情,我实在很痛心,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了,可以吗?” ……把他们吓得不行。 可算熬到魔王醒来,昏耀一回归,好几个魔将就围上来开始哭天喊地,控诉兰缪尔的离谱和恐怖。 对此,昏耀就一个字:“滚!” 得了吧,就兰缪尔那个性子,还恐怖? 魔王把自家的废物臣属训了个遍,再给每颗脑袋上赏一拳头。 可怜的魔族们含泪捂着头上的包,有苦说不出——可是您昏迷不醒的时候,那个人类真的变得很可怕啊! 昏耀:“那你们说说,他干什么了?把你们怎么了?” 魔族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崩溃地互相挤眉弄眼: ……就是,他虽然什么都不干,也不把我们怎么样,但就是很可怕啊! 魔族们的告状毫无作用,昏耀连脸色都不变一下。 只有在摩朵提到兰缪尔出阵前那句“他也该死在我的手里”,并痛斥其大逆不道时,他才挑起眉毛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哼,果然,我就知道他有鬼!” 摩朵:“吾王,您怎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啊。” 昏耀:“你懂什么,他既然想要来讨我的命,还能先把自己赔进去?……他会好起来的。” 摩朵眼角直抽搐,她绝望地闭眼:不是,吾王您在说什么,谁在乎那个人类会不会好起来啊! 说到底,您为什么一想到那个人类会好起来,就那么高兴啊!? …… 可惜,昏耀的期盼注定要落空了。 这一战之后,兰缪尔的身体明显虚弱了许多,并且不再有痊愈的迹象。 他就像是什么脆弱的瓷器,摔一下,就是一道裂痕。虽然并不至于立刻碎掉,但裂开的永远无法被修复。 昏耀日益焦虑,每天都把兰缪尔关在营帐里,自己出战的次数也少了。这让奴隶很满意。 “对了,就是要这样,”兰缪尔一边给魔王换药,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不养伤,伤怎么能自己好呢?” 黑托尔丧命,联合部落就像是失去了头狼的狼群,战争眼看已到尾声。 在兰缪尔的敦促下,魔王此次罕见地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杀俘,反而招降了不少黑托尔的族人。 包括后来的疾风魔将阿萨因,也在这一年追随了昏耀。 “原来是那位亲卫长,我有些印象,确实不错。” 私下里,兰缪尔将这位降将简单评判了一番,并感叹,“还好当时没有将他杀了。” 昏耀:“……” 好像明白那群废物为什么怕成那样了。 就这样,到了年末的时候,魔王的军队大胜而归。 半路上,一匹角马驮着南方的使臣而来:本来一直持观望态度的贞赞部落,重新向王庭表示了诚心的臣服。 回到王庭的夜晚,几百座篝火照亮了旷野。 魔族的狂欢开始了,他们享受生肉和美酒,享受决斗和交欢,野蛮的歌声近似于兽类的嘶吼。 俊美的舞者们全身赤裸地围在篝火边跳舞,只在私处挂上骨饰以遮挡,火光照亮了他们和她们紧致的肌肉,还有肌肉上的汗津津的鳞片。 若有出征的战士为之心动,当即就可以发出合化的邀请,并且永远不会被拒绝。 想当年,兰缪尔很不习惯这种狂欢。他选择不看,紧闭的睫毛根根颤抖,唇瓣更是抿得紧紧的,仿佛不这样就会吐出来。 偶尔昏耀大发慈悲,允许他躲进帐内,兰缪尔便松了一口气似的睁眼,感激地瞧他一眼,拢着衣袍飞速离开。 而如果魔王恰好被这种温顺激发了骨子里的劣性,又会刻意拖长了调子,把跑到一半的兰缪尔叫回来,逼他看完整场疯狂的庆典,直到篝火熄灭。 但这一次不一样。 火光中,魔族们突然疯狂地欢呼起来。 在无数族人的簇拥下,魔王猛地笑着将人类拦腰抱起来,亲吻着脱掉了那件洁白的布袍,最后将其按倒在地上。 “吾王!”兰缪尔一个哆嗦,抓着自己的衣服往后躲。 昏耀刚喝过酒,有些醉了,眼底野性毕露,低声叫着奴隶的名字:“兰缪尔,来,陪我一次。” 周围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不知道哪个好事的家伙扔来一个皮囊——是助兴的药。 “吾王……!”兰缪尔的声音哑了,他眼尾发红,剧烈地喘着气,神色为难地挣扎,“不……不要在这里。” “别跑。”魔王咧开嘴笑着,他拿起皮囊,咬下软塞,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钳住兰缪尔的下颌,“喝。” 兰缪尔摇了摇头,昏耀半是强迫半是哄骗,用手指掰开人类的牙关,将酒囊抵上去:“听话,这是王庭的庆功大典,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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